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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迥然色变,只能垂着眼不说话,双手拢在袖中却是紧紧攥住,心中早生出一份怨恨来——她如今已是年过半百,且要伺候婆母,这原也是应当,她认了。可是儿媳妇的事,总要与她做主一二吧。纵然不是宝丫头,也不当是林丫头!只是这样的话,她却不敢分说,不过沉默相对。
贾政却有一分意动,思量再三,终究与贾母道:“母亲之意,儿子已是明白。只是这等大事,却不能匆忙。外甥女虽好,宝玉却是个孽障,若不能于国于家有益,立身自作出一番事来,我却不能耽误了外甥女,日后无颜再见妹妹妹夫!”
这话说的周全,虽贾母也一时不能分说什么,只能叹息一声,道:“罢罢罢,你们既是这么想,我一个老太婆又能如何?宝玉却是你们的骨血,日后莫要后悔便是。”说罢,她也不管贾政再要说话,自己起身便要走,心内却是有些暗暗着恼。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完毕,咳咳,更新更新。
第六十七章 女儿难脉脉与谁诉()
今番她如此行事;自有缘故。
按说两个玉儿原是青梅竹马,自幼昼则顽笑在她跟前;夜着相隔不过数丈,端然是亲密无间,再无旁个可比的。谁知如今年岁渐大;彼此竟越加疏远;全然不似自己先前所想。虽则宝玉颇殷切,待玉儿也是亲近;然则论说起来,两个却都无那等心意。至如玉儿;如今也越加知礼,好似并不愿与宝玉太过亲近;使生旁话。
如今王氏又拿话撺掇着娘娘做下这等事体来;玉儿素日聪敏,心思玲珑的,如何看不出这内里的意思来?只怕她尚小,不知世事艰难,日后越加要远着宝玉。自此彼此心中生了嫌隙,日后真个成婚,内里也要存下一件事来。
她如何能不早作筹划!
可叹幼子贾政却说出这一等话来。旁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这幼子虽说外头瞧着迂腐古板,内里自也明白,兼着自小与敏儿情分也好,又看重姑爷才华,便不好时时看顾外甥女,心内却是疼爱的。如今说出这么一段话来,虽在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
然则,他却不知道这些内宅之事。玉儿那等身世,没了自个儿,再嫁到外头人家去,谁个能看顾她去?谁个时时有心,刻刻留意?他纵有十分的心,在这上头也使不得力,又能如何?旁的人家,纵使外头瞧着好,内里如何,谁个能晓得?
如此在心中翻腾了一回,贾母到底是世情上面经历过的,自有一番准数,当即往王夫人这里望了眼,便道:“宝玉素日聪慧,又是衔玉而生,与旁个不同,原有造化的,日后自有前途。你既是另有筹划,也罢,今日我这话便当不曾出口罢!”
贾政本自疼爱黛玉,只是想着宝玉自幼厌恶读书不能上进,唯恐日后,他方虽有意动,到底婉拒。如今见贾母又生气恼,他原就极孝敬的,此时不免有些动摇,当即动了动唇,却想得旧日兄妹之情,妹婿好处,也只得一叹,道:“若宝玉能进学,我自当满口应下,如今,如今……妹婿本为探花郎,自来文采风流,为一时俊杰。林家又是数代列爵之家,笔墨翰香之族,由来清贵,不与旁个相同。外甥女家世既好,才貌双全,原是一等的,如何能轻易厮配宝玉!他若不能进学,此事断断不能为!”
听得这么一番话,王夫人只心内生恼。虽则此事不成乃是好的,可听得宝玉配不上黛玉,又是一桩可恨可恼的事儿。停了半晌,她到底忍不住说出一句话来:“如今都还小呢。当年珠儿便是早婚,设若能迟两年,许也能……”说到这里,却是泪珠滾将下来,只取了帕子擦拭,颇有哽咽之声。
贾母自是心内明白,当下却也不能再逼迫——早先她迟迟不言此事,便在王夫人不喜上头。她一个老人家,又能看顾几年?玉儿却还要在王氏手底下过活呢。再者,也不知贾政之意。
今番虽不成,到底晓得贾政之意,她心内已然松快三分,只面上犹是叹息一声,道:“我也是为人父母的,如何不知你的心?也罢,现今便先放一放,凡事等宝玉得了前程再说,也是不迟。”王夫人这方放下心来,贾政也是点头,又道:“男子若不立业,如何成家?现今却是早了,母亲放心,外甥女我自是看顾十分的地方,少不得一分,断也不能让她委屈!”
“你素日是好的,我也看在心底。”贾母心内已是转了几圈儿,听得这话,便慢慢道来:“今番我着急,也是为着娘娘之意。她与宝玉并薛家女孩儿一样的物件,我心内便不自在。那宝钗虽也好,端庄稳重,她兄弟却是莽撞,几番惹出事来,如何能厮配宝玉?且旁样事体上头,总也不如玉儿周全,我借此说一说。”
王夫人面色一变,只道:“蟠儿素日心眼儿实在,年岁也小,方才如此。想来日后也便渐次回转,老太太也不必担忧。”贾政听得这话不对,回头看了王夫人一眼,皱眉道:“论说年岁,已是不妥。再道家世,又不甚合。次则亲眷,也有不周。如此说来,母亲说的是,这却不合做亲的。”
这么几句话说下来,王夫人面色微青,贾母却是心中安稳,只觉能除去心头一处大患也是好的,因又道:“你们心中有数,我也便放心了。两个玉儿都是我心头肉,自然不是强要他们做亲,设若又有好的,一嫁一娶自也使得。若是薛家那般,我却不愿——薛丫头虽好,到底旁的不足。”这却是她心中话,自来她便爱那等伶俐聪慧的女孩儿,并不喜那等稳重木讷的。前者如凤姐黛玉湘云探春,自来多疼爱三分。后者如迎春惜春宝钗等,便也有心,到底拗不过素日所喜四个字,却是淡淡的。
贾政只忙恭敬应下,连着王夫人闻说这话也是无奈,暗叹一声:若不是那黛玉,便不得宝钗,也还罢了,总与宝玉娶一贤良端庄的妻房罢了。
她却不知,如今宝玉方知道元春所赐之物,竟是自家与宝钗一般无二,心内着实纳罕,又有些不自在,因想了半晌,便唤来晴雯令送去与黛玉挑拣,又道:“你也仔细些,看看林妹妹近来所喜所恼之事务,说与我听。”
晴雯应了一声,且将那物件儿用匣子装好,且捧着往潇湘馆去。回头却见着袭人正瞅着自己,满脸是笑,眉眼也是柔和。她便低下头,没说什么话,心内着实有些烦闷,只一路到了潇湘馆,方说与黛玉。
黛玉如何理会这个,听得缘故,反倒眉头一蹙,淡淡道:“我也得了,表兄留着便是。”晴雯也不分辨,心知大抵是宝玉那个呆货又生了什么别样的心思,旁人再也不分明的,由此便应了一声,又问:“春纤怎么没在跟前?”
紫鹃便笑着道:“原与姑娘端汤羹去了。”说罢,又让座儿。
晴雯想着先前的针线活儿才做了一半,有心回去早早完了,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对荷包,道:“二爷尚等着我回话呢,却不好多留。只前日她过去说话,倒看重一个荷包的图样儿。这两日我也得闲,索性与她做了两个。姐姐与她先收着,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你们情分倒好,每每往来。”紫鹃口中笑着应了,又将那荷包细细看了两眼,却是一个藕荷,一个月白,俱是用银线绣了漫天如意云纹,鲜亮却又简洁,不免一笑,道:“偏你们心思与旁个不同,不爱花儿朵儿的也罢了,一概鸟兽虫草俱无,虽也鲜亮,到底瞧着有些空落落的。”
黛玉听了这几句话,也拿眼看去,当下笑着道:“果然与旁个不同。可见你们倒是投合,竟也算得知己了。”晴雯忙道:“姑娘这话可当不得。我那会儿不知怎的忽而做了个梦,旁的都没有,只瞧见好似水墨涂的乌云浊雾而已。等醒过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心里发酸,竟自哭了一场,回头我方做了这个。”
“许是夙世缘故罢,方引动心神。”黛玉听得这话,心内也是一动,又见着晴雯这些时日出落得越发娇美,心内也是喜欢,便打开匣子取了两支堆纱花儿,赠与晴雯:“前些时日我们闲着无事,便做了几支花儿。我瞧着这花儿你倒配的,索性与你使了。”
这两支纱花俱是用了烟霞色的上等纱,又做玫瑰样式,朦朦胧胧倒似一团红烟,颜色既好,样式也是新巧,竟是平日里再没见过的。晴雯心内也是爱它,她素性爽直,与黛玉等也是惯熟了的,并不故作推诿,只笑着道:“那今儿可便宜了我,走了这一趟,却得了两支花儿。”
由此,她又略说笑两句,方拿了匣子,自告退而去。
却不想,黛玉在她离去之后,却是皱眉,因坐在那里想了半日,连着春纤过来也是浑然未觉。还是紫鹃咳嗽一声,道:“姑娘,不拘什么事,先用点子东西才是。”春纤瞧着这情景,也不多问,待得黛玉用了些,方收拾了与丫鬟端下去,自个儿问起缘故来。
紫鹃便一长一短说与她,黛玉犹自默默,春纤心中早有准数,对宝玉送东西一事并无诧异,也知晴雯之梦,心内一叹暂且压下后者,只将荷包收下,又与黛玉道:“姑娘,二爷的心思虽不好说,到底姑娘要留心一二。总不好与外头说嘴。”
黛玉早已想得分明,此时点了点头,道:“我自是明白的。”从此之后,她虽待宝玉依旧,却少往外头行走,只在自己屋子里。一来二去,宝玉犹自懵懂,贾母人老成精的,不消两日就看出三分来,却不好分说什么,又着实瞧了一日,眼见着不妥,便将紫鹃并春纤两个唤道跟前来,因问道:“玉儿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不曾?这些时日倒是越发少往外头走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更新更新~~
第六十九章 道婉转一辞贾母意()
紫鹃与春纤瞧着四周再无旁个人的;心中早已存了一点思量,再听得贾母这般问来;形容虽说并不至于声色俱厉;却另有一种逼人之势,她们不由得暗暗一惊,面上却只做不知。紫鹃素日原是极稳重的,本是心内思量;然则再一想着春纤言行时常有些莽撞,却怕她出了格儿,心下思量不休;却先忙与贾母垂首一礼;才自慢慢道:“老太太放心,我们姑娘好好儿的,并未受甚么委屈,不过这些时日越发暑热,姑娘便有些慵懒,且喜潇湘馆清凉幽静,方多在屋子里行动。想来过了这几日,自然也就如旧日那般了。”
“真是如此?”贾母却并不信这样的话,她虽老,一双眼睛却尚未昏花,自能看出黛玉待宝玉越加客气,虽未疏远,然则言谈举动间也比旧日淡了三分,然则待三春等却一如既往。若只因前头那端午节礼一事,断乎不止于此,必定另有缘故存在她心底,方有这般形容。
紫鹃与春纤在贾府多年,晓得贾母精明能干,少时比凤姐更为厉害,如今虽是老封君轻易不说话,但原是世情上历练过的,真真是一块老姜,端得老而弥辣,自是不敢有半点糊弄之意。只是这事涉黛玉,又有婚事这等繁难尴尬事夹在内里,她们又是身份所限,再也说不得半句话的,这会子不由沉默了下来。
贾母见着她们如此,心中越发笃定,便盯着春纤,道:“春纤,你且细细说来,若有半点隐瞒,委屈了玉儿,我再是不依的。”
闻言,春纤不免暗暗腹诽,因想:若非你从中撮合却又不走那正道儿,休说原来的宝黛之事,便是现今黛玉也会从容许多,似这等好心,还是少些为妙。只是这样的话,她如何敢说出口,又见紫鹃似有些焦急的目光,当下越发谨慎,因慢慢道:“老太太,姑娘这几日也是懒懒的,我们虽常服侍在身侧的,却也瞧不出什么来。只是私心暗度,大约是因为林老爷的冥寿临近,姑娘素日心思重,又极善感,大约也是想到了这个。俗语道父女连心的,或是从这里头来的,却不好分说,方是如此。”
贾母听得这话,心中盘算一回,那林如海的冥寿却在五月六日,于今尚有十来日,按说并不至于此,然则黛玉素来体弱多思,一时思量到了,也是有的。只是这般说头,却不能应景,究竟为何黛玉待宝玉越加淡淡,与这个却无干系,总另有缘故才是。只是若再说下去,少不得讲到宝玉,这儿女婚姻之事,休说与黛玉,便是跟前这两个丫头也是不好细说的。
由此,她不免斟酌半晌,才是沉声喝道:“你们两个小蹄子,还敢瞒着我?究竟是什么缘故?我瞧着玉儿素日待人总还热切,却不似现今这般,总也远着,若是有什么事,如何不能与我分说?我自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