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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笑着道:“在这一日里,倒是听了你的几件事儿,再想不得,你竟是有心读书的。我虽不过读了几年书,也不大通,但教导一二,想来是使得的。”说到此处,她倒是有几分兴致勃勃起来。
春纤瞧着她说着这些话,眉眼间俱是一片清亮,唇角含笑,心中也由不得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来:自来了这贾府之中,虽说她为着生存,面上着实做出一派温柔和顺,勤勉能干的模样,但内囊之中本就不是一个古代的丫鬟,本就有一股尊重。偏生在这里,这一片自尊自重之意,只能藏在内里,压根也不敢拿着捏着显露出来——贾府之中,哪个主子当真将个丫鬟看做一个人了?哪怕是面上含笑的时候居多,也有让丫鬟打趣歪派的时候,可正经算起,打骂都是寻个由头就劈头盖脸下来的。
君不见,惜香怜玉如宝玉,一时恼了,还不是当头一个窝心脚!旁的更是不必提了,竟是不能尽数的。
不过,这会儿瞧着黛玉言谈举动,她却心中微微有些动容——或许,这般心思在黛玉这里,能略有补足,也是未定。这一则,黛玉待人以真,犹记得满府之中的丫头里,唯有紫鹃说过黛玉且她心中听从的,能是如此,自是情分深厚,竟是有些姐妹之意,否则以鹦哥素日的谨慎为人,如何敢这么来。二来,也是她此时的言谈,虽自己方才提及王夫人这个母舅,内里细说来颇有些离间之意,她却只是默默思量半晌,便放下此事,反倒诚心要教导自己——要知道,疏不间亲这四个字原是人之常情,她却能认真品度其中真意,原是听得进话,心中也知真情。
想到这里,春纤不免将素日的一番筹算之中更添了些亲近之意,又生几分怜惜:似这么个女孩儿,却是在贾府之中磨砺,最后又是那么一个结局,着实可怜可爱复可叹。再者,旧日里她每每提点自己,虽说自己熟读红楼梦,几乎能倒背如流,但那到底是一本书,总有疏漏之处,而这里却是一个世界!此时不免将先前早就牢记在心的警示之心稍稍放松了几分,且将对黛玉的一番喜欢之意翻上来。
由此,春纤看向黛玉的目光,越发得透出热切亲近之意来。黛玉见着她如此神色,与先前颇有不同,心下也是一暖,不免将鹦哥并芳草等话又在心中转了一回,也不说明日了,竟就拉着她到了书架边,一长一短地问起可认得什么字等话来。
春纤自然认得字的,但那都是简体字,现今现学了些繁体的,虽是各个认得的,写却不能。那字还能托了婆子买来一本两本的书,强自认下,这书写却要笔墨纸砚,日日书写的。她每月里也不过那么一点子月钱,又有旁的要学,又要托人,又要打点些关系,便饶下些余钱,也做不得这些。
黛玉听得她已能诵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三本,便是一笑,道:“这原是启蒙之用,你认得这些字,也算是尽够了。只是这内里还有些典故,又有说辞等,只怕你还不能尽知的。既如此,我明日里便将这些拣出来说与你听,可好?”
“我不过心里羡慕,哪里知道这里头的事。姑娘这么说,必定就是如此的。”春纤忙笑着回道,心内也有几分期盼——虽说现代百花争鸣,各种名家解释不一而足,自己也是一一通读过的,自是明白。可到底不是古人,哪里能真的将那些解释当做世情来看待!更何况,现今是红楼梦的世界,更是不同。这是其一。而黛玉说及这些,自己也是能从中了解一些历史典故等话,也能探问出现今的红楼梦世界究竟如何。这是其二。
由此,春纤自是十分热切。
鹦哥在侧瞧着如此,也只是含笑应对,并无酸心醋意,反倒另有一番思量之处,待黛玉越发得周到细致,十分熨帖。只三四日后,夜里黛玉醒来每每唤紫鹃两字,她不免奇怪,后头一问,原来这紫鹃是她自小儿服侍的丫鬟,只因大了方放出去自行聘娶。说罢,黛玉思及旧日在家的种种,不免又眼圈儿一红,竟自落下泪来。
见黛玉如此,鹦哥心内也是酸酸的,暗中度量一二,便与黛玉道:“这虽不过是个名儿,亦是姑娘旧日的念想了。我虽没那紫鹃姐姐的忠心,却也愿意效仿呢。若姑娘愿意,将我这名儿也改作紫鹃,可好?这般,竟也多亲近些的。”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黛玉心中一怔,抬头看向她,见着她含笑盈盈,目光温柔,心内忽而有些酸楚,且拒绝了一回,道再无这般道理的。到底鹦哥十分着意,竟扭了过去,黛玉也是无法,后头只报给贾母一说,日后鹦哥便改唤作紫鹃。这原是小事,众人自不理会,但她们彼此间自觉亲近了些,日后又朝夕相处,情分更厚,暂且不提。
而另外一面,黛玉虽不知春纤一番心思,但瞧着她十分用功,且一日日教导过来,竟都是能记住十之八九,心内也是欢喜。兼之,春纤又极有心的,只说黛玉本就身子弱,还费心教导自己,便打听了一回姑苏那边儿的风味,参考浙菜、淮扬菜的名菜,三不五日便送一些小菜点心过来,或是打个络子,送个帕子等。
彼此走都颇多,又有亲近之意,虽不过是数月光景,在黛玉看来,却与紫鹃相仿了。她又在贾母房中,常有提及之处。贾母见着黛玉喜欢,便将春纤唤来瞧了一回,方与黛玉道:“春纤那丫头我瞧着倒也好,只年岁小了些,我原想着再调教两年,再与了你也是使得的。不想她倒是投了你的缘。”说罢,便将春纤与了黛玉,且与了个二等的月例,只房中之事,却还交给紫鹃处置。
黛玉见状,也是欢喜,且谢过贾母之后,带着春纤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正欲交代一二,却见着宝玉正在房中坐着吃茶。
第十章 借机双敲初道薛家()
却说如今已是夏末秋初,然则秋老虎之烈犹在,此番宝玉依旧穿戴清朗,天青色的印花夏布圆领袍,藕荷纱裤,脚下却是一双蝴蝶落花鞋,花纹细致而灵巧,微露出的一只蝴蝶,那触须仿佛犹自颤颤巍巍。
自从做了这刺绣的活计,春纤便格外在意这些活计,一眼便能看出这针线必定是出自晴雯之手,心中由不得一顿,目光却是垂了下来。黛玉已是上前,带着浅浅的笑,轻声道:“今儿倒是得空。”说罢,她也坐下,上下打量了宝玉一眼,唇角一抿,便捏着帕子的一角擦了宝玉唇边的一点胭脂痕迹,笑着道:“做也便做了,何苦带出痕迹来。亏得我见着了,要是让舅舅瞧见,又是一场吵闹。”
宝玉虽畏惧父亲贾政,但此时贾政且不在面前,再听得黛玉软语嫣然,颇有亲近之意,与这些时日以来略有些不同,心内也是欢喜,忙就笑着道:“原是方才给那几个小丫头掏澄胭脂,便沾了一点。妹妹可也喜欢我前日送的?若使得,我以后便再做一点。”
“那胭脂倒是好的,只是很不敢劳动。”黛玉抿着唇一笑,眉眼弯弯,却是似嗔似喜,只将这话带过,又论说了几句闲话,方问宝玉过来可有什么事不成。他方回过身来,兴致冲冲,十分欢喜,且笑且说:“方才从太太那里过来,听得一件喜事,方过来与妹妹说——不出五日,薛家的船便要靠岸,我们便要又多一位姐妹了。听说那位薛家表姐,唤名宝钗,原比二姐姐年岁相仿,说是琴棋书画,诗词曲赋,俱是来得的。想来必定与你投契。”
黛玉闻说这话,眉间微蹙,心内却另有一番思量。这薛家之事,她在这里小住数月,零零碎碎的自然也听过一些,心内颇为不喜。虽说这为非作歹,仗势打死人强买丫头的是长子薛蟠,可有这么一个在,也想知那薛家的门风家教。这么一个人家,哪能出什么好性情的女孩儿。
由此,她不见喜色,反倒目光一转,眉眼盈盈间,自有一片婉转之态,口中只道:“热闹也罢,冷清也好。我却瞧着现今便好,日后如何,到时候再说,也是不迟的。”说罢,也不管宝玉如何思量,她先是招手唤来春纤,笑着道:“说起喜事,我这里也有一样呢。”宝玉自是忙问什么喜事,黛玉便将老太太与了春纤之事说与他听,且含笑拉着春纤的手,回眸与他轻声道:“你是知道的,春纤她常来我这里走动,我瞧着她便似姐妹一般,现今却是更相亲近了。”
宝玉果然欢喜,笑着道:“正是。你素来待她亲厚,她也极亲近你的,我怎就没想到,原该与老太太提一句的。倒是真真糊涂。”
春纤闻言,只得上前来与宝玉低头一礼,且含笑道:“宝二爷这话说的,我竟无话可说了。素日里你过来,我何时只顾着姑娘,却是没伺候宝二爷了?”
“你待我总也端着规矩,原道了伺候两字,自然不如待妹妹亲近。”说来春纤生得明媚秀美,天然一段粲然之意,俱在眼角眉梢,又言谈有致,性情和顺的,自然也入宝玉的眼。只是宝玉常有拉扯之意,却总也不得靠近,日久月深的,也就渐渐抛开。此时见着春笑言相对,他便也直说了。
闻说这话,春纤却是笑着指着他脚下的蝴蝶落花鞋,道:“宝二爷这鞋,想是晴雯做的?”不等他说,她便接着道:“自来我与晴雯也好,姑娘待晴雯更亲厚的,却总没得她与你的针线多。这又是为何?不为旁个,原是那么一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宝二爷身边原有袭人晴雯她们,色色样样,自也是她们照料的。我若是与她们一般,却成了什么?这世间便是如此,不独这一样,任是什么样的人,此生该是得的也就那么一点子东西,哪里能尽得所有呢?”
这话说得利索,却听得宝玉并黛玉两个都是一怔。半晌过去,宝玉方有几分怅然,几分了悟,几分茫然,且道:“这话却说得有些禅意,竟不比旁个,倒是我愚钝了,竟有些糊涂。”春纤只是一笑,且说一句当不得宝二爷这话,心内却是暗想:这话不过是捡了红楼梦之中宝玉的一点领悟,外加些自己的机锋,从中编撰出来的。
这么一段话,大概能将自己对宝玉的态度搪塞过去,也不致如何——黛玉虽也心思敏捷,又多愁善感,到底她原也是那等只用心于在意之人的性情,倒还罢了。只宝玉这里,大约能有些旁样的心思品度出来。而旁人听得这话,尤其是王夫人,大约高兴还来不及呢,更何论其他。
就在屋子里有些静下来的时候,那边儿帘子一打,忽而进来个袭人,且含笑道:“原来在这里,却让我好找。”说罢,她瞧了屋子里的情景一眼,见着内里静悄悄的,黛玉宝玉一人一侧坐在那里,竟也不说话,便以为他们一时拌嘴,竟恼了,便笑着上前来推了宝玉一下,且与黛玉笑道:“原是老太太那里摆饭了,打发了个丫头过来报信。我回了立时去的,姑娘可一道儿过去?”
现今天气炎热,黛玉脾胃也弱,一日三餐竟只一、二顿,再用些点心,袭人方有此说。
黛玉也不过一笑,道:“这天儿热,我竟也不饿,便不去了,你代我回老太太一句便是。”说罢,她也催宝玉过去:“想来老太太这半日没见着你,也是想着呢。”
如此,宝玉方才离去,面上却犹自带着几分茫然。
黛玉便回头吃了一盏茶,且与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又提了春纤之事,她们便上前来恭贺。素来春纤在这屋子里常有走动,性情也好,又得黛玉喜欢,彼此相处自也好,此时越发一团和气起来。尤其是紫鹃,此时眉眼含笑,微露贝齿,满面春风,口中且道:“有了你,我省却多少心去!”又要张罗铺盖等物。春纤只笑着道:“原我住得也近,倒也不必着急这些,及等晚间,也是不迟。”
如此说谈一回,雪雁并王嬷嬷等便自去做事,独紫鹃并春纤陪在黛玉之侧。春纤这才问黛玉:“姑娘这两日越发用得少了。我虽不知什么医药,却也晓得水米不进,身子便弱。且这些时日我做得菜肴姑娘也喜欢,何不与老太太说去,单与姑娘做一点子,不过添一些蔬果之类,也不算什么的。”
“我原是客居在这里,哪里能计较这些去。虽不过日常饮食,可旁人吃的,我便不能?且府中饭菜素来精细,并未亏待我半分,我若再提这些,便老太太、太太、凤姐姐她们不说什么,那底下的没事且要寻些闲话说的,如何使得!”黛玉却是摇头,且要嘱咐春纤两句:“往日里你做一点子东西与我,也还罢了,原是一点心意,旁个也说不得什么。现今你在我屋子里,瓜田李下,竟也少去厨下方好。”
春纤闻言一怔,边上的紫鹃却忙摇头道:“姑娘是客居,色色简便些,原也是正经的道理。若是旁个摆设布置、衣衫首饰一类,我们再没不听从应下的。可这饮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