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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不杀她,必是想从她身上得到某样东西。
想到这又毫无头绪了,她不觉得这副身躯上有什么值得别人谋求的宝贝。
她偏过头问他:“图远,若你是贼,意欲偷我何物?”
樊图远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地来了句:“你最宝贵的,是那颗心。”
兰宁微微一愣,遂哑然失笑,一瞬间天地都被夺走了光辉。
她并不匮乏。
樊图远淡淡地瞅了她一眼,道:“多想常见到你笑。”
兰宁微垂螓首,心头一些莫名的东西膨胀着,又酸又涩。
两人行至予澄门,其他的官员也陆续到齐,按照惯例,官员家眷是无权随行祭天仪式的,身边两列全是礼部安排的乐师,极有素养,手持各种乐器却未曾发出一丝杂音。
礼部侍郎穆冼青将神牲和礼器又亲自检查了一遍,刚好遇见钦天监监正巫若海来禀告吉时待发,遂一同来到云震处。
“二殿下,可以启程了。”
云震挥退二人,走到皇上边上恭敬道:“父皇,吉时已到,该出发了。”
皇上颔首,搭着云霄的手登上了御辇,祭服上的五爪金龙自眼前恍然飘过,遮去云震眼角的阴霾。僵在半空中的手臂缓缓负于身后,袖袍中青筋乍现,紧握成拳。
卯时,祭天正式开始。
震彻山巅的太和钟声戛然而止,柔和庄重的鼓乐声渐渐响起,燔牛犊焚玉帛,拜尧舜祭先祖。天灯飘渺,烛影摇红,雾暗云深的尽头射出道道金光,透过云层一束束照在圆锥形的神幄上,无比耀目。
祭坛的七组神龛前分别摆列着玉圭、缯帛、大羹、整牲、蔬果等大量祭品,仅器皿和礼器就堆山积海。长丈余的神香裹着彩纸花穗燃放一昼夜不熄,烟火腾天。
祭坛东侧设大理石祝案,四角八方,简洁庄重。祭坛西侧陈列着编钟、编磬、埙、缶、筑、排箫、箜篌等二十八种乐器,再加上乐师手中的共有一百零五件。八音迭奏,韶乐悠悠,优雅若神女天颜,宏盛若万里山河,荡涤魂灵,震撼人心。
皇上身着明黄缎绣十二龙纹吉服踏在蓝琉璃砖上,手举云香,先于皇天神牌主位前跪拜,祈求国泰民安;再于三界诸神配位前跪拜,盼望风调雨顺;后至列祖列宗配位前跪拜,祷祝护国佑民。
随后,云霄捧着祝词自一袭素服的人群中走出来,立于祝案前朗声颂扬,浑厚洪亮的嗓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天地开辟,宇宙鸿蒙;惟道厥立,四时攸分。粲粲天下,济济万民;迤迤春秋,辉光朝夕。帝尧得道,遵行不悖;先世崇德,循循相继。沐恩披泽,闵世忧民;八方顺服,百姓熙熙……”
抑扬顿挫的吟诵声仿若来自天边,兰宁几乎听得入了迷,再回神,漫长的韶乐与吟诵同时停止,文武百官皆匍匐于地,歌功颂德,谒拜苍天。
转眼已过了辰时,冗长繁复的祭天大典也接近尾声,云霁抿紧了唇角不经意地望向山下密密麻麻的黑点,若有所思。
该来的……似乎没来呢。
96。噩耗()
青灰色的天空越来越亮,光芒就要破云而出。
林间游荡的雾气像跃动的精灵,不知何时褪到了深处,难觅踪影,徒留洞外那一束狼烟,格外显眼。
两人洞里洞外,一个调息一个打坐,没有任何交谈,令人窒息的沉默。
兰宁始终没静下来。
除了党争,没有什么能让一个皇子纡尊降贵,与她玩场生死游戏,尽管这个答案响彻脑海,可那坦然的眼神,包容的态度,让她甚至想要去相信他所说。
心缓缓地沉落下来,挣扎的思绪找到了出口,不欠谁,自然一身轻,无须计较真假,便也不用信赖谁,依靠谁。
静默不过片刻。
那清脆的仿佛就在耳边的啼声,凭空打了几个转,匿进了云中,阖目养神的云霁骤然睁眼,洞外剑刃出鞘的声音同时响起,划破一室宁静。
“四次三番,本将军几乎要被尔等的执着打动了。”
兰宁轻掸罗裳,笑容讽刺,清绝的身姿孤立风中,青棱横出,倒映出数条黑影,蒙首遮面,步步逼近。他们互看一眼,旋即窜出二人缠住挡在洞口的兰宁,其他人同时往洞内奔去。
“噗嗤。”
当胸一剑。
兰宁拔出青棱,踢开面前的尸体,脚边一线弯弯的血痕,衬得她白衣素颜愈发寒凉,似误入冰荒北地,让人惊惧。
“不知诸位欲往何处?”
七名黑衣人生生刹住步伐,瞪着不知何时闪移到跟前杀掉同伴的兰宁,胆寒不已。
“兰宁。”
背后响起云霁低沉的声音,她没回头,身体僵了僵。他暗叹,好容易才卸下她的心防,见到黑衣人,又变得浑身是刺,像回到了战场的玉面罗刹。
“殿下,此处危险,还请暂避。”她面无表情地道。
他没说话,也没动。
黑衣人伺机而动,两人突破兰宁的防线,直冲云霁而去,兰宁扔下身后的人回头斩下一个,鲜血四溅,衣襟点点飘红。另一个鞭长莫及,眼看刃尖就要触到面门,云霁微微偏头,银刃擦着耳朵穿过,他出指如闪电,将将夹住,运劲一折,半截剑身“铛”地掉落在地。
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内伤未愈随意催动内力,就不能抬剑挡一挡吗?
兰宁皱着眉头挥出几道剑气,逼退缠斗不休的黑衣人,一个鹞子翻身落在云霁前方,手中青棱似一条青蛇,露出雪白的毒牙,瞬间咬破他的皮肉,穿心而过。那人还未反应过来,瞠大了眼,直挺挺地倒下,扬起一地尘埃。
八名黑衣人只剩下五个。
“不自量力。”兰宁冷哼,有意无意地瞥了眼云霁。
敢情是在拐着弯儿骂他呢?
云霁啼笑皆非,也的确牵动了内伤,便道:“此等奸邪,将军无须留情,本宫有伤在身,只好为将军望一望风了。”
话虽如此,他是一步也没退,抱剑立在原地,眸光皎皎,静待着她的反应。
他这是做什么?告诉别人我有伤在身来杀我吧,别招惹那个女罗刹?
兰宁一向颇为骄傲的冷静自持,到他面前全走了样,无暇跟他置气,黑衣人红了眼猛扑上来,她打起十分精神迎战。
他们见就算近了身,一时半会儿也拿不下云霁,干脆改变战术,群起而攻之,只要兰宁倒了,受伤的云霁自然不在话下。五人一拥而上,招招刺向兰宁要害,一时之间,剑影、人影缭乱纷飞。
兰宁游移其中,或招架或闪躲,始终不离云霁身侧,诸般束缚之下,无法再出杀招,她不慌不忙地观察着,以待时机到来。
双方僵持了一阵,云霁见她□□乏术,拖久了反而不利,便要带伤加入战局,结果被兰宁挡了回去,突然,洞外传来惊呼。
“阿宁!”
兰宁连退几步,拉开距离之后抬眸一看,竟是岳梦鸢!她身旁的男子行动敏捷,随声而至,划下三道狭长的血河,惨叫迭起,轰然倒地。剩下的黑衣人见大势已去,纷纷自刎,快得来不及阻止。
危机已解,她收了剑,微微喘气道:“你怎么来了?”
“说来话长,你受伤了吗?我看看。”岳梦鸢急着上前,被燕夕伸手拦下。
“容后再叙,殿下,兰将军,可能行走?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尽快出谷。”
他的神情颇为严肃,似一言难尽,见状,云霁和兰宁都点点头,众人迅速地离开了山洞。由燕夕带路,沿着河水往上游而去,岳梦鸢行在中间,边走边解释。
“我们和殷先生、图远各带五名暗卫,进谷即分,至今未曾遇到,途中还与暗卫们失散,幸好看见你们的狼烟,就一路做了记号找来。”
兰宁隐隐听出了不对,问道:“此地有何蹊跷?”
“你可还记得在军营时,有次跟司徒聊天,说起这岐山?”
古传岐伯尝味百草,死后之地被人奉为岐山,岐,分支也,因着灵气充溢,四时三刻皆有异变,曾有民误入,迷途十年,后而返家。
“上古轶闻已不可考,如今这上筑山道下建围场,即便有灵气,也被世俗之气浸染,变不出什么妖魔鬼怪。”兰宁从小不信神佛,现在说来,更是不屑一谈。
“自是如此。”岳梦鸢嘻嘻一笑,“我也不信这一说,于是连夜把太守府的书阁翻了个底朝天,可算让我找着些端倪。”
“可是奇门遁甲之术?”
岳梦鸢得意的笑脸顿时垮了,幽怨地道:“你都猜到了,还问我……”
兰宁勾唇,算是安慰地说:“我没猜出是何阵法。”
“据说是几十年前进谷修炼的道士遗留下来的,经年累月风雨飘摇,已成残阵,怕是司徒来了才能看出本尊。”
一直默默倾听的云霁心惊不已,区区残阵困了他们数十人,不可小觑,幸好,这上古秘术几乎失传,若让有心人得了去,世间又将风起云涌。
步伐一顿,燕夕抬手示意,“且慢。”
岳梦鸢不明所以,云霁和兰宁却警觉起来,分明有极轻的脚步声,离他们很近很近,燕夕缓缓把岳梦鸢推向身后,剑鞘浅开,露出一段白光。
气氛凝滞,陡然锐响破空,两剑相击,迸出一串火花。
“图远?”
可不正是樊图远和殷青流?
他二人先是诧异,而后看到云霁和兰宁,骤然现出欣喜。
殷青流上前拱手道:“殿下,将军,我们来迟了,可无恙?”
“无妨,其他暗卫呢?”云霁略略抬手,动静举止高华温朗,依旧是只可远观的三殿下,兰宁下意识想到了独处时,似相同,又不同,说不出所以然。
“我们失散了。”
果然如此。
燕夕问:“你们可否遇见黑衣人?”
殷青流摇头,“不曾,难道你们……”
“不好!”岳梦鸢惊叫。
“怎么了?”燕夕神情一紧,抓住她的胳膊。
“那棵树上我们做的记号,我亲眼看着它慢慢消失了!”
云霁当机立断,道:“全速出谷,迟恐生变。”
燕夕施展起轻功掠到前方探路,众人紧随在后,兰宁深深地看了眼云霁,见他面色发白却从容不乱,默然吞下了到嘴边的担忧。
阳光洒满山林,每一个鲜明的记号都为他们照亮了归途,穿过狭长的山门,见到宽阔平坦的原野之后,众人高悬的心终于落了地。
恰逢回首,几不可见的狭路后面,枝繁叶茂,绿意浓浓,只是隐约换了面目。
“殿下,太守就在前方接应,还请上车休憩。”
云霁颔首,不忘道:“兰将军也一道回宫吧。”
兰宁施了个正礼,垂眸道:“谢殿下,微臣步行回去即可,万不敢借殿下之光,流言如刀,无端辱了您的清誉。”
这是在说与他共辇会玷污她的闺誉了。
岳梦鸢听得明明白白,忍不住捂嘴偷乐,被燕夕瞪了一眼。
额际一阵抽疼,云霁无奈又好笑地扯住正欲离去的兰宁,认真嘱咐道:“称病不出,知道吗。”
兰宁见他神情严肃,一时不明,又不想在这场合与他拉拉扯扯,只好点点头,扯回玉臂,带着樊图远和岳梦鸢告退了。
纤柔的身影渐行渐远,云霁收回目光,道:“走吧,先回霜绛宫,这一身狼狈,让母妃看到了指定吓坏。”
燕夕道:“我瞧兰将军只是擦伤,应当把岳军医留下来的。”话里深意,却不知是为了云霁还是他自己了。
“说来还要多谢岳军医,也罢,后事再提,回宫。”
“是。”
等得焦急的萧羽隽远远看见三人身影,立刻赶着车辇迎上前,激动地拱手俯身向地,致以大礼。
“上天庇佑!殿下安然无恙,实乃大幸!”
云霁虚扶了一把,声音里漾着恬淡的暖意,“这几日,辛苦你们了。”
“殿下言重,微臣受之有愧。”
云霁微微一笑,不作他言,迈步登上车辇。
“起驾——”
95。坠崖()
一说起京畿大营,无人不知,它曾是京郡最大的军机重地,所有的调令都经此发布,可容兵五十万,唯一能调动他们的虎符掌握在皇帝手中,可谓是皇权高度集中的鼎盛时期。
然而从□□开始,军事重心慢慢移到了日益壮大的藩王封地,忽略了京郡的布防,最终导致一场惨烈的宫变——“玄天变”。
时代久远,参杂了许多皇族秘辛的这场宫变早已不为人知,偶尔听到茶馆有老者说书,亦添油加醋半真半假,具体实情已不可考,但朝廷军机要略的种种变化确实由此开始。
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