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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欠着你一个要求。可是,我毕竟能力有限,”兴王怕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先问她,“你先说说,要我帮你做什么?”
“帮我出宫。”
兴王惊。
他以为她无非就是求他搞定那个“沈琼莲”,好解除她的身份威胁。看来还发生了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求你,帮我逃出宫。我不能嫁给骢哥哥。我已经欠他太多,不能再心怀别人嫁他为妻,我不想,拖累他一辈子。”
“什么?你要嫁给马骢?!”兴王自然不知道这一茬。
“是你皇兄将我许配给了马骢。若我凭着牙牌出宫,怕是会被人拦下。杬儿,你只需回答我一句,到底愿不愿意帮我?”
兴王望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心下也是充满了苍凉。明明这样你中有我的两人,明明可以知己相携的君臣,为何最后走到了这一步?
“好。我帮你。你听好了,你现在回去收拾一下,东西不要带多。等到了晚上”
他还没有说完,李慕儿警觉地望向他身后,他连忙住嘴回头。
还好,是萧敬。
萧敬微皱着眉,看上去亦不太高兴,走到她面前时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女学士,这是你的剑,皇上命我去取回来了。反正,你也不用再回内安乐堂了。”
李慕儿接过“无双”,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谢谢你,萧敬。”
“女学士言重了,老臣只是奉命行事。”
“不,我是指,一直以来,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此时不说这谢字,以后怕是也没机会了。我这人没什么规矩,从没有尊敬称呼你,可我私心里,把你当成我的忘年交,萧敬。”
“哎”萧敬感慨,“女学士,其实,皇上有太多的不得已。他也是为了护你,不想你再在这后宫受了伤害,甚至丧了性命。说起来,今日的事,也该怪我。刚才那沈琼莲,也是假的。当初是我挑的这身份给你,因为真的沈琼莲,早因故去世了。不知皇后从哪里得的这消息,竟仔细调查了沈琼莲的家世,再找了个人来与你对峙。若早料到今日这一出,我该找个无牵无挂的,至少,也该谨慎着些。”
李慕儿这才晓得,也许命理已定,一年前无心的一句话,原来早已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还有,你在内安乐堂的这段日子里,皇上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他除了要处理繁琐的政事,还每日去坤宁宫找皇后谈。皇上本是希望,能说服皇后,放你回来。可皇后不知是怎么了,就是不同意,总是拿腹中皇子说事。皇上拗不过,甚至想过与皇后反目,硬着心肠接你回来。我知道,皇上是想你想得急了。万万没想到,原来不止皇后,太皇太后、甚至暗地里还有什么人,也都容不下你。我说句大不敬的话,被说皇上是帝王,哪怕就是个寻常百姓,也是个慈悲为怀的大善人。可正因着他这善啊”萧敬遗憾叹了口气,“皇上从小过得苦,顾虑的比他人多很多,也比常人更懂得感恩。你应该明白,哪怕你回到皇上身边,哪怕你就算当上了嫔妃,可宫里有人要害你,就一定能害了你。后宫是个吃人的地方,皇上是真的不忍再留你了”
萧敬一番话,情真意切,怎能不教李慕儿感动。
她明白的,一直都明白的。
她以为自己不招惹人家,人家也不会招惹她。事实却并非如此,她若想安全留下,就要忍受这些阴谋圈套,甚至学会勾心斗角。
她不愿成为那样的女人,他更不希望她成为那样的女人。
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后宫争宠的流血事件。
“不怪你,也不怪皇上。道理我都懂,他在乎的人都想让我消失,如今我只是终于顺了她们的心意。这样,对谁都好。”
她又忽然仰头,对萧敬真切道:“可我还是要抗旨。沈琼莲也好,李慕儿也罢,我这一生,不能嫁他,便谁也不嫁。”
萧敬不搭话。
兴王负手轻摇着头。
李慕儿又要跪下,萧敬忙拦了一把,“这是干什么?好吧,这事儿我也有责任。若你执意要走,好,算我一份。”
李慕儿拱手深深弯下腰去,又恳求道:“萧敬,你一定知道当初和我一起的嬷嬷的下落吧?我此番出宫,再难相逢,你该将她还我了吧?”
萧敬沉思片刻,终应了她:“我知道了。今晚,你随着兴王的车驾出宫,她自会在宫门外侯着你。”
许久未说话的兴王此时插了一句:“你要不要再考虑下,你无依无靠,在外漂泊流离,不如就嫁给真心待你的马骢吧!”
李慕儿不答话,却突然释怀笑了。
怎么可能嫁他人?
嫁时罗衣羞于著,如今始悟君难托。君难托,妾亦不忘旧时约。(。)
第一一零章:莹中姐姐()
“姐姐,你可算回来了!”银耳见到浑身湿透的李慕儿出现在雍肃殿,虽然有些疑惑,却还是激动地扑了上去。“姐姐,我好想你,我一直在这等你!皇上让我什么也不用做,只在这里等你,维持着这里的原样,等你回来住。姐姐,一切都结束了对不对?你可以回来了对不对?”
李慕儿回抱着她,双眼打量着房中熟悉的事物,莲子还在头顶撒欢地叫着,她面无表情地说:“是啊,都结束了。银耳”却在看到一物时,变了脸色,“清平?是清平!这把琴怎么会在这里?”
银耳被她推开,见她踉跄跑向那架原本放在那里,后来被弄坏带走,前阵子皇上又拿回来的琴,解释道:“皇上想你的时候,就会来这抚琴。可惜,姐姐你都没有听见。”
李慕儿忽然就这么趴在琴上放声大哭,哭到声嘶力竭。
银耳直等她哭完一场,才敢上前,安慰拍了拍她的肩膀。李慕儿含泪抬起头来,什么也没同她解释,只哑着声音说了一句:“银耳,收拾东西。我们,走。”
乾清宫。雨停了,天也暗了。朱祐樘独坐案前,花样百出的膳食铺满一桌,他却久久没有动筷。
何文鼎立于一旁,尚食局的宫人为他布菜,皆不敢出声,恐扰了他沉思。
半晌,朱祐樘终于将筷子伸向菜碟,众人才松了口气,腰板轻了一轻。
何文鼎却觉得更加可怕。
如果说李慕儿可以哭,可以骂,可以怨,可以恨,那么皇上呢?
他就这样平静地,一言不发地,毫无异色地孤零零用着膳。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何文鼎几乎看不出白天发生过什么事,几乎看不出,他刚刚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君王的悲痛,又有几人能够知晓?
直到他夹起一筷木耳。
何文鼎仿佛听到了心弦崩断的声音。银箸跌落在案,众人慌乱下跪。
朱祐樘却面无表情继续拾起筷子,一点一点吃完了盘中餐,所有人都低头跪着,他也不愿意叫他们起来。
他不能叫人看到他眼底的泪水,不能让人发现,他心里缺了的那块角落。
即使一口口吃完桌上所有的食物,也无法填满的那个角落。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她陪在身边,偷吃他的点心。
从今以后,再也不用赏她御膳,却也再不能请她吃饭。
还有多少“再也不”?
是他这个君王不能承受的?
耳边又回响起那些她说过的话:
“当皇帝真累啊,要是你不当皇帝就好了”
是啊,朕守得了太子之位,守得了皇位,守得了这天下黎民,却守不得,一个你。
李慕儿和银耳换好一身萧敬给的都人衣装,低头跟着他往宫门走去。银耳清楚地看到,出门的时候,李慕儿远远地看了一眼乾清宫,只一眼,看似毫无留恋,可她从未在她眼中读到过那样的眼神。
失落?解脱?无助?绝望?无论用任何褒贬的词汇,银耳都描述不出那眼神。
于是她也终于明白,这次,是真的不会再回宫了。
拥紧了怀中一个包袱,她快步上前,用力握了握李慕儿的手。
李慕儿一只手提着鸟笼,另一只手上吃了力,便觉得掌心暖暖,冲淡了心底那难以言表的晦涩,遂侧头冲着银耳微微一笑。
再看眼前兴王的背影,已然强壮到可以让人依靠。
不怕的,生命中还有很多人,要为了他们,好好过活。
一辆小马车侯在宫门外,车旁萧敬蹙眉站着。李慕儿还没走近,就看到车帘掀起,嬷嬷探出身来。
她强忍了忍,走到她跟前才低低叫了一声:“嬷嬷”
“慕小姐,你,你没事就好。我们走吧。”嬷嬷说完话,还恨恨地朝兴王瞥了瞥。她的声音比从前嘶哑了许多,但还算中气十足,想来并没有受什么苦。
李慕儿把银耳扶上车,对车里轻声道了句:“我跟他们道个别。”然后折回身,冲兴王和萧敬二人拱手行了个大礼,“大恩不言谢。今日一别,只怕没机会再见。二位恩人,多多珍重。”
萧敬倒是淡然些,只默默摇头叹息。
兴王毕竟年少,眼看就要红了眼,忙仰头望天假装云淡风轻,“说这些做什么?来日方长,总会重逢的。你自己保重,别再像从前一样做事浮躁。离了皇兄,可没人保你了。”
说完又觉得提到了不该提的,便偷眼看她有没有难过。李慕儿却只是微笑着,“是啊,我知道了。”又低头取下腰间东西,递予他道,“这玉佩,还你吧,赌约结束了,杬儿。”
一声杬儿,唤得兴王情绪又要上涌,索性背过身子去,“你拿着吧。以后若是碰上了难处,便拿着它来寻我!”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李慕儿把玉佩塞回怀中,看着他背影,只能再说一句,“杬儿,珍重。”
随后快步走向马车。
身后却蓦然传来兴王带着哭腔的声音:“莹中姐姐,保重!”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姐姐。
李慕儿用手捂住了口鼻,任眼泪打湿了整个手背,慌忙踏上车去。
嬷嬷已坐在车辕上准备赶马,见她这幅样子,眉间立即不悦地纠在了一起,二话不说催马而行。
一弯弓月似眉黛已残,照耀在紫禁城的边角。几片乌云如归港渔船一般,正在缓缓向其压拢,沉重浓厚的一如这深红色的宫墙。马车离之愈行愈远,李慕儿不敢回头去看,只觉得车轮的轱辘声,扰得她头晕目眩。
在狭小颠簸的空间里换上普通女子的襦裙,又行了不知多久,李慕儿愈发觉得疲累。正逢嬷嬷停下车来,掀帘问她:“慕儿,出城吗?”
“不,嬷嬷,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李慕儿示意了父母坟冢的方向,马车再次隐入夜色中,不知疲倦地奔着,街上行人纷纷回避。
而后方那华城已经全然消失于视线,在那禁闱中所发生的一切,也似乎悄然划上了句号。
(第二卷完。)(。)
第一一一章:落脚之地()
车驾眼看着快要到钱福家,银耳不禁趴在窗口一顿,马车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随即会意,缩回车中,不敢再探出头去。
李慕儿看到了这一幕,牵过她的手道:“银耳,你可以自己选。在兄长家下车,兄长一定会收留你,可你不能泄露我的行踪。或是跟我一起走,从此便是天涯海角,再无归期。”
银耳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回答:“慕姐姐,我自然是跟着你!你不要丢下我,你答应过不丢下我的!”
李慕儿不是不感动的,而且她也不希望银耳步她的后尘,去到钱福身边。当下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叫嬷嬷停下来。
马车离了人多的地界,便愈行愈快,往郊外疾驰。不断的颠簸之下,李慕儿脸色开始苍白起来,腹部又有不适感,她实在坚持不住,歪头支在银耳肩上,附耳叫停车。银耳忙传达,再与嬷嬷二人一齐将她扶下了车透透气。
此时她们已在城郊,前面有零星灯火,应是一个村落。她靠在一颗树下,虚弱地闭着眼睛小憩。
嬷嬷焦急发问:“怎么了,慕儿,哪里不舒服?你以前身体很好的,你这一年多到底经历了什么?!”
“嬷嬷,慕姐姐她曾被人下毒。这会儿怕是老毛病犯了,最好找个地方躺一下,再喝碗红糖水。”银耳故意制止嬷嬷咄咄逼人的问题。
被人下毒?嬷嬷脸色阴了阴,但到底是关心她的,忙搀着她道:“前面有人家,不如去借宿一宿?”
李慕儿正要回答,就见有人向她们走过来,是个老妇人和一个小男孩儿。他们应该是经过的路人,被马车挡了道,便侧着身子打算往她旁边挪过去。那妇人却在看清她相貌时,大叫一声扑了上来。
嬷嬷吃惊,举剑往前一挡,差点打翻来人。那老妇慌忙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