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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儿本与何青岩缓步慢行着,闻言猛地顿了步,在离他们不远的墙角默默不语。李慕儿还算淡定,倒是何青岩,蹙紧了眉搀住了李慕儿,生怕她听进去又受刺激。
“不会吧?”“不可能,万岁爷多年不愿纳妃,怎么突得?”“说的就是,而且怎会突然冒出个皇后娘娘的妹妹来?”
“啧啧啧,可不是突然冒出来的,这位皇后娘娘的妹妹啊,你我可都见过”为首的小内人看起来年龄不大,一举一动倒颇为老道,得了这般惊人的消息,怎舍得一口气说完?
“我们见过?”“究竟是谁啊?”“少卖关子,快说快说!”
“哎呀,娘子们真是够笨的,怎么不想想近来宫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事儿?”
“你是说那位?”“天呐!”
那人终于在一片惊疑声中获得了存在感与满足感,压低身子遮着嘴角道:“没错!你们说,这一个小小宫娥,辈分多低,只好用皇后妹妹的身份打掩护纳入后苑咯!”
自然也有不明所以的宫人,忍不住问道:“你们可别打哑谜了,到底是谁啊?!”
“啧,可不就是那清宁宫里藏着的,郑,金,莲。”
何青岩手上的书哗啦啦地跌落在了地上。
抬眼再观李慕儿,却是出奇的平静。何青岩努力想从她眼中找出哪怕一丝半点的情绪,可她就像回到了刚被救回宫时那样,冰冷的面孔令她都不敢靠近。
可是何青岩懂她,是以明白,她这分明是在隐忍。
闲聊的都人们自然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散了开去,竟似有都不回头看清来人的默契。
在这宫里呆久了,原来真会同化一群人啊!
何青岩也无暇顾及他们,只试探着又去牵李慕儿的手。
李慕儿不知在想什么,仍默了半晌,才弯腰主动去捡拾地上的书卷。
她的指腹还包着纱布,一动则痛。何青岩忙抢了过来,不让她插手,她却淡然起身道:“姐姐,走吧。”(。)
第一八四章:国母谣言()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何青岩默念着这首诗,端着颗忐忑不安的心陪李慕儿来到文渊阁,才发现到哪儿都不乏爱八卦
的群体。这不,文渊阁这样的清曹峻府,门口也扎着一堆议事儿的。
两人没赶上,只听了个尾:
“是了,关键提这事儿的是谢迁!那谢迁早年不是反对万岁爷纳妃吗?如今可倒好”
“哎哟,我当时可就在内阁里伺候,听得清清楚楚。原话哈,‘舜娶尧之二女,将无不可。’哎,你们可知这话是何意义?”
“这是谢大人劝着皇上效法帝舜,同娶娥皇女英啊!”
“可不是嘛,看来流言并非全然不可信,说不定”
“咳咳”
何青岩实在受不住,虚咳一声打断了他们。文渊阁的都人到底有礼,立刻收起了戏谑,恭恭谨谨朝大他们一阶的女学士问了安,才借口退下。
戴琼莲本在里头擦拭书案,见她们进来了,立刻跑到跟前儿,笑嘻嘻道:“这么早就过来了?前天刚看的书,这就又要换了?可看得真快。”
“啊,是呀,左右闲来无事。”李慕儿随口答了句,转身顺手抽了一本书翻阅。
有些人吧,越是有心事,越是不挂在脸上。何青岩是如此,李慕儿以前并不是如此,现在却也变成了如此。
这让何青岩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轻叹了一声,还是劝了一句,“外头闲话终归是谣传,做不得数的。”
戴琼莲听着纳闷,只好闭嘴不言。
李慕儿余光刚好瞥到她抿嘴模样,突然间想起一事儿,合上书问道:“琼莲,你前阵子同我说,宫里传着一桩稀奇谣言,究竟是什么?”
既然都是谣言,多听一桩也无妨,说不定还有以毒攻毒的效果。
但是戴琼莲并不知道她们经历了什么,显然没料到李慕儿会突然问起那事,于是一脸困惑却压着声音据实答道:“咳咳,就是听说啊,当今皇长子,未来的太子,其实并非皇后娘娘亲生。而是呀,被皇上在那清宁宫里藏了一年的,郑,金,莲!”
“啪!”书卷再次掉落。
李慕儿脸色骤变。
如果说方才她还能够装作没听到,那么此刻戴琼莲的话无疑像一桶冰水浇在头顶,凉意从四面八方直灌入她心房,不留一寸余地。
许多往事和细节不断涌入脑海,朱祐樘对郑金莲处处容忍太皇太后暧昧的言语郑金莲邀她挤掉皇后可皇后与郑金莲和平共处多年郑金莲憔悴的面容若是将这些都联系起来,李慕儿无法怀疑这流言的真实性!
何青岩强忍住惊诧,声色皆厉地骂了一句:“简直荒谬!”
戴琼莲哪里知晓自己已捅了大篓子,仍兀自补充道:“宫里头都这么说呢!据说这消息,还是从宫外流进来的。说是郑金莲的父亲,名叫郑旺,得了宫里头一个叫刘山的内人透露郑金莲种种消息,于是在外到处宣扬自己是皇亲。还道,自己女儿才是‘国母’!这话我是不知道真假,不过,宫里头的人,可都信着呢!”
李慕儿听得简直失魂落魄。
等到被何青岩句句呼唤唤回神时,她才发现自己正蹲在地上愣愣地捡书。
这本书她以往早看过的,仔细回忆的话,似乎是在备试守宫论之前。
那时候的朱祐樘和郑金莲,是怎么个关系呢?
还有刘山,刘山是
何青岩又俯身来帮,却见李慕儿失魂落魄,忽地拾起那本书,喃喃道:“读圣贤书,立君子品。古人著书立说不容易,我辈应当珍惜。”
“什么?”何青岩正疑惑她此话从何而来,便见她拾起书后凄然一笑,道:
“没什么,想起一些从前没看明白的事儿。这下子,可全都对上了。身在后宫,生存之法,郑金莲可是一步一步拿捏得准呢。”
“你的意思是”何青岩有些尴尬,小心翼翼接道,“郑金莲她,不惜代皇后产子,好换来今日这一朝封妃的机会?”
李慕儿垂眸,不曾答话。
“只怕,这真假‘国母’的风声,也是她自个儿放出去的吧?”
李慕儿仍以沉默回应。
何青岩有些尴尬,可在她看来,朱祐樘完全不是这样乱来的人,遂不自觉地为他开脱了一句:“皇上,或许对此并不知情。你知道,烛火一熄,若是皇后有心,肯”
“我明白。”李慕儿没有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她如今顶多还算半个女官学士,主子的私隐,她管不着,也没资格管。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要有的。
“所以,即便皇后松了口,皇上也未必会答应。”
何青岩下此结论,则完全是在安慰李慕儿了,李慕儿倒也感激她好意,豁达一笑,嘴上答的话却是:“不,他会答应的。”
何青岩一时接不上话,只疑惑望着她。待她再答:“他的性子,我清楚。太皇太后忍了这许多年,也该爆发了。何况,若他纳了郑金莲为妃,便是违背了对皇后的承诺。现下看来,皇后已经释怀,松了这个口。那么,他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纳了我啊”
是了,何青岩恍然大悟,太皇太后给的压力且先放到一边,恐怕皇上最终的目的,是为了给李慕儿名分!
不知道为什么,何青岩心里,突然第一次有了心疼朱祐樘的想法,他似乎总想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可他明明身在帝位,完全可以用这至高无上的权利实现一切,他却只能默默将自己的感受放在最后,努力不伤害身边任何一个人。
这样的皇帝,当真是累。
“莹中,如果真要沦落至此,你会怪皇上吗?”
李慕儿不置可否。
怔愣半晌,她才眼角往方才那本书上一瞟,忽而嘴角上扬道:“若我偏不遂了那郑金莲的愿呢?”(。)
第一八五章:故人之谈()
昏昏沉沉,一晃白天就已过去。朱祐樘竟出奇得未曾跨入雍肃殿半步。
李慕儿与何青岩都明白,他此刻不愿面对她。
夜幕一旦降临,紫禁城便落入一片寂静无声的沉闷中。不,也许往日不觉,今夜却分外沉闷。待到戌时更声一过,李慕儿便换上内监装扮,匆匆往清宁宫而去。
殿外自然被拦阻,李慕儿只说了一句:都人刘山,有要事寻郑娘子。
郑金莲果然不消片刻便出现在了她面前。
“为何是你?!”
李慕儿已反问作答:“为何,郑娘子一听是故人,如此着急前来相见?”
这位刘山,确是故人。
李慕儿初入乾清宫当差时,刘山是殿中一名内人。那时,李慕儿,郑金莲,刘山,几乎低头不见抬头见。
而后郑金莲设局诬陷她为刺客,乾清宫才彻底换血。
刘山是郑金莲的人,也不足为奇,可李慕儿没料到刘山在这桩真假“国母”的事件中,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
她以此人为话头,对郑金莲道:“郑娘子,若我明日将刘山拿下,顺藤摸瓜找出郑旺,即使不能罪他个大逆不道,也至少是妖言惑众吧?”
郑金莲如往常每次与她对峙那般,只一瞬间的惊诧后,便恢复镇定,脸上堆满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女学士自是金莲的故人,大驾光临,怎能不亲自来迎?只是女学士说这一通,金莲可是半句话也听不懂呢”
李慕儿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直说道:“郑金莲,我今夜来,并不是与你废这口舌的。你与皇后之间有何交易内幕,我不在乎。太皇太后宠你,我也惹不起。可是麻烦你们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时,可否考虑一下皇上的感受?你们当真以为皇上不能奈你们何?他只是不想伤害了你们这些恩人至亲!”
郑金莲嘴角略显僵硬,默默往前一步,深呼吸道:“女学士,你不来找我这一遭,我也是要去找你的。相识至今,我们从未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今夜既有此良机,女学士能否看在往日同侍乾清宫的情面上,与我小叙片刻?”
郑金莲的卧室清香怡人,陈列摆设虽简单朴素,却极为精致。李慕儿若不是念着她的蛇蝎心肠,大概会以为自己误入了哪位知书达理的寻常小姐闺阁。
可眼前的女子毕竟是郑金莲。
“太皇太后已经歇下了,这几日与皇上打心理战,倦的很。”
李慕儿料不准她到底藏得有多深,只好表现出疑惑的神态,想要试探她到底意欲何为。
郑金莲却出奇得温和下来,先给她烹了杯茶,又拿起桌上一叠貌美的糕点,讨好地移到她面前。
李慕儿蓦地想起小时候爹爹同她讲过,狐狸最可怕的时候,不是咬你的时候,而是摇着尾巴讨要你手中食物的时候,因为你料不到,当它得到食物后,会多么狡猾地出卖你。
像极了此刻的郑金莲。
见李慕儿不敢吃那糕点,郑金莲也不恼,只顾自拿起一块放到嘴边,随意问道:“在女学士心目中,金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李慕儿半分不会客气,“阴险,狡诈,工于心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郑金莲终于咬下一口,“为达目的?什么目的?谁的目的?”
说到后来,她索性轻笑了起来,笑得李慕儿不禁打了个寒颤,敷衍道:“你自己心里清楚!说吧,想同我说些什么?”
郑金莲重重叹了口气,“女学士,你知不知道,我有时真羡慕你。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而你呢,刚入宫的时候,你简直是害人之心没有,防人之心全无。我一碗动了手脚的安神补脑汤,竟也能换你唤我一声姐姐。呵,那时的你,真是单纯”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郑金莲扔下糕点,不紧不慢答话,“现在的你与当时相比,可是成熟老练了不少。我如今若还想与你一斗,说不定也要败下阵来。”
这话不假,人经历得多了,自然会成长,可她接下去的话,却让李慕儿答不上来:
“女学士,你进宫才多久,就改变了这许多。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自小入宫,见识了多少宫廷争斗,经历了多少因果是非?太皇太后是什么样的人,在妃位时欲挤掉正宫娘娘未遂,尊生母皇太后位时便处处排挤嫡太后,甚至阻拦嫡太后与英宗同陵合葬,如今能做到太皇太后的位置,你以为只是凭运气吗?”
李慕儿震惊,她一向以为郑金莲尊太皇太后为亲祖母,太皇太后也宠郑金莲为至亲,可没想到会从郑金莲嘴里听到这番大不敬的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