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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这般,贾母方算回过气来,一时拉着他哽咽不能语:“我的心肝肉儿,若你有个好歹,叫我这老骨头怎么办!”宝玉头前几回为着黛玉之事闹开,也是经历过的,如今虽则许婚一件虽则大事,究竟他自家心里已然隐隐有数,一时缓过去,便又能打叠起精神,竟还说了两三句话。
贾母见他虽回神,言语却不如素日机敏,只说是为了黛玉,心疼不已。然而他不似从前那般,贾母倒也放心许多:这两个玉儿,果是小儿女自幼一处,不免亲密些,实则并无丁点越规逾矩。全不似那薛宝钗!也罢,现今已是说破,玉儿说定了人家,宝玉这里也须得打点起来,总要与他择一个四角俱全的,方不委屈了他!
只现在,却不合再说什么。
想到此处,贾母便问了几句饮食温寒的闲话,见他也回得齐整,方打发鸳鸯琥珀两人送他回屋子里去:“就说我说的,这两日好生与宝玉歇一歇,他父亲要问读书要见人,一概免了。就是他屋子里的袭人她们,也多陪着说说笑笑。”
鸳鸯琥珀已是知道的人,见贾母这么一说,忙就应下,又来搀扶宝玉——见他虽怔忪,眼里却还有几分清亮,反倒暗暗吃惊。一时仔细送回怡红院,鸳鸯忙就将袭人拉出来,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可得仔细。素日你们爷就有些痴性,头前二姑娘出阁,他舍不得,后头三姑娘,也是孜孜念念,何况林姑娘打小与他一处长大,真个是嫡亲的兄妹也不过如此了。老太太今儿不妨说漏了一句,竟惊住了他。好在他没似头前那般闹,言语神情也不过缓了缓——想来也是明白了,姐妹虽好,既大了,便也要出阁的。只这心里怕还舍不得的,你们在跟前看着些儿,多说说笑笑,也就是了。”
袭人听了也是大吃一惊,半日方回过神来,忙谢过鸳鸯,又往屋子里瞅一眼,停了片刻,她方悄悄问道:“那林姑娘定了什么人家?”
“旁个你不知道,这个必知道的,就是头前在林姑娘身边,后头重归家门的顾姑娘的亲兄弟。”鸳鸯素日与她好,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只少不得叮嘱两句:“如今且还没十分说定,万不能传扬出去,仔细老太太知道不依。”
“放心,这话我再不与第二个人说。”袭人心中惊喜交加,口里却忙应承了,又送鸳鸯、琥珀出去,待得回来,一时见宝玉怅茫若有所失,便打叠起精神,与他款款说些闲话。
宝玉却混无所觉,只敷衍两句,便要睡去。
显见着是白日里,袭人要待劝两句,又思事儿非小,且让他自家思量去,一时倒有些踟蹰。边上麝月看着这么个样子,虽不知根底,也是猜出五六分来,便要打个花呼哨:“二爷要睡,自然没得旁话。只昨儿已是说好了的,今儿要做些儿胭脂的,那花瓣儿都采了来,竟又不做,倒是可惜了它们。且又许了三姑娘的。”
提了这事,宝玉方有几分精神,却实失了心境,想了想,他便道:”素日里我做这个,原是与你们一道的。今日便交给你们,总不辜负了两处。”说罢,他便要上榻,袭人麝月见了无法,只得与他去了外头的衣裳,又铺床展被,拢了帐子,又换了香炉里头的冷梅香,自守在床前做针线儿。
那宝玉说是睡,哪里又睡得着,一时翻来覆去,好半日方朦朦胧胧入了梦中。
袭人麝月两人等了半日,见他真个睡了,方悄悄走到外头。麝月瞧着屋子里并无旁人,方低声问道:“究竟什么事?”那袭人沉默片刻,方与她道:“我求了鸳鸯半日,她方说了两句,又是林姑娘的大事儿,万不敢多说的。你只有个数儿就是,再不要与旁人说去。”
麝月一听便知,忙往屋子里瞧了两眼:“可是了不得,怪道二爷如此,头前为了这个闹了几回?如今且还好呢。也是打小儿的情分,就是嫡亲的兄妹也不过如此,他又是个痴的。不然府里怎么里里外外都说日后做定了。”
“可不是这么个理儿。”袭人说起这话,心里也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又觉欢喜:“可见什么事,日后都是说不准的。”这不是小事,两人说了几句,便止住不提,又往里头看宝玉情状。
不想这一回,宝玉竟出乎众人意料,虽也怅茫洒泪,到底不似头前那般迷了心智闹将起来。贾母见他如此,越发心底一松,且往顾家略露出意思,就定了八日后,九月初二纳采,连着府里头上上下下,皆知道黛玉之事。
宝钗闻说,心里便有些酸涩。顾家到底是世代书香门第,只因着头前遭了祸事,如今方略有不如。且那顾茂人才出众,算得一时风流俊杰,堪配黛玉人品。两家又是早年有亲,虽父母上头稍有不足,可黛玉过去,便是诰命夫人,自己当家做主。这一桩婚事比之宝玉,越发是高出三分。
偏这会儿,她又瞧见王夫人、薛姨妈相顾含笑,心知里头缘故,更觉闷闷起来。一时彼此散了,她陪着打趣两句话,便自往屋子里去。不想到了一处小坡前,忽而见着宝玉正坐在下头亭子里,细细一看,他竟在那里迎风吟诗,内里皆是怅茫伤感之言,后头更洒了几滴泪。
宝钗立在那里,瞧了半日,不觉也微微红了眼圈,一时回去,也不理旁人,自己往椅子上坐了半日。莺儿已是知道黛玉的事,心里也为宝钗欢喜,正是要凑个趣儿的,见她这样儿,倒不敢上前惊动了,只沏了一盏茶端过来:“姑娘,且润润唇。”
“搁着罢。”宝钗应了一声,便收了心神,外头瞧着一如往日,只言语越发少了三分。这些个事儿,旁人自然也瞧出一二分,话里说起来,不免有些避嫌之处,她方略略好了些。
一时等着纳采、问名、纳吉罢了,顾家也是十分郑重里透着急切,早早过了纳征,又请期,与贾家一番商议,定了明岁五月十六日亲迎。贾母本想着再留黛玉两年,无奈顾家恳切,又思及那顾茜花信之年,怕也是为她日后打算,只得应允。
然而,贾母平素疼爱黛玉,如今想着她不日便要出阁,竟开口亲自要为黛玉做嫁妆,又将旧日林家一应财物打理出来,又有自己私房做添妆。不消十分言语,只看那单子上一行行列着的东西,众人便知是十分排场。王夫人、凤姐等也是从里头过了一把手的,心知就林家剩下的那些个东西,也是丰厚异常——旁的不说,就是贾敏并林家老太太旧日的嫁妆,也尽够了。
只王夫人念及贾母已是退了一步,如今必要做足十分脸面,只得咬牙和盘托出。
凤姐儿知道后,一发羡慕,不免与平儿道:“这林妹妹日后的家私,
第一百六十八章 置嫁妆余波起复平()
听得这话,凤姐便自冷笑:“可不是,老太太不紧着林妹妹,且要与那不相干的?纵与了,怕也不得什么好!”平儿知道,凤姐自从有子后,兼着旁的林林总总,特特是宝玉婚事一件,已是与王夫人生出不小嫌隙,再不复头前姑侄齐心和睦的光景。只这样的话,她心里明白,口里须不能明说,便含笑道:“可正是奶奶的话不错。且不说欧林姑娘自来可人疼,如今许婚的也是上上等的才俊。单单头前的姑太太这一条,老太太爱屋及乌,必也要处处紧着林姑娘的。”
因是主仆两个独在屋子里,凤姐原受了气不好发作,这会儿越想越觉可恼,不由破格儿说出一番实心话来:“你倒小心,一个字也不多说。也是在我们屋子里罢了,谁还能透出一丝半点儿来?纵是有,如今我已是儿女双全,也不怕这三言两语的——想到头前念着亲缘,那般费心周全,我心里便不服!只恨长幼有别,竟也只能认了。偏如今她却生将个笑话送到眼眉前,可是叫我心里畅快!”
平儿听了,忙拿话拦道:“奶奶说的什么话,我倒听不明白了。如今林姑娘大事定了,我们也只为她欢喜,旁的什么事只看着日后罢了。”
“罢了,只你在我跟前,还能说这三二五来。”凤姐一笑,漫不经心用帕子托了块桂花糕儿,慢慢咬了一口,道:“横竖与我们无关的,不过瞧着罢了。倒是后头与林妹妹的添妆,必要留意一二,有什么好物件先紧着这一条。我素日与她好的,总要尽心才是。”
平儿笑着应了,主仆两人便自作罢。她们都如此,旁处越发有些风生水起。
如今在贾家待嫁的姑娘且不止一个两个,从头算起,湘云、宝琴早有婚约,岫烟、探春亦是鸾盟有期,至如宝钗、李绮、李纹也已及笄,正要说人家的时节。如今黛玉这一桩婚事本就出挑,生要压倒了人去,偏又有个贾母为她张罗嫁妆,做出必要十里红妆的模样,不免招了些言语。
那一起子下人且不必说,就是姐妹里,也不免有些感怀的。头一个便是湘云,她虽许了好人家,嫁妆这一条却是艰难——当初其父病弱娶亲,虽因有爵,也是择了高门嫡女,样样并不弱,那却是继母当家嫁妆浅薄的。如今史家又这般计较银钱的,未必能为她置办一桩合身份的嫁妆。
现黛玉所许顾家,虽父母长辈上欠缺,可论说人品才干,那顾茂却是一等的才俊。湘云瞧着煊煊赫赫的光景,不免心内含酸,只她总也是大家女儿,心里想一阵也就作罢。倒是那赵姨娘,想着探春婚期也不过这两年,又是真个亲孙女,如今在老太太那里竟还不如黛玉这外孙女,她心里不免添了埋怨,在探春跟前说些酸言酸语:“姑娘千万也要争一口气才是!你才是贾家的姑娘,如今倒不如林姑娘气派,事事都老太太主张!”
探春原瞧着她过来时的神色,便知有些事体。只赵姨娘素日性燥心大,无事且要寻出事来,她自要弹压一二,方寻些闲话岔开了去。不想赵姨娘还是说出了这么一番不知大体的话来。
“姨娘这话从何说来?不说姐妹份上,难道我做小辈的,且要抱怨老太太不成?”探春正了脸色,起身摆手让小丫头退下,眉头微拧:“原我的事,自有老爷太太为我张罗。林姐姐那里也可如此。只老太太念着姑母,想为林姐姐尽心,难道谁能说一个不字?姨娘若是真要为了我好,再不必起这样的念头,更别提说出来!”
赵姨娘原是满腹的抱怨,被这两句话噎得面皮通红,悻悻然撂下话便走。边上的诗书翠墨两个自小伺候探春,也是心腹,这会儿瞧着无人,不免也劝和两句:“姨娘的话虽不中听,到底也是想着姑娘了,姑娘何必这般置气?”
探春微微红了眼圈儿,因道:“我哪里为了这个置气!她这般见识,偏每每要显出来,争那些针头线脑的好处,全不顾自己的体面!府里头谁个不知?如今且要埋怨老太太,真个王法家规也不管了。”说罢,她不由洒了几滴泪珠儿:“林姐姐虽有老太太主张,头一个却是林家无后的阖府之财。我有父有母有兄弟,竟还不足?便是林姐姐,她也宁可舍了这一注嫁妆,也有父兄母亲的。”
翠墨听得不由点头:“可是姑娘这话,万事总自家好。林姑娘在我们家,虽有老太太疼爱,到底也是隔了一层的,哪里能在自己家一般。瞧着这一条儿,又有先姑太太的情面儿,老太太偏疼些也是应当的。姑娘自有老爷太太主张,还吃这个醋,那成了什么人。”说到此处,两个大丫鬟都将心底勾起的一丝儿不满消去,又细细劝了探春一番,事儿便就此作罢,一丝儿消息也无从传出。
倒是探春想着赵姨娘既有此心,说不得哪里就显出了痕迹,彼时与黛玉面上不好看,又在老太太跟前失了体统,思量了两日,便寻惜春过来:“如今已是将将十月,明岁林姐姐便要出阁。我想着头前二姐姐出嫁,林姐姐也是特特寻了好东西做添妆的。我们虽小,事儿却也要做齐全方是。不如早些备下东西,也是素日做姐妹的一份心意。”
惜春虽小,礼数却是周全明白,一听这话便点头:“三姐姐说的是,不论东西如何,总也是一片情意。只如今是林姐姐一件大事,总要贵重新雅才是,不合同旧日做生日那般,一字一画也过去的,这倒有些犯难。”
“我也是虑及此处,方想早早备下了才好。不然临时出错,彼此面上须不好看。”探春点一点头,端茶吃了两口,才慢慢道:“我们虽有月钱,素日里也花费得七七八八,必是省不下什么来。倒是年下府里总有些金银裸子与我们,虽也有赏人的,到底无用,历年下来存了不少。我昨儿瞧了瞧,也有一大包,想来打几样首饰总是尽够的。”
“这倒好,我那里尽够的。”惜春年岁最小,这些金银裸子倒是存的最多,一时想到了便笑道:“只做什么首饰,再有府里的手艺这两条还须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