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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欲言又止,李慕儿可以理解她心中有多翻腾。正是有了这些复杂而难述的情绪,她手中的这碗朱祐樘从小吃到大的梨羹,自然愈加难能可贵。况且今日他们在此停下,只是偶然,郑金莲能即刻端出这碗东西,或许是等此良机已久,但李慕儿情愿相信,她是一直为那个入冬就咳嗽的主子备着呢
李慕儿从来心大,不忍再看三人继续尴尬下去,只好将手从朱祐樘手上移开,缓缓接过羹汤,道了声谢。
或许是李慕儿替朱祐樘道的这声谢,触及了郑金莲敏感的那条神经,她递过来的手明显抖了一下,脸上也闪过一抹不悦。
这点小变化立刻被敏锐的朱祐樘察觉,他几不可见地拧了拧眉头,断然开口相拒道:“不必了,难道朕不咳,还能是一碗梨羹的功劳不成?女学士,我们回宫。”
话语中充满了攻击性和保护欲,李慕儿与郑金莲都不傻,立刻就听了出来。可未待两人有何反应,朱祐樘已大手抓过李慕儿的一只手,蓦地闪身越过郑金莲。
李慕儿失去平衡,一时控制不稳手中的托盘,“咣当”一声,瓷碗坠地而碎的声音,响彻了清宁宫外空旷的紫禁城一隅。
郑金莲望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身影,自嘲一笑,蹲下身子开始捡拾那一堆杂乱。
捡着捡着,眼前忽然出现一双华丽弓鞋。
这鞋样郑金莲自然熟悉,忙跪地请安喊了声“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扶起了她,摇头叹息了一声。(。)
第二八一章:不负初心()
朱祐樘的咳嗽声时时萦绕在李慕儿的心头,就连刚刚浅眠入梦时,都仿佛能够听到他的咳声,于是蓦地惊醒,起身不知所措。
这一夜,她又在将眠不眠时被填满了脑海的咳声惊醒,可这回她不再不知所措,而是决定为他去寻一寻法子。
深夜的紫禁城静谧异常。李慕儿穿越日精门后,便看见铅云低垂了下来。再沿着去文华殿的路走了一会儿,天空终于下起了雪珠子,在她路过的琉璃瓦上飒飒轻响。那雪声又密又急,不一会儿功夫,只见远处屋宇已经覆上薄薄一层清白。
风刮着那雪霰子,打在脸上生疼生疼。李慕儿只好加快了步伐,匆匆地走到了清宁宫前。
有一都人刚从宫门出来,李慕儿认得他是清宁宫的内使,便叫住他道:“劳烦公公通报,乾清宫女学士前来拜访郑娘子。”
“哟,女学士来得不巧,郑娘子前脚刚去了尚食局。老娘娘忽然想吃的糕点,清宁宫小厨房里材料不够了。”
“如此更好。”李慕儿拜谢内使,拔腿就走。
重新走回尚食局,李慕儿已浑身落满了雪。方才经过尚食局时看到还有灯火,她倒不曾留意停步。此刻进了门,才发现郑金莲果然独自在此,正耐耐心心地做着吃食。
见李慕儿突然出现,郑金莲多少有些惊讶,面露异色道:“女学士何以深夜来此?”
她满脸满身的雪,近了火盆,瞬时消融成水,一滴一滴顺着额角跌落下来。好不容易拿袖口将脸颊抹了个清爽,她才开口道:“郑金莲,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了。你的梨羹是否真的对皇上的咳嗽有用?”
郑金莲又打量了一番她的狼狈模样。原来她不顾风雪来来回回找她,就是为了那碗梨羹?
这让郑金莲忽然想起当年年幼之时,未经世事的自己也是如此,冒着严寒,顶着一个小小奴婢的身份,四处求偏方、试药性,才找到了合适的配方。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时单纯为他的心思原来早已消弭,倒比不上眼前这个后来之人了
“嗯。”
听郑金莲轻轻应了声,李慕儿脸上露出些许欣喜,可转眼又变成担忧,不确定地问道:“那,你可不可以教我,做这碗梨羹?”
之所以担忧,是因为李慕儿自己也知道,这个要求对于“失宠”的郑金莲而言,恐怕难以答应。
果然,郑金莲不答反问:“我将此秘方教于你,对我有何好处?”
“郑金莲,”李慕儿正色道,“难道看着皇上身子不爽,你心里会好受?那****在清宁宫外看得清清楚楚,你眼中对皇上的关心,绝对不是装出来的。既然你关心他,教给我又有什么坏处?”
郑金莲闻言居然笑出了声,“女学士啊女学士,你错了。我要是真得关心皇上,早就将这秘方告知皇上的御厨或御医,何必非得亲自献给皇上?况且我若肯教,也不会教给你,让你白出了这风头啊!”
她说的话十分在理,倒是李慕儿疏忽了。
“女学士当真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不计回报?这宫里每一个人,太皇太后,皇后,包括我,都讲究以物换物,以情交情。没有好处的事情,谁会去做?”
李慕儿哀叹了一声,也许是自己出宫久了,竟真真忘了这后宫的生存法则。可此刻来也来了,只好问道:“那你说,你想要什么好处?”
郑金莲闻言反收起了笑容,放下手中活计起身,搓搓手道:“很简单,让我回乾清宫。”
李慕儿拔腿欲走,“这我做不了主,告辞。”
转身刚行至门口,郑金莲的声音从后面再次传来,“女学士好生小气,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奴婢教你便是。”
她的声音还算温和,难道是突然良心发现了?李慕儿背对着没看见她的表情,只能这样揣测着。
而回头之时,郑金莲已挪开了视线,开始准备要用的材料。
“你真的愿意教我?”
“嗯。”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郑金莲没有答话。并不是突然改变主意。在看见她满身沾雪的时候,她便决定要遂了她的愿。
可方才说得也都是实话,目的似乎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心狠些,更接近于她认识的那个郑金莲。后宫里凡事要求交换,当年一心为他的郑金莲如今也成了那样的人,她一面希望眼前这个,可以一直不负初心;另一面,却也害怕被人发现,自己曾经是不负初心的那个
让郑金莲没有想到的是,才高八斗、能文能武的女学士,掌起勺来,却笨拙地令人诧异。
再又一个正在削皮的梨“骨碌碌”从她手中滚落在地时,郑金莲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慕儿尴尬,急忙又拿起一个小一点的,道:“我不太会这些。”
郑金莲的视线顺着那个梨望向房外,雪片子似乎小了些,但仍旧细细密密,如筛盐,如飞絮,无声无息落着。近处青砖地上,已露不出白的青色,而像被泼了面粉袋子,满地白茫茫。
转头又望向被暂时搁置在一边的太皇太后的糕点,忽地就想起日前太皇太后与她说过的话。
那日太皇太后扶起她后,便自语道:“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一个罪臣之后,明明势薄,却是个打不死的蟑螂,还屡立奇功博得樘儿欢心”她顿了顿,随即厉色道,“近日皇后那边的外戚,可是十分嚣张。”
郑金莲一惊,太皇太后曾说过,唯一能制约皇后的,怕就只有女学士一人。这是要开始对付皇后了?念及此,她试探道:“太皇太后是想借女学士的手”
“不,”太皇太后遥遥望了眼坤宁宫的方向,回头宠溺地对她一笑,“傻丫头,是借皇后的手,对付女学士。”
“是不是这样?”
李慕儿的话,将郑金莲思绪拉回。她点点头,见李慕儿咧着嘴满意地继续,忽而有些于心不忍,轻声道:“女学士,你要小心皇后。”
“什么?”
“没什么,继续吧。”
郑金莲此时尚且以为,太皇太后所要利用之人,无非就只是皇后一人罢了(。)
第二八二章:判罪荆王()
不知道是不是郑金莲的梨羹当真起了作用,还是李慕儿的用心打动了朱祐樘,他的咳嗽渐渐缓解了不少。
而荆王一案的审讯,也迎来了最后的关头。
一日晌午时分,朱祐樘没有午睡,也没有屏退李慕儿,召了戴珊与马骢入宫,询问荆王的审讯结果。
“皇上,荆王已经认罪。”戴珊如今身为刑部尚书,人虽然扣在锦衣卫,但他的差事一点也不会少。
马骢本打量着李慕儿,闻言补充道:“皇上,荆王除了对自己的家人下手以外,还经常纠集一些小流氓,成天吃喝玩乐。他们有时换上便服,骑着高头大马,在大街小巷横冲直闯,甚至私自渡过长江,到处寻问柳,只要听说哪一家媳妇或者女儿有些姿色,就抢回荆王府。”
李慕儿听得气愤,怒道:“确实如此,荆王府内常常纸醉金迷、天酒地,依微臣猜测,以荆王的岁禄,是远远承担不起他**的生活的”
“不错,”马骢见她灵气十足,心中开怀,“除了上书喊穷,明的硬要,荆王还时常暗中侵吞。据查,他曾吞没大批官粮,倒买倒卖。荆王府府库里聚敛的钱财,数以万计!”
朱祐樘静静听完他们的禀奏,半晌才开口道:“你们也看到了,那日太皇太后亲自去了锦衣卫。”
两人点头。李慕儿却是一惊。的确,刚回宫那日,萧敬禀报太皇太后去见荆王
难道是太皇太后要包庇他?
这倒是有可能的,毕竟荆王罪过虽大,却顶多只是有损皇家声誉,与当初李慕儿所料通敌叛国,可不能同日而语。
李慕儿正在腹诽,果然听到朱祐樘道:“太皇太后念在血脉相连的份上,求朕放过荆王的性命。”
对荆王,李慕儿心中唯有厌恶。几个月以来,她虽并没有向朱祐樘打听过,会怎样处理荆王。但私心里,她以为荆王必定难逃一死。
戴珊与马骢面面相觑,显然也同李慕儿一样诧异。荆王所犯之罪,杀一百次都不为过,皇上就念在他是皇姓近亲,便要恕他无罪?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们觉得,怎么判最为合适?”
朱祐樘亲口询问他们的意见,这对两人而言,是荣耀,也是信任。戴珊率先提议道:“那便永世关在狱中,任他自生自灭。”
“大人,此刑虽仅次于处死,实行起来却怕不妥。”马骢彬彬有礼,劝道,“牢狱之久,易生变数。即便是我锦衣卫狱,也不能完全保证,一辈子不出差池。就回京途中那群营救荆王的黑衣人来看,荆王在外还有党羽,若是再来劫狱,又是桩麻烦事儿。”
“马骢说得没错,”朱祐樘颌首,拧眉道,“况且太皇太后的意思,恐怕还要顾及皇家颜面,囚在狱中,终究邋遢”
杀也不行,关也不行,流放什么的,更是给了同党机会,更不可行。那还能怎么罚?
朱祐樘悠悠看向李慕儿,“女学士,你可有何想法?”
李慕儿瘪瘪嘴,违心说道:“微臣有一法子,不知可不可行”
十二月,一个晴空万里,冰雪消融的日子,朱祐樘御驾亲临文华门,与几位皇亲和文武大臣,共审荆王见潚。
李慕儿以女官身份随行,朱祐樘不愿再让荆王看到她,遂将她藏在了人群之后。
当看到荆王发髻凌乱、满身狼狈地朝朱祐樘走去时,李慕儿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惧意。
好像突然怀疑那日讨论的结果究竟是错是对了。
可荆王明明已经再没有能力伤害谁人。他虽蛮横跋扈,李慕儿却看穿他是个外强中干之人。如今身边出主意的手下都不在了,能嚣张的资本也没有了,他就像是被剔了鳞的鱼,再难以硬气。
随后刑部戴珊列举了荆王条条罪状。
那字字珠玑,仿佛让她回到了王府,重新感受了遍何氏与茆氏的悲苦。
但今日来此之前,她已向朱祐樘提过要求,放过荆王的幼子朱祐檩。想到那张看似暴躁却总是充满纯真的小脸,李慕儿的心里稍感欣慰。
至少小少爷不必再继续存活在那样的环境中,而失去了本性。
戴珊读毕,荆王辩无可辩,如李慕儿所猜测,这条剔了鳞的鱼,只好主动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
听闻了他的那些荒唐事儿,周围哗然一片。皇亲和文武大臣纷纷表示:“荆王见潚,违背祖宗训诲,自绝于皇族宗亲;违反道德人伦,难容于天地之间”云云。
和李慕儿当初一样,众人皆以为,荆王论罪当诛。
不过他们不会料到,朱祐樘有多仁慈,“见潚悖违祖训,灭绝天理,戕害骨肉,渎乱人伦,得罪于天地祖宗。诸王议其罪大恶极,当置于法。今日众亲王、文武大臣及科道官又交章劾奏,论法当处死。但念亲亲,不忍加刑。”
但念亲亲,不忍加刑?
众人脸上起了异色。
荆王抬头,嘴角划过一抹惊喜得意的笑容。
却听朱祐樘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