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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张沐远错了，他低估了保研时j大内外的不见硝烟的隐秘战场之中的惨烈。那些在期刊上，项目里，署名署了多次的学生，争保送的名额也要争得头破血流。他这个默默的，义务般的，隐形的名字，在战争还未开始之前，就已充当了阵亡名单。
胡老师最不能忍受痛失爱徒，他也为张沐远使劲儿了，甚至也想帮他保去外校。可我们都知道，外校，可又是另一片天地，又另一套法则了。
终于从他也欲言又止的只言片语中，张沐远得知了最后的消息。也是那一刻起，他发现自己忽然不敢联系何佳念了。
其实还有考研那一条路，但身在j大机械系的张沐远心知肚明，导师一共就招那么几个人，保研的站了一大半，剩下的全国竞争。虽然他在系里排名在前，但全国可就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了，再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做项目、打工、恋爱占去的时间，也不可能让他成为全国范围内的佼佼者了。再者，也因为系里排名一向靠前，所以他甚至没往考研这条路想过。他只是低估了大一那次类似处分的事故引发的连锁反应，竟从那时起，他便在某些竞争中，被永远淘汰。他当时不是没有尝到那后果的严重，只不过后来，人们都是这样，总有些自欺欺人的侥幸罢了。
如今，张沐远要面对的，可以说是困难重重了。他因此新添了失眠的毛病，因此为了入睡也更依赖某刻深夜里衰败的狂欢。
他曾承诺过，不会让何佳念找不到自己着急。但他现在看着何佳念发来的短信，和那些未接来电，却是回也不敢回。因为他知道，日子一天天往前，他离给何佳念一个明确的回答就越近，然而他此刻早发现自己两手空空，昔日天之骄子，如今竟深陷如此境地。他不甘，但他却翻身无力。
可何佳念一无所知，她能看到的只有张沐远又突然断断续续的回应她的电话和短信，她本来就有的隐忧，也因此愈演愈烈。但她不敢去问，所以她只能用力压下这些不安，只等他自己回答。
有的时候，人颓唐起来，真的只需要一瞬间。
张沐远在这数日里好像就老了不少，他印堂里突然若隐若现出一根悬针，胡茬青黑也不再规律的生长，反而恣意横行，他的头发也少了光泽，只剩他一副疏朗的面孔，如今却也多了几许沧桑。
他每日都像在一个死循环中打转，他翻来覆去的想，他甚至画图列表一一分析。何佳念读口腔，是一定要读研的。她认生，性格又害羞，d大也是好不容易熟悉，这一路摸爬滚打出来的，点点滴滴，张沐远全都记得。可就是这样，何佳念一步一个脚印，靠自己的努力为自己铺平了前路。d大里有她熟悉的导师，有学业朋友圈坚实的基础，d大，就是她发展中最好的一条路。
所以要和何佳念同步，自己就要么留在j大，要么同城的这几所大学，电机系没有一个比得上j大，而且之前也考量过，换学校难度很大，而且现在开始操作，实际已经晚了。算了，要不直接工作吧，就不读了。不读了？
张沐远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四年里，他似乎从未想过这条路。怎么不可以呢？早挣两年钱，说不准还更早在事业中起飞呢？
这样想着，张沐远觉得有了一点点喘息的机会似的。
他突然想着，上一条短信，何佳念还是上午发过来的，他赶紧看，原来是何佳念问他明天怎么回家，是她来j大，还是他去d大。他手指飞快地按键：我去d大。
所以回家的路上，何佳念有一丝沉默。张沐远却是絮絮叨叨这周学校的事情，咖啡馆的事情，讲个不停。
她觉得他似乎还是从前那个小孩子，所以她也慢慢放下了忧愁，只静静听他说，说到关窍时，也忍不住笑一笑。
“念念，我突然有个想法，研究生我不读了，直接上班，你看怎么样？”张沐远看她开心了，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读了？你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读了？”何佳念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可说出来，又是一阵后悔。他想的，必有他的道理，自己怎么这么急着否定。
“嗯，我想了想，读研究生其实以后也是要转化为生产力的，如果我不搞科研，其实读不读研也没太大区别。不如早挣两年钱，给咱们买辆车开开？”越是烟火气重的理由，越不像张沐远说出来的，但也只有这样，恐怕才能打消何佳念的疑惑，让她接受。
“什么啊你这理由”果然，何佳念马上不好意思了，在爱情中的女孩子就是这样，很容易就被骗了过去，虽然这只是白色的谎言，“还是别冲动，你好好想想，我也帮你找找资料，我们看看，是不是真的进某家公司比读研更好？还有，你跟叔叔阿姨先商量，他们人生经历丰富，一定能帮你选正确的路。千万别着急跟系里说你就不保了，说了可就没退路了。我们系就有人嗨，算了，反正你听我的，千万别着急做决定。”但何佳念还是一个细心又体贴的姑娘，她马上梳理了思路，把张沐远的事情提到了第一要务。
“好，我听你的。”张沐远点点头，揽过了他的小姑娘。
这回城的公交和以往一样，颠簸又拥堵，张沐远的心里一半是有念念在身边的快乐，一半是对于前路无力却终于无畏的突然释怀。
第144章 行道（三）（）
可一切哪有那么容易决定，那么容易释怀。
都是年轻人，而且有爱的加持，张沐远在何佳念这儿得到了全部的理解与支持。但当他也试探着跟爸妈提出自己这个想法的时候，却像是大热天里突然被人浇了一桶冰水在头上。
妈妈率先激烈反对，而就连一向很顺着他的爸爸也以摇头表达了不能赞同的无奈。
“你不读研了？要直接工作？这绝对不可能！”妈妈甚至都懒得说理由，这个选项不但张沐远之前觉得没想过，她妈妈也同样的，从未想过，所以她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嗯，我的成绩可能保不了研了。考研说实话我也没准备，也来不及了。而且我其实之后不想搞科研，所以我直接工作挺好。”张沐远说这话，自己心里其实是淌了血的，但他硬是要咬住牙，合理这个实则委屈的决定。因为个中情由，他已不便说出，且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能承担。
“你大学成绩这么差了？保不了，考也考不上了？”妈妈觉得儿子给她的理由，简直像是晴天霹雳，习惯了一向优异的孩子，面前这个，仿佛是别人家的不争气的狗崽子。
“嗯。也不是特差，但是就是不算突出吧。”张沐远像是回答一个很无关紧要的问题似的。
“所以我说不能打工不能谈恋爱吧，当时是谁跟我保证不会影响学习来着，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他自己的学生都是这样过得好好地来着？”看着儿子到了如此，妈妈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这一脑门子的官司全都撒给了旁边一直默默无言的爸爸。
“要不你来我们学校？我给你找找人？我也就这么大能力了说实话。”爸爸听了半晌，觉得这其中事有蹊跷，但他还是没有直接问，转而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从j大去北x大？！这位教授你真是爱校啊！你觉得这像话吗？”妈妈的情绪已经成螺旋式上升，她听着爸爸这仿佛敲锣边儿的建议，更是没法轻易落下来了。
“是啊，这其实也不是很靠谱。而且这有点儿为了读研而读研的意思，没什么必要。我就直接找工作吧。”张沐远还是语气淡然，不是因为他不在乎爸妈的说法，而是因为，这些日子关于失望，他早在心里咀嚼消化过多少回了。
“不行！我的儿子绝对不能这样。”妈妈是那个年代的没能考上大学的那一批人，所以她对学历很执拗，一直希望儿子能够读到博士，像爸爸一样，成为一个教授，教书育人，平顺一生。
“学历啊，其实也不是最重要的。但是我觉得，沐远啊，你的性格其实在职场上混不一定能出头，时间长了，磨钝了棱角，没准就不剩下什么了。不如走科研，你时时有个新项目，新文章催着你，也始终是种理想，我觉得你好好考虑。”爸爸说得语重心长。
这何尝不是张沐远一直憧憬的人生，也一直以为自己完全有能力去拥有的人生。只是造化弄人，他要接受眼前仅剩的选择罢了。所以听了爸爸的话，他再没了反驳和劝慰的力量，只也沉默下来。这沉默在三个人当中来回打转，只有露西吧嗒吧嗒踩在木地板上的指甲，和她偶尔去喝水弄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才提醒着大伙儿，问题还在，时间只往前。
“诶，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是不是想过出国来着？你现在也可以申请国外的硕士啊，j大不读就不读了，你去把英语考了。我和你爸虽然也没攒什么钱，但是总能送你出去这一趟，之后奖学金什么的你自己申请不就是了？你靳叔叔家的女儿明年就要这么着呢。”妈妈在头疼了这大半天之后，突然灵光一现，现在的出国热，家家都知道，她的儿子j大就读，成绩虽然他自己说是不行，但到底应该差不到太离谱，怎么就不能走这条路呢？
“诶对啊！还是妈妈见多识广，我们怎么把这条路忘了？沐远你就申请美国，不说藤校，前二十肯定不成问题。我们学校毕业的好多都能申请前五十。现在美国学校也都是向钱看，你先别着急奖学金的事儿，一步一步来。”爸爸一拍大腿，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只是这时候还不忘奉承妈妈两句，看来也是狗腿惯了的后遗症。
“！！”出国？！张沐远愣在了当场，他面对爸爸妈妈乐呵呵地一拍即合，却当即哑口无言。他在高中时，和所有那个年纪的孩子一样，幻想过周游世界，也幻想过出国念书、探险。可那都是爱上何佳念之前的事情，哪怕他们一起去英国交流，他也再没想过要去读书。他只想和何佳念永远在一起，何佳念要在d大读研了，他不可能出国。
他觉得眼前的画面全都不再真实，爸爸妈妈已经信心满满地开始讨论他的出国计划，露西转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像也要庆祝此刻的喜讯一样，跑过来又跑过去。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头晕目眩，耳朵里再听不见任何话语，任何声音。
这样恍惚了很久，张沐远努力定了定神，才张了口：“我不出国。”
“为什么？”这次是爸爸先问出来。
“我英语不好，考不了gre。”
“可以复习啊。”妈妈马上接话。
“我”张沐远英语不好？这不是谎话吗，他只是编不出什么理由，他也不想把何佳念推到风口浪尖，他依旧想要保护，“总之我不想去。”
“这由不得你，必须去。”妈妈今天的情绪起伏已经到了极限，现在脑仁儿都疼，不想再和这个小崽子多说话了。
张沐远连日来的疲惫，让他也无心多讲，看妈妈收声，自己也巴不得回屋去了。
还是爸爸心明眼亮，看到这一切，都能多想一点。于是他像从前一样，跟了进去。
“是因为何佳念吧？”张爸爸倒是不藏着不掖着。
已经躺在床上用毛巾被蒙了头的张沐远，露出一只眼睛：“爸，你也来逼我？”
“我逼你干嘛，唉，现在出国是你最好的选择了。你是大人了，肯定明白。你去跟何佳念说说，要不你们一起去？实在不行，她等你两年，这也不是什么世界末日，你说呢？”
“我”张沐远没有辩驳的余地了，确实，爸爸说得中肯。他如今的选择，若依旧想往上走，那么出国可能是唯一的出路了。可在爱里的人，哪里受得了一时一刻的分隔，这样突然地把这离别生生砸在他眼前，除了让他眼冒金星般惶恐，怕是再无其他功用。
第145章 行道（四）（）
这一晚上的激烈讨论，让张沐远觉得筋疲力尽。他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何佳念，而是熬夜上网去查口腔专业出国的条件。
不过看到的信息，却让他心里一凉。国外的医学院常常对国内的学位有诸多限制和不认可，口腔医学作为单独的专业培训又有更多不同。总之，何佳念若是现在准备出国，估计毕业的时候根本走不了，恐怕要延后一年。而且，到了那边，许多课程需要重读，许多受过的苦，也要再来一遍，一个国际生将要付出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千难万险。
不知她自己如何，光是张沐远看了看那密密麻麻的课程列表，和过来人遥遥无期的心酸苦泪，都让他觉得，不该拖何佳念去受那样的苦。何佳念现在在d大的基础很好，前途可以说是一片光明。
可是这样，自己这里的僵局，就生生地成了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