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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渲染的更夸张了。
“不可能。”周博文说:“晚上十点以后,琴房会上锁,不可能会有人进去弹琴的。”
蒋可家点点头说:“如果有人进得去……那一定是鬼魂……”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把其它人吓得心里都有些毛毛的。几个比较胆小的女生道:“不要再说了啦,愈讲愈可怕。”
江云冰也不想再听他们胡扯。他转向周博文道:“期末的成果音乐会发表,双钢琴的部份,你跟我分到同一组,我想跟你讨论一下曲目。”
“我跟你一组?”周博文瞪大眼睛。
“怎么,有问题吗?”
“呃,可是我已经决定跟蒋可家一组了。”跟江云冰一组?又不是想找死。实力相差太多了,他的破绽会一下子就被看出来的。
江云冰眼神倏地转冷。
“分组的事,不是抽签决定的吗?”
“呃,后来主修老师有说可以自己找,所以我跟蒋可家才是一组……”怎么突然有点冷飕飕的?“呃,江云冰,我看你赶快去找其它人搭档吧。呃,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我们要走了,待会儿还有课呢……”还是快溜为妙。
江云冰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好一会儿。“随便。”在他们转过身前,自己先转身离开。
算了,随他们去,他才不在乎。
第四章
“江云冰,放学后我们要留下来打篮球,你要一起来吗?”
刚转入这所私立小学的头一天,同学热切地围绕在他身边,追问他的来历。
转学生总是受到瞩目的。
江云冰,小三学生,看着他班上的新同学。
打球?他很是心动地握紧拳头,正想点头,但一个小小的顾忌让他迟疑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想起妈妈交代他的话……
“云冰,你的手非常非常重要,一定要好好保护它们,知不知道?”妈妈经常这么告诉他。今天带他来学校,要离开以前,也说过一次。
摊开十指,他看着自己那苍白的手指头和修剪得干净整洁的指甲。
妈妈说,这双手,非常重要。因为手是一个钢琴家的灵魂。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他必须保护自己的手,不能让它们受到任何的伤害。否则他就不能弹他最喜欢的钢琴了。
然而……
他渴望地看着他的新同学。好想在放学后留下来跟他们一起打球。他好想跟他们一样,享受阳光把皮肤晒黑,感觉流了满身汗水的滋味。
他从来没有跟同学一起打球过。
在以前那所学校,大家都是音乐班的学生,没有人会在大太阳底下打篮球。但妈妈要到这地方的大学当一学期的客座,不放心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和管家婆婆,因此帮他转过来。
新的学校没有音乐班,每个人都在操场上大吼大叫的跑来跑去,看起来好有趣。
妈妈说他只会在这个新班级待几个礼拜,等她找到好的音乐学校就会帮他转过去。所以如果他想跟同学打球,就只有现在了。
想到这里,所有的顾忌和疑虑都丢到一边了。
他用力地点了头,吞了吞口水。“好,我们一起玩。”
于是放学后,他留下来了。
但他从来没有打过篮球,身材瘦长的他,在球场上看起来格外地渺小。
“江云冰,接球!”他的队友大喊一声,同时将篮球传给他。
他急急伸手去接,但──
漏接!
篮球擦过他身边,飞向界外。
他的队友急急跑去救球,但已经太晚了。
接下来几次,他漏接了传给他的每一颗球。他十分懊恼地发现,每当那些朝他用力掷来的球要飞进他怀里时,他的手都会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因此才会接不到那些球。
他的队友见情势不对,不再传球给他。只呼喊着要他到篮框下抢没射进的篮板球。
这回一定要做对。他告诉自己。
于是当那颗从三分线外高高射向篮框,却在弹了两、三下后,还是弹了出来的球掉到他面前时,他奋勇地钻进敌队队员的势力范围里,伸长手臂想要抢下那颗球。
结果──他抢到了!
伴随着一股自手指中段关节传来的疼痛,他紧紧捉住那颗比他的头还要大上一倍的球,往外用力掷给他的队友。
一个赶来支援的队友接到他传的球,奋勇射篮,一举攻下两分。
同队队友传来欢呼声。
“干得好!”队友们搭住江云冰的肩,友情的温暖包围住他。
江云冰随着他的朋友们一起笑了。他的左手蜷起,握成一个小拳,持续不断地感觉到中指关节的抽搐。
他折到了手。但他觉得好开心。
弹钢琴虽然很快乐,但他也很想跟同学玩在一起。
回家以后他要告诉妈妈,他不想转学了。
他想留在这个迅速接纳他的新班级里。
这场球赛最后以十八比十七收场。江云冰这队险胜一分。
“赢了赢了,真是好险。”同学搭着他的肩。“大家一起去吃剉冰吧。”其实两队都是同班同学,输的一方要请赢的一方吃冰。
天气很热,大家都想吃一碗冰凉的剉冰。
江云冰正要一口答应,却又突然想到时间已经不早,他得赶快回去,不然管家婆婆可能会担心,妈妈也快回来了。
“你们去吃吧,我得回去了,明天见。”说完,不等同学挽留,他匆匆背起放在操场边边的书包,一路跑回家。
一回到家里,他的左手中指感觉好像更痛了。
“少爷,你回来啦。”管家婆婆出来开门。
“嗯。”直到跑进卧房后,他才松开紧握的拳头,有些担心地看着略略肿起的指关节。
管家婆婆在厨房里准备晚餐。
他出了房门,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冰块,将有些灼热的手浸入冰块里。
手的感觉变得很奇怪。
指尖的部份冰冰麻麻的,但肿起的那个关节却变得有些刺痛。
将手从冰块里抽出来,试着弯曲手指,却发现──
他的中指弯不起来!
顿时煞白了脸。
管家婆婆敲了敲他的房门。“少爷,我准备了蛋糕,你想先吃一点再去练琴吗?”
江云冰有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瞪着那只无法自然弯曲的手指。
“少爷?”
“不要……”他有些害怕地道。
“你不要蛋糕?那我去帮你把钢琴的琴盖打开──”
“不要!”他连忙大喊。“婆婆,我今天不想练琴。”他试着再度弯曲那根手指,但它依然没有反应,他吓着了。
他躲在房里,试着一切自己所能想到的方法,希望让他的手指能够再度弯曲。他洗了澡,把手浸在热水里好久,又放进浮着冰块的冰水里。
如此冷热交替了好几次,他的手渐渐不再那么刺痛。但是关节却肿得更大。
看着那根无法弯曲的手指,他几乎都要哭了。
妈妈一定会生气的。怎么办才好?
※※※
江蔷霓从客座学校回来的时候,第一件事情就是检查儿子钢琴练习的进度。
“云冰,你今天练习的怎么样?有遇到什么问题吗?”
“嗯……”江云冰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江蔷霓翻开乐谱。“今天我想听你弹巴哈的平均律。”她将乐谱摊开在谱架上,与儿子并肩坐在琴凳上。
江云冰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那一整排的琴键。然而此时此刻,在母亲的眼下,他开始感到畏缩。
一秒、两秒、三秒……他迟疑地将双手摆在琴键上,两只眼瞪着平均律的谱。
双手同时用力按了下去。
江蔷霓错愕地捉住儿子的左手。“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江云冰支支吾吾地道:“不小心折到了。”
江蔷霓瞪着那只关节肿起的指头的样子,彷佛在瞪着一枚随时会爆炸的地雷。“怎么弄的?你是怎么弄的?”
“我、我不小心……”
“妈妈不是告诉过你,绝对不可以让手受伤的吗?”她几乎有点歇斯底里了。
“妈妈,我──”
江蔷霓突然放开他的手,双手在琴键上飞快地弹奏起平均律。然而在右手弹到高音区的时候,总会漏掉一、两个音。
每漏一个音,江云冰的心里就不自觉地畏缩一下。
她十指极之用力地敲打琴键。直到一整段平均律弹完。
江云冰看见他的母亲颊上布满泪水地看着他说:“你要像妈妈一样吗?你要像妈妈一样吗?”
车祸受伤以后,她再也无法弹出完美的乐曲。
泪水迸射淌下。“你要像妈妈一样吗?”
九岁的他,只能目瞪口呆地摇着头道:“对不起,妈妈……”
那时他便知道,他必须在朋友与钢琴之间做选择。
他选择了钢琴。
隔天他们仓卒地搬离了这个才刚迁住不久的新居。江蔷霓放弃了短期客座,江云冰也放弃了他唯一一次曾经获得友谊的小学同学。
他们回到原来的地方。
他继续念音乐班,他的同学每个人都对在大太阳底下活动没兴趣。每个人都粉妆玉琢地像个洋娃娃。
他的左手在整整两个月后才痊愈。
当他再度能够自由地弯曲手指时,江蔷霓搂着他,差点又哭了。
他再也不会怀疑他的手有多么地重要。
因为如果他的手受伤了,妈妈会比他更伤心难过一百倍。
为了不让手受伤,他再也不碰任何会伤害到手的球类运动。
然而,偶尔,当他经过学校操场,看见那些跌倒又爬起来、受了伤还笑得出来、不顾一切就是要在太阳底下挥汗的同龄孩子们时,他的心头总有份抹不去的苍白。
他想要那种可以玩在一起的朋友,但他无法拥有。
而音乐班里的同学,不是跟他一样苍白,就是忙着排挤他。
他常常听到同学们在他背后私语着。
“看,就是他……”他们说:“他妈妈是那个隐退的钢琴家,听说他爸爸在他妈妈受伤后就离开他们家了……老师每次都对他特别好,真是不公平……你说、你说他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他想摀起耳朵。觉得这一切实在很讨厌。他妈妈是谁,关他们什么事?他爸爸怎么了,又关他们什么事?如果老师真有对他特别好,那是老师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他并没有巴着老师的裤腿和裙襬不放。
他才不要跟这种同学交朋友。
他不要这种朋友。
他唯一所有,只是他的钢琴……爸爸留下来的钢琴……
※※※
“在想什么?”一只手臂勾着他的脖子,恍如小三那年,放学后的篮球比赛后,被一只黑黝黝的手臂勾住脖子的感觉。
时间与空间的界线一瞬间有些模糊起来。
江云冰眨眨眼,看着刘宗奇凑近过来的脸。他蹙着眉推开他那张笑脸。却又被另一只手搭住肩膀往后勾。
“这家伙似乎心事重重呢。”孔令维仔细端详一番后说。“叫了好几次都没反应,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云冰撇着嘴扯掉他的手臂。
但立刻又有一张关切的脸凑了过来。“这表情不错,你挺住,别笑、别皱眉,嘴唇不要抖,我要立刻画一张速写──”话未说完,李慕恩已被他一脚踢到天涯海角去。
江云冰拍拍裤管上的灰尘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三个宝气的过去式室友。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平白无故,与他们成群结党?
孔令维扬了扬唇。“虽说,关切是问,而有时,关切是不问──但我们当人家朋友的人,如果在朋友有心事时都不加以关切一下的话,那这个朋友也当的太失职了……”
刘宗奇虎视眈眈,一副准备严刑拷问的样子。“快招吧,朋友。”免得受皮肉之痛。
“别打坏他那张脸,朋友。”先前被踢到天涯海角的李慕恩千里传音回来。“这位朋友只有那张脸值钱,千万别坏了他的行情!”在他还没画出“真正的”江云冰之前,他是拼了老命,也不准任何人染指他那张脸的。
“省省吧。”江云冰看着这群狐群狗党,冷冷笑道:“休想从我口中套出什么秘密来──朋友。”
“太过份了,朋友。”刘宗奇抗议道。
“真是不象话呀,朋友。”孔令维也颇为不满。“我们不是向来都对彼此“坦裎相见”的吗?朋友。”呃,更正,是坦“诚”相见啦。朋友相交,以诚为贵,不是?
“呃,这个朋友想说句公道话。”李慕恩已经神行千里从海角天涯赶了回来。表情狰狞。“你最好老实招来,不然有你好受的,朋友──”
冷冰冰的面孔在一瞬间,冰墙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神秘的笑。
许多人都想知道:他既然可以到国外知名音乐学院进修,为何要留在国内?
这些人也都好奇:家里有钢琴可以练习,为何不住在家里,要住宿舍?虽说只住了短短一年。结果证明他们四个人都不适合过团体生活。
妈妈,如果妳问,他可以回答了。
是因为……朋友……
他只是想再给自己一个机会,试试看能不能交到可以信任的朋友。
钢琴是他的生命。
但他也渴望友情……渴望真正的朋友。
他笑看着眼前三人。
朋友啊……
“叩叩。”
李慕恩住处的那扇敞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