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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王夫人便将东家西家地说了一回,又打量着贾母的神色,笑着道:“我虽有大丫头,她却去了宫里头。老太太也知道,我实在不曾与女孩儿做过亲的。有些个讲究也不甚明白,虽听得这些个人家都是好的,却不知道孰轻孰重,哪个更恰当的。且外甥女的事儿,总要老太太瞧中了才是正经。”这就是讨个主意吩咐的意思了。
贾母听得黛玉多得求娶,心里也是称意。她如何不知道,黛玉样样出挑,虽则父母缘短,却算不得刑克两字,世家之后,探花之女,生得品貌双全,又有自家做个倚靠,又有一大注嫁妆,便不合做大家子里的宗妇嫡长媳,旁的什么不合适?偏这样的女孩儿,这个儿媳妇还百样挑剔,倒是瞧中了薛家丫头,可不是私心作祟,生生要耽误了宝玉!
心里这么考量着,她面上也就淡淡下来:“倒都是不错的人家。只是我早便说了的,玉儿尚小,如今慢慢寻摸是正经,倒不必急在一时。且我听得这些人家,好则好,未必读书上进,到时候说不的话,岂不辜负了玉儿?”
王夫人听她依旧这么说来,心里更添三分恼火:一个林黛玉都能有这么些好人家求娶,何况宝丫头?这会儿若不早早与宝玉定下来,后头宝丫头等不得,妹妹另与她寻了人家,岂不是误了宝玉?偏老太太一再拖延,不曾说个准主意!想到这里,她便不由道:“虽说如此,到底这些都是世交老亲,比旁处更妥帖些。且林丫头虽小,也要布置起来,省得后头好孩子都定下了,反倒耽误了她。老太太且细想,云丫头还小些呢,如今不也早早定下。”
她说得原是世情,贾母也不得不点头,因想了一阵,才道:“你说的也是,譬如二丫头,后头闹到那样子也是可惜了。底下的几个再不能这样。也罢,你与这些人家再说一说,我瞧着,这三四家倒还罢了。且这才起了头,过个一月半载的,大约的人家都晓得了,到时候说个准数,再去打探也不迟。唉,依着我,倒觉得寻个她父亲那般的新科进士,才是好的。”
明岁才是春闱,王夫人如何肯等下去,心里倒是将这话啐了一声,又见贾母说得这三四户人家都是单子上头一等的,便将几分冷笑存在心底:真当那林家丫头是个宝贝不成?那几户人家不过透个意思罢了,谁说真个瞧中了?自己倒是挑拣起来,到时候一个都不曾要聘她,才是真个没脸。
虽存了这样的心,王夫人也无处说去,只得慢慢寻摸去,又与那几户人家透个意思,又要说一声贾政不在,虽则老太太吩咐了的,如今却也不能十分说定了的话儿。俗语道,没有娘就是舅,且男子才是顶门立户的栋梁,后头那话倒也是正经的道理。至如贾赦,他虽在,可如今操办这事儿的是王夫人,自然也要退一射之地。那些个人家听得这话,也都心里点头,又都是嫡亲的孩儿,本就想着慢慢寻摸的,并不焦急。
两下里倒也和气,不曾说破了。
却不想,又过几日,王夫人正瞧着庚帖,那边儿常家使人送了帖子上门。翌日,常家夫人便亲自上门来,说是奉了常老夫人张氏的话,代人与黛玉说亲,一门真真的好亲事来,旁人再也不及。
第一百一十章 两厢意迟迟暂许婚()
王夫人听得是这样的事,又是那样的好人家,心里便生出几分厌烦,口中却只得道:“真个如此?却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的好郎君?不瞒您说,我们家老太太最疼这外孙女儿,自来瞧着如同眼珠子似的。虽令我好生寻摸,可究竟如何,却是得老人家看中了的。”
“夫人的意思,我心里都明白。这一门婚事,原是我家老太太觉得好,方使人过来的。”那常家夫人做人媳妇的,也明白这里头的道道,她唇角含笑,眉眼里透出一丝儿亲近:“您是不知道,我家老太太看林姑娘,也是如同自个儿孙女儿一般,最是怜爱不过的。那日恰巧陶家夫人过来说话,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儿女婚事上头,这不,两下里凑到一处,竟都觉十分好,方托我过来走一趟儿。”
“陶家?”王夫人听得心里一顿,却想不起究竟是哪个陶家。京中官吏颇多,陶姓虽不是大姓,但也不算小姓,一时说起来,尤其这说得是科举清流一派的,她不免有些摸不准。
那边常家夫人已然笑着道:“还能是哪一家?原是吏部左侍郎家的大公子,唤名陶藉,他如今年十七,前岁考取了举人,位列第七,且又生得斯文俊秀,言谈有致,端是少年才俊,一时之选。这孩子好且不说,父母与林家姑娘皆有故呢。陶铭陶大人原与林大人是同年,一个是榜眼之子,一个是探花之女,恰是一对儿。就是他母亲岳夫人,早年与林夫人也是颇为投契,交情不浅的,前头又见过林姑娘几回,极是如意。也是因此,一听的说贵家有意与林姑娘择婿,他们心中便十分愿意,只是与贵家不曾有什么往来,倒不好投帖拜见,方托了我们家。”
这一番话落下,王夫人真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她再没想的,林黛玉这般父母双亡,没个依仗的,竟也能有这样的好人家求娶!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只看着父母如何,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性情都不顾了?想到这里,她虽知道要好言好语,却实在打点不起精神,只能巴巴着道:“这还真是好人家,再也挑不得什么去的。”
常家夫人见她如此,还当贾家已然与林黛玉看中了什么人家,因此斟酌不定,便体贴地笑道:“这人家再是好,这郎君再是好,到底与女儿挑拣,总觉不足的。这也是人心常理儿。不过,这陶家却真有一点不足,我也不瞒您,他家虽看中林姑娘,却想着婚事慢些儿定下来。”
听得这一句,王夫人只当真有什么不好的,心头一振,暗想:果然,若真是这样样样周全的,再没得瞧中林丫头的。一面这么思量,她一面露出个笑来,道:“前头说来再挑不出一处不好的来。您说有什么不足,我却不信了。至如婚事慢些儿定下来,我们这样的人家,原也是常理,哪家定亲不是细细挑拣的?这也是盼着他们成婚后,夫荣妻贵,一家和睦。”
“真是这么一个理。”常家夫人连连点头,又道:“贵家是知情知趣的人家,我再没瞧错的。那陶家倒是十分看重林姑娘,只是明岁春闱,那陶藉42自要专心备考的,若一时知道这一件事,分了心,岂不是好事做成坏事了?偏这林姑娘又是十分的好,若不问一声儿,早早与旁人聘了去,又何处寻去?因此,他们家想着暗中议定,不过做个君子协定,明岁春闱一过,便定下婚事来。这般可好?”
听得是这么一个缘故,王夫人且把指甲掐在掌心里去,一面却强撑着吐出一句:“这话有理。”说完她顿了顿,才是又打点出一番话来:“且也合了我们家的境况。一者,我们老太太最是个仔细慎重的,又极疼黛玉丫头,这样的大事她必不愿草草而就,总要心中色色有数儿才好。二来我们老爷奉了圣上旨意去办差,须得一年半载方能回来。自来娘舅最重,他也极看重那丫头的,这婚事也须得他出面才是。有此两样,想来明岁都未必能定下来呢。”
这么一说,常家夫人不由抚掌大笑,道:“如此说来,倒是天作之合了。既这么着,我便回去说一声,且将里头故事分说明白。若两家真有这样的缘分,也是一件好事。”
王夫人虽不甘心黛玉得了这样的好亲事,却也觉得这家再挑不出什么不好来,说不得一时定下来,从此名分早定,宝玉那里也就安稳了。由此一想,她也暂且压下心头气,含笑点头,说着要与贾母细说,却又暗示这事儿必是成的。
就此说定。常家夫人自告辞回去,王夫人则往后一倒,也不知自己想着什么,竟过了半日光景,才是回过神来,问道:“老太太午睡可是醒了?”
边上的彩霞便笑着道:“半个时辰前老太太便醒了,屋子里又令取了四色点心果子,想来正吃茶呢。”王夫人便点了点头,令取来妆台细看一回,理了理衣裳头发,便是往贾母处去。
贾母正吃了半盏银耳百合羹,见她来了,便搁下来,取来茶漱口后,方点头道:“你来了。”王夫人笑着道了好,又问温寒。贾母便道:“左右不过如此,你便是太拘着礼数,我们娘儿俩说话,大面儿过得去也就是了。”
王夫人应了一声,又说了几句闲话,才笑着道:“说来且有一桩喜事儿,须得说与老太太。外甥女……”这话还没说完,贾母便打断了她的话头:“又是那幢事?”口中说着,她使了个眼色与鸳鸯,鸳鸯见状,忙领着旁的婆子丫鬟下去。
王夫人面上笑容便浅了几分。
贾母还道:“你也知道,玉儿那丫头是个心思重的,我思量着,若没个准数,便不要说出去,省得她思量去。且宝玉他们因着二丫头的事,也多有担忧。他们哪里知道,我们为人长辈的,怎能不仔细?偏他们也还小,不好细说这些个事。后头你也且细细做来,却不要随意说道,省得府里头上下说道,反倒让他们心里多思量。”
这话一说出来,王夫人真有几分撑不住,面皮一白,连话也有几分说不出来。
贾母见她这样,便回头摸了摸茶盏,也不吃茶,只慢慢地掀了盖子,且撇去上头一点儿浮沫。屋子里悄无声息的,只在后头那盖子碰了茶碗一下,轻轻的当了一声。王夫人到底是世情上面经历过的,立时回过神来,面上便换了神色,口中道:“老太太说的是。可这户人家却是极好的,件件桩桩的,再挑不出一点不妥当来。”说着,她便将陶藉一应情况说了一回,又道:“您也晓得,林丫头最得老人家的疼爱。那常家老夫人自来喜欢她,又是亲眷,她若是觉得不好,哪里能说与林丫头?只是这事须得仔细,老太太并老爷也须得斟酌,我便没一口应承下来。恰他们家也有那么一个意思,我思量着,说不得便是天作之合呢。”
贾母听她一样样说来,心里便觉这要是厮配黛玉,恰是样样妥当,真真有几分天作之合的意思。然则回头想到宝玉上头,她不免又有些犹豫。宝玉待黛玉不同旁个,她是瞧着真真的。自然,这未必是有什么私情,却是难得打小儿起的情分,彼此晓得各自的性情,又是郎才女貌,细细论说起来,除却自己这个儿媳妇,旁的也并不差了那陶家什么,且也能更周全妥当。
由此,贾母倒是有些说权衡难定了。半日过去,她看着王夫人满眼热切,心里叹了一声,也只得慢慢道:“这人家倒是好,只是如今才起个头,未必真的就如此。你且去细细查探,若真是如此,我便慢慢说与玉儿。横竖还有一年半载的光景,原也不急于一时的。”
听得贾母这话,王夫人虽还觉得有些不足,倒也能松一口气了:看来老太太已是心动了,这一桩婚事虽不过起了个头,到底两下里有意,哪里能就这么断了的。十有八九,这事便就定了的。便是府里头不好传出风声去,这根子定下了,便再没什么好焦急了。等着过二三个月,两下里若换了信物,再没什么不妥了!
王夫人便笑着道:“老太太说的是,且不说旁个,如今老爷也不曾回来,外甥女的大事儿,总要他主持才是。我们妇道人家的,也就应酬女眷一类的,哪里知道应酬外面的。”
贾母见她如此,心中更叹息,面上却只是点了点头。
这事情一日说定,虽府中并无消息,但王夫人待黛玉却比往日更添了三分软和。黛玉瞧着心里暗暗纳罕,却也无处说去,到底是舅母,原是长辈,就是与紫鹃春纤两个也没得细说的。反倒是薛姨妈瞧在眼底,思量一阵,便往王夫人处探问:“我瞧着姐姐这些时日竟添了几分顺畅,倒不知是什么缘故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穿花蝶生寿并死祭()
王夫人如何听不出来,当即笑着拉住薛姨妈的手,眉眼含笑:“你我一桩心事终究能成,我如何不欢喜?”薛姨妈听得分明,心里打了个转,不由也喜动颜色,道:“老太太那里竟是真个愿意?难道是前儿说的事将成了……果真是一桩好事儿。从此各安其所,也是我们为人父母的心了。”
“如何不是。”王夫人却也不细说,只道:“你也知道,素来我们这样的人家,一旦两厢合意,虽说也是慢慢儿来,可这名儿却丢不得,若非有什么真真的事儿,断不会轻易回了的。那一家也是一等的人家,便是老太太也挑不出一丝儿不好来,与林丫头还有什么不足?我思量着,必是能成的。只是因着前头闹了一场,如今老太太且让我不轻易透露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