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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皇上,臣女记得当年有人救过自己,可如果那个人是王爷的话……”她的泪水潸然而下,眼神却极为坚定,“臣女宁可忘恩负义也绝不会嫁给他!”
皇后看自己做了这么多天的努力就要毁于一旦,也顾不得礼数了,插嘴劝道:“古来女子名节最为重要,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道冷冽的目光扎了一下,她霎时不敢再作声,随后便听见皇帝说:“哦?这是为何?”
“因为臣女的兄长说他狼子野心!”夜怀央咬咬牙,闭着眼睛喊出了这句话之后便趴在了地上,脊背隐隐发抖,汗水自颊边滴落,看起来甚是恐惧。
皇帝的反应却有些耐人寻味,既没斥责她也没继续逼问,声音轻之又轻:“夜怀央,你可知私下诋毁王爷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臣女知道。”她抬起头,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伸直了脖子,满脸大义凛然,“可兄长教过臣女,夜家纵死也当尽忠。”
皇帝沉默,目中绽出一缕锐光,寸寸压在她的心弦上,沉重至极。
夜怀礼的忠心自不必说,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勤勤恳恳地驻守在关中,接风宴上那一句“臣以为澜王殿下不适合入朝议政”更是深得帝心,而夜怀央几次提到他的教诲,言之凿凿,奉若神谕,无形中倒令皇帝放下了些许猜疑。
就在这个紧张的当口,皇后突然行至身前跪下道:“皇上,臣妾有事启奏。”
皇帝一脸漠然地看着她:“说。”
“臣妾前几日清查起居注时发现白贵人的侍寝日期有篡改之迹,本想等抓到人后再向您禀报,可……”她话还没说完,皇帝猛地转过脸来,阴鸷的神色令她自动消音。
伏在地上的夜怀央唇边溢出一丝冷笑,转瞬消弭于无形。
皇后还真是精明,专门挑在皇帝犹疑不定时出手,既避开了雷霆之怒,又卖了自己一个人情,真是一举多得。话说回来,这起居注肯定是皇后派人造假了,目的就是让皇帝怀疑白芷萱私通,她肚子里这块肉恐怕马上要成为催命符了。
耳畔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原是宫女捧着起居注来了,才走到皇帝面前,他倏地抬手将其掀出去好远,宫女吓得趴倒在地,抖如筛糠,皇后也随之跪下请罪。
“皇上息怒,臣妾……”
“住嘴!”皇帝暴怒,浑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皇后,你可真是朕的好皇后!”
说罢,他重重拂袖离去,衣袂振开的响声传入众人耳中皆如滚雷过境,连带着心房都震麻了,好半天才恢复过来。
皇后由芊儿搀扶着起身,坐回主位后脸色仍有些发白,徐徐吐了口浊气才道:“夜怀央,本宫可是为了你把皇上都得罪了。”
夜怀央惊魂未定,只磕了个响头,一语未发。
“起来罢,别光知道磕头,你夜家的忠肝义胆倒是也让本宫见识见识。”
夜怀央嗫嚅着问道:“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瞟了她一眼,面带不悦,“白家投靠澜王图谋不轨已是事实,你理应为皇上和朝廷出一份力,再者也该为自己想想,本宫今天保的了你,明天可就说不准了。”
她脸颊又淌下两行泪,心中似有千万个不同意,却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臣女……遵命。”
“这才对。”皇后轻挑着嘴唇笑了,摆摆手命她退下,“好了,回去等着接旨吧。”
她复施礼,默然离开了大殿,一路都没什么表情,直到出宫门上了马车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此刻,谢国公府邸——
白习之在前厅已经等了一个时辰,终于见到姗姗来迟的谢渊,按理说这已是怠慢,可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等下人一离开就急急上前攀谈。
“谢公,你听我一言,夜家已经与澜王联手,这次是冲着我白家来的,下次要整垮的就是你谢家,不可不防啊!”
谢渊转着手中的金银双珠淡淡道:“白公,你上次过来说的就是这些话,可至今也拿不出证据,反倒你女儿的罪状是一桩接一桩地揭出来,恕我直言,我实在是无法相信你啊……”
白习之脸色忽白忽红,尴尬、耻辱、愤怒齐齐涌上心头,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奈何白家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无论如何也要撑住这口气求得谢家的援助,不然就什么希望都没了。
谢渊又是何等的老奸巨猾?莫说他不信白习之所说,便是信了恐怕也会坐山观虎斗,在他眼里夜家也就能跟白家斗一斗,真要动他谢家恐怕还没那个实力。
“谢公,你相信我,我真的……”
只听喀啦一声响,窗边传来异动,谢渊立刻警觉地走过去推开了窗子,外面清风徐来,绿柳如茵,就跟往常一样没有任何人经过,他谨慎地检查了许久之后才重新关严实。
缩在石廊角落里的谢芸心弦一松,迅速溜出了院子。
31。争执()
澜王和夜氏家主即将成亲之事轰动了整座王都,街头巷尾无人不谈。(。。l )
据说澜王从宫中回来就撕了赐婚诏书,连聘礼都没准备;据说澜王真正爱的是白贵人,而白贵人已经被皇帝关入了冷宫,澜王为了救她迫不得已才答应娶夜怀央;据说夜怀礼听闻此事之后震怒不已,披星戴月地从关中赶回来欲进宫陈情,结果被人拦在了半道上。
中书省新来了几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官,听了这些流言蜚语就缠着夜怀信问来问去,他已然一个头两个大。前面两条或许是假的,但最后一条肯定是真的,因为就是他带人拦下夜怀礼的。
夜家本家。
夜怀礼坐在主位上动也不动地盯着眼前的两个人,脸色铁青,怒不可遏,在炎热的天气下这样压抑的氛围更让人大汗淋漓,而夜怀央只是垂着凤眸站在那儿,神色淡淡,犹如石上清泉。
夜怀信试着打破僵局,小心翼翼地说:“大哥,这事也不能怪姐姐,毕竟是太后赐婚,总不能抗旨吧……”
夜怀礼没理他,只看着夜怀央,“央儿,我要听你的解释。”
“大哥,我没什么可说的。”夜怀央轻声道。
夜怀信一听急了,赶忙帮她解释:“其实一切都怪那个白芷萱,明明是自己做了坏事还几次三番地陷害姐姐,姐姐也是……”
“你给我闭嘴!”夜怀礼猛地拍案而起厉声喝道,“她都不愿扯这些拙劣的谎你又替她掩饰个什么劲?真当我那么好糊弄吗!”
夜怀信讪讪地低下头不说话了。
“别人不清楚我还能不清楚?那白芷萱虽然心思深,可要算计你还欠了点火候,若不是你故意中计又哪来后头的这些事?央儿,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嫁给澜王。”
这样云淡风轻的一句话犹如平地起风雷,瞬间让夜怀礼大怒。
难怪她会搬去夜府独住,难怪在天阙楼上她会向着楚惊澜说话,原来一切早有端倪,是他未曾察觉罢了……
夜怀礼勉强压抑着怒火问道:“从何时开始的?”
夜怀央若有似无地笑了笑,抬起脸正对着他说:“早了,十年前吧。”
果然,夜怀礼闻言立刻蹙起剑眉驳斥道:“他十年前是救过你,但他也救了很多别的孩子,你还小,根本分不清崇拜和爱慕的区别……”
夜怀央淡淡地截断他的话:“原本我也以为他只是我年少懵懂时心目中的英雄,直到及笄后娘亲和婶婶们为我张罗婚事,那么多青年才俊的画像在我眼里竟然全都化成了一张脸,而那个人不久前才被冠上不忠不孝之名,远遁北地不知踪影,可即便他的形象被人扭曲至此我心心念念的还是他,大哥,这难道还只是崇拜吗?”
夜怀礼脸色愈发难看,不答反问道:“所以这就是你想当家主的原因?”
“是,我需要能调动夜家所有资源的权力,也多亏了这样我才知道真相是什么。”
“真相就是他当年错失皇位心有不甘,暗中谋划六年之后回来兴风作浪!”
“大哥,兴风作浪的是我。”夜怀央看着他,双眸犹如被溪水濯过,一片清澈平静,“揭发白行之的是我,陷害白芷萱的也是我,人是我杀的,婚事也是我主动答应的,从头到尾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你!”夜怀礼被她气得一梗,声色俱厉地说,“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夜怀央直言道:“大哥,你是在问自己的妹妹还是夜家家主?作为妹妹,他是我选中的夫君,作为家主,他是我为夜家选择效忠的主子,我所做的皆是基于这两点。”
夜怀礼怒吼:“你这是造反!”
“楚桑淮才是造反!”
话音甫落,只听啪地一响,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夜怀信大步跨过来扶住夜怀央,看着她半边脸颊渐渐红起来,不敢置信地说:“大哥,你怎么能打姐姐?”
夜怀礼盯着那个巴掌印也愣住了,手僵在空中半天没动,恍若一座雕像。
“姐姐这样做必定有她的理由,你何不听她解释完再做判断?毕竟六年前你还在关中从军,王都发生的事爹并没有跟你说不是吗?固然为臣者当尽忠,可如果这皇位本就不是他的,匡扶正统才是正道,你这样与那些愚忠之人又有何异?”
“信儿,住口。”夜怀央出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随后从水袖中掏出一枚印玺放到了桌上,“大哥,我知道把夜家上下卷进来是很自私,从今日起,家主之位交还于你,我只带走天栖楼,离成亲还有半个月,足够你把我从族谱中除去并告知天下了。”
说完,她双膝跪地,朝夜怀礼磕了个头。
“央儿辜负大哥的期待,还请大哥原谅,就此拜别。”
未等夜怀礼做出任何反应她便转身步出了房间,夜怀信来不及制止,火急火燎地追了上去,夜怀礼望着一前一后消失的弟妹,心中怒焰不知何时悄悄熄灭了,更像是被挖空了一样呼呼地漏着风。
他捧在手心长大的央儿,向来温顺乖巧的央儿,居然为了那个男人要与他断绝关系!
这一瞬间,夜怀礼对楚惊澜起了杀意。
那头的夜怀央直接上了马车,一路都没说话,回到夜府就径自爬上凌云阁去了,夜怀信被挡在门外头,也不敢擅自吵她,只悄声嘱咐月牙去取些消肿的药膏来。
夜怀央在里头睡着了。
楚惊澜从重霄阁过来之时便看见她合衣躺在宝月榻上,长藤枕被撂到了地下,月白蚕丝凉被也还整整齐齐地叠在脚头,她抓着榻边悬挂的一颗铜铃睡得无知无觉,半边脸窝在席子上,隐约可见汗迹。
他刚走近她就醒了。
视线模糊须臾,眼前的身影一分分清晰起来,她动也未动,只轻声问道:“王爷找我有事么?”
这是楚惊澜第一次走进凌云阁,照她平时的性子定是早就跳过来了,兴许还要调笑他一番,眼下却出奇的恭顺,着实有些奇怪。他盯着她,把手中的明黄卷轴往桌上一扔,冷冷道:“上蹿下跳这么久,这个结果你满意了?”
夜怀央瞟了圣旨一眼,目光又移回了楚惊澜身上,道:“不论我是否满意,在王爷心里看来都是差强人意的。”
“既然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该那么做。”
“箭已离弦,断无回头之理,我做都做了,以后唯有请王爷多加担待了。”
她埋着头,神色有些冷淡,平日那股子胡搅蛮缠的劲全消失了,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楚惊澜不经意地皱了皱眉,道:“以后不过是多了个名分罢了,并无不同,你大可还住在夜府,与本王井水不犯河水。”
夜怀央怔了下,抬起眸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扯了扯唇角说:“一切都依王爷。”
说罢,她径自背过身去不再理楚惊澜,眼睛也闭起了,仿佛又要沉入梦境,一只宽厚的手掌突然覆上胳膊,强行将她的身体扳了回来,一睁眼,飓风过境般的低压迎面罩来。
“这是怎么回事?”
楚惊澜紧盯着她微微红肿的左脸,黑瞳中浓雾弥漫,瞧不出是什么情绪,夜怀央轻描淡写地回了句没什么又要转过身去,却被他按在榻上动弹不得,只好再次说道:“王爷,我困了,您请回吧。”
“夜怀央。”
楚惊澜眯起黑眸,声音中含着浓浓的危险味道,夜怀央伸手把他往外推,他反手压下,不料被她拱了拱,手臂直接挨上了她的脸颊,她疼得一缩,月眉拧成了死结,却是一声未吭。他目中窜起火花,二话不说钳住了她的双手,不让她再乱动。
“本王问你是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吗?”
夜怀央别开脸,渐渐泪盈于睫,却死活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