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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生了排挤之心。且不说这位林姑娘的父亲林大人原是二品大员,深得圣恩,哪怕这位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能有这般不俗的言谈气度,也当结交一二。旁的不提,这般好的女孩儿难得,且自己也能有所进益。
第二十五章 初结密友心内藏意()
黛玉原便生就一副玲珑剔透的心肠,见着此情此景,自是明镜照尘,秋毫必现,如何不明白,心里亦是生出几分没意思来。若是依照素日她的性情,见着如此,说不得便是几句话驳了回去,但因想着父亲如海之心意,兼着许家母女原为此间主人,待自己也是殷勤真切,不比旁个,也便忍下一时厌烦,只言语却比方才少了许多。
她身周女子多是本自江南而长,且不是出身诗书世家,也是笔墨文士之家,教养得宜,或多或少,或浅或深,自有一番心思。见着黛玉如此,非但先前说了几句酸话的女孩儿略有些讪讪的,自垂了脸不言语,便旁个也不免有些思量,一时倒是静了片刻。
许莹见着如此,心下一转,且往母亲吴夫人处瞧了一眼,见着一干赴宴的女眷尚自说谈投契,忙就含笑道:“也是好些时日不得见,又有新客林姑娘来,竟是说了这半日。眼瞅着便要开宴了,只怕我先前盘算的一点心思白费了,我们也没得时候过去瞧一瞧。”
众家姑娘听得这话,自生出几分好奇,内里又有一个唤作俞箴者,生得端秀白净,素来与她情分最好,当即伸出手捏了她的脸颊一下,且含笑威胁道:“既是说了这话,必得与我们瞧一瞧,不然,今番我们可就恼了——竟是打量着哄我们呢!”
黛玉见着如此情景,一时也是抿嘴轻笑一声,想着许莹性情并方才之言语,便道:“想来那物必定是许姑娘用心颇多的,不然,再不能这么说的。”
许莹尚未说话,那俞箴先往黛玉这里瞧了一眼,心下转动,想着素来许莹性情,又是说了这话,这林姑娘所言竟是差不离,不免又有些诧异——这林家姑娘果真钟灵毓秀,性情透彻,不过相处这么一会儿,竟也能瞧出这些来,口中却是连声相应。
“不过一样小物件罢了,算不得什么,只我花费数月功夫,才是得了,便有心讨些好儿。不过这会儿过去,只怕迟了,我使个人过去搬过来与你们瞧一瞧罢。”许莹自不会计较这些话,略逗弄那俞箴两句,见着场面重又和气起来,就令丫鬟将她屋子里的盆景儿取来。
俞箴闻说盆景儿三个字,还道:“什么盆景儿,倒是得让你经心了?”一众女孩儿自又是一番说谈,那边儿丫鬟已是引着两个婆子抬着一样东西过来了。这等阵势,倒是稀罕,不说女孩儿都往前走了几步,就是那边儿夫人们也是瞧了几眼。
黛玉原也生出几分好奇,被几个女孩儿一带,便也往那儿走了几步,当即便瞧见一个湖石雕琢而出的奇古石盆,内里一汪碧水,中间却是堆沙成岛,又有假山小石,且布置了葡萄架子、石桌石凳并草编人等,十分精致,且因着遍布苔藓浮萍,竟透出天然的鲜亮来。
“真真是难得的心思。”不说黛玉心内且有几分喜欢,旁个女孩儿先赞叹了一句,当即便引得众家姑娘,或是问石头,或是道布置,着实说谈一番了半日。后头还是吴夫人做主,唤了许莹,又道开宴,才是纷纷离了去。此后饮酒闲谈,又是看了一回戏,却是本地着名的班子,唱的是桃花扇,端然是水袖翻飞,顾盼生情,又是吴语呢喃,竟是乡音,黛玉不免听住了,倒是将先前一番心思暂且抛开。
及等宴罢,吴氏母女且一一送客归去,许莹悄没生息到了黛玉身侧,且低声道:“我一见妹妹,着实心中喜欢,若是不嫌弃,日后书信宴请,还请稍加青眼。”
黛玉虽脾性不同,却是心里厚道的,许莹生得伶俐且待人真心,又有吴夫人与母亲旧日的一点情分在,自不推辞,忙笑着应了:“姐姐灵巧明快,我却也羡慕呢,若得往来,自是一件乐事。”
如此说笑一番,黛玉方告辞,又是上了车马一路回到家中。及等晚间林如海从官衙之中回来,且换了家常衣衫,与黛玉用了饭,问及今日宴请之事,黛玉便道:“吴夫人且念着母亲,说了几句旧日的话,待我极亲切,又有许家姐姐,也是好性情儿,生就一番伶俐周全,旁人不及。便那十来位姑娘,虽性情不甚能瞧出来,言谈俱是好的。”
如海听得女儿这般道来,便点了点头,且与她道:“这般就好,虽则姑娘家,世情上论都说安静端庄才是好的。殊不知既是于尘世之经历,若不明白人情世故,炼就才干手段,绝非好事。你仔细瞧一瞧这些个人,品貌性情,才干手段,所经所历,俱是一段可滋琢磨的事。”
“女儿晓得的。”黛玉听得如海这般细细道来,心中不知怎么的,竟生出些不安来。只她不愿多想,便应了一声,暗暗下了决心:父亲的病情虽是有所好转,到底比之先前差了许多,自己总要让他放心才是。既他这么吩咐,自个儿一一照做,宽慰慈父之心,原所应当。
见着女儿这般温顺柔和,竟是与先前那个天真灿漫,总还问一句为什么的小女孩儿决然不同,林如海心下一痛,虽素日官场历练,尚能维持住面上神色,却也由不得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揉了揉女儿那轻柔的发丝,低声慢慢着道:“我自来生就一番心气,总想着凭借自身才干,便能与家中上下撑起一片天地来!不想,蹉跎半百,独得一个你,却未必能让你平安康泰,一生顺遂,却也是无能之极了。”
“父亲如何说这些话?女儿能得您这样的父亲,于愿足矣,再不想旁个。您若不放心女儿,便好好儿的瞧着女儿……”说到最后,黛玉想起已然亡故的母亲并弟弟,心中又是悲痛,又是担忧,眼圈儿一红,便是落了几滴泪来。
如海见状,忙是收拾了心思,着实劝慰一番,见着她渐渐收了泪,才是唤来屋子外头站着的春纤并紫鹃来与黛玉梳洗。紫鹃原是极灵慧的,瞧着这般情景,心内明白,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只忙忙令小丫头端来热水巾帕等物。春纤则上前用大帕子与黛玉掩了前襟,又是去了带着的手镯等物,好生收拾妥当。紫鹃就上前来与黛玉梳洗,次又有春纤取了茉莉花膏来,与面庞之上细细敷了一层。
这般做吧,如海见着女儿犹自双眼微红,心里一叹,着实生出几分忧愁来:这般性情娇柔,原是女孩儿的好处,只自己一时去了,她若伤心过了……不免又越加担忧,却不知从何开解,又见此时天色已晚,再不好多说,他只得先行离去。
黛玉将父亲送到门外,一双眼瞧着那找路的灯笼的光也渐渐暗了,才自回转,心内却是盘算着先前父亲所言所语,着实不安。思量再三之后,她瞧着屋子里再无旁个,只紫鹃并春纤在侧,遂将如海先前所言道来,不免又流泪,哽噎道:“爹爹这般言语,着实有些不详,却不知如何是好。”
“老爷原是大病初愈,自来身子便有些虚弱,又是极心心念念姑娘的种种,方生了那般心思。其实,哪里就到那地步呢。好生将养一年半载,也就康健安稳了的。”紫鹃听得这一番话,想起故去的母亲,也是唏嘘,一番言语竟是从自个儿心底说道出来的,着实真切。春纤却是比谁都明白林如海的身体状况,想来现下虽有变化,但也不至于能挽救林如海的性命,这原是陈年累月积攒而成的,便拖得一时,也拖不得多久。只这样的话,她却不能与黛玉分说的。
黛玉原听得紫鹃这般言谈,心下稍稍有些放松,又见着春纤如此行止,心下一顿,便看着她道:“春纤,你又是怎么想的?”
“姑娘,我亦是这般想的呢。”春纤听得这话,心思电转,自是不说真心话儿,只道:“姑娘原是老爷的骨中血肉,疼爱得如同眼珠子,这会儿想到这些,却也是人之常情呢。若姑娘想着老爷能放心些,便好好儿照着老爷所想所思,竟显露一番手段才好呢。”
“显露一番手段?这又是从何说起?”黛玉自也能听得进这些话,虽是明白,却不知从何显露手段来,当即双眉微蹙,一面凝神思量,一面讶然相问。
春纤微微一笑,心中早已存了一番思量,此时细细道来,却也纹丝不乱,自有一番道理:“姑娘也是在府中见识过的。二姑娘与三姑娘相比,谁个能让人觉得是必不会受了欺负的?自然,二姑娘好性儿,原府中上下也是喜欢的,却不如三姑娘自尊自重,旁个再也不敢有半丝不敬的。姑娘的性情原是好的,只秉性柔弱了些,若是将身子养好了,再学着刚强些,自个儿立起来,老爷见着不免也就放心些。这心病一去,说不得一来二去,便是能将养好了呢。”
这话说的不假,又是比出现成的例子来,黛玉思量一回,不免也是点头,一双秋水似的眸子潋滟生波,却比平日里透出些清亮来:“还是你想得透彻,我竟是想不到这些。果是如此,我虽无能,却也必不让父亲再生担忧!”
第二十六章 殷切切携女拜姻亲()
春纤见着黛玉原犹如秋水般的眸子中竟透出些坚韧之意,一时由不得一顿,心内忽而生出几分惊叹来,又暗想:再想不得娇怯如黛玉者,也能显露出这般神情!可见,她并非那等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原就生来一股凌霜的精神,便是漫天飞雪,数九寒冬之时,也能开出花儿来。
这种变化,却是极好的。
想到这里,春纤便含笑与紫鹃一对眼,都笑着与黛玉道:“姑娘能振作起来,想来老爷知道了,必定欢喜。”如此又说了小半会儿的话,见着着实有些晚了,方伺候着黛玉梳洗睡下。
而另外一面,如海却是在书房里坐着,且将公务梳理一番,又是问了管家今日的大小事项。那管家便道:“老爷,今日府中一如往常,倒是顾家那里送了信过来,且报了顾家二房老太太的白事。”
如海听得这话,也不过略一点头,道:“原有同僚之份,世交之谊,论说起来,还有一点姻亲的情分,且收拾出两份礼来,一为吊丧之用,二为饯别之礼,将单子收拾出来,便与我看一看。”他心中却不免将那顾家在心中过了一遍,又想着自家如今境况,越加生出几分感慨来,且叹道:叶家长房虽早些年坏了事,竟有倾颓之像,到底是书香门第,子弟争气,不过这八九年,又端然有了当年之风。
他那边儿想着,这边儿管家已忙应了一声,因又道:“叶老大人的船靠了岸,今早便回了祖宅,说是还带了三位小爷,一位小姐。”说罢,又是将听来的一干讯息细细道来——叶家原是如海祖母娘家,老大人便是嫡亲的舅公,旧年如海又是多得照料,自不同寻常姻亲。
果然,如海听得这话,面上露出几分笑容,神情也越加和缓,心内斟酌一回,方道:“舅公告老归乡,原是荣归故里,我且为晚辈,自是要带着玉儿过去过去拜见的。”说罢,他取来笔墨亲自写了信笺,又令取了自己的名帖,让管家明日里便送过去,又是细加嘱咐,见着管家一一应下,又是重复一回,并无缺漏之处,他才是放下心来。
管家便又说了旁的一两件小事,不过是同僚世交家的红白喜事等,如海一一处置了,方又问道:“玉儿那里,你也是看着的,可有什么不妥?”
“小人细细查了几日,姑娘房中的婆子丫鬟俱是稳妥,再没随意走动的。琏二爷那里也没有什么旁的响动,只是常去外头散漫,倒是没有与内宅之中有什么联系。”管家原是听了吩咐的,忙一一回话。如海闻言只缓缓点了点头,因道:“日后也仔细些,莫要疏忽了。至于贾琏,他于此地盘桓已久,想来这几日便得告辞,你好生准备些乡土之物,并将上回的单子与我看一看,明日我便写一份礼单,将它备下便是。”
这般将家中事务安排了一回,如海便打发管家下去,自己却是坐在那里思量了一回,方才取来一侧搁着的匣子,开锁后取出一张笺纸,且用手指摩挲着那上面十数个的名字:这有舅公家的表舅表兄弟,有舅家的表兄弟,有数代世交,有知己至交,有同窗同僚。他们素来可信,相交数十年,再无半点不妥之处。
自然,若自己一日亡故,人走茶凉,且玉儿为姑娘家,他们要如何善加照拂也是空话,但只消玉儿好生经营,往来平常之后,让他们略一抬手帮衬一二,想来也是不难。除却这等制衡之用外,与一些浮财交托出去,玉儿也算有些后路可做援力。
这般想了半日,如海原本有些焦灼的心也渐渐安稳下来。
是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