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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唐擎风抬目四望,周围全是黑衣人的尸体,横七竖八的甚是碍眼,他冲手下的人做了个手势,他们立刻开始清理现场,而他自己则踢开几个挡在道上的尸体走向了黑衣人首领,随后弯下腰在他衣衫内侧探了探,突然,一块银牌滑落在地发出脆响,他拾起来一看,登时面罩寒霜。
“王爷,您看看这个。”
他捧着银牌递进了车里,楚惊澜未接,就着投进来的光线淡淡地扫了一眼,尔后冷然吐出两个字:“夜家。”
唐擎风颔首,目中窜起火苗,“正是夜家的徽记。”
“收好罢,进了王都再说,这应当是最后一拨人了。”
“是。”
唐擎风将银牌收进腰间,跟着操起了缰绳,一声呼叱之后,马儿撒开蹄子朝前路奔去,而那十几名影卫却隐入了林子里,继续暗中保护着楚惊澜。
时间悄然来到了正午,天色已然透亮,偌大的王都屹立在碧霄之下,一眼望不到尽头,极其威严而雄伟。
空旷的玄武大街今天竟是人满为患,阳光从将红未红的枫叶中洒落下来,为石板路铺上了一层金箔,时有雁影掠过,伴着袅袅秋风往南而去,很快就淹没在人群之中。
街道两旁禁军如林,皆身着甲胄昂首挺立,五步一戍,银枪空中交叠,牢牢锁住拥挤的人群,但凡有所异动,银芒便紧随而至,百姓摄于威势不敢造次,只得小声地交头接耳。世家子弟当然不在其列,他们早就在酒楼订好了临窗的位子,转个头便可一览无余。
如此盛况,只因今天是澜王归朝的日子。
说到楚惊澜,他是先帝的第三子,曾经极受帝宠,十四岁入中枢观政,十八岁建军功封王,立下的勋绩一本奏折都书不完,一度被百姓当成储君看待。可就在六年前他去边疆平乱的时候,先帝忽然病危,死前立长子楚桑淮为太子,就此继位,而楚惊澜从那以后便再没回过王都,一直蛰居在北地,一待就是六年。
这些年来坊间不断议论着当年的立储风云,各种猜测皆有,而经历了这一切的王、谢、白、夜四大世家却绝口不提,越发引人浮想联翩,自此便成了说书人口中最津津乐道的一桩奇闻。
谈笑品茗之际,澜王的车驾已从远处缓缓驶来。
夜怀礼正独坐在自家酒楼三层观景,忽闻身后丝履声,回头一看,来人梳着十字髻,身着玉缕衣,眉如远黛,目含浮波,粉唇弯出一道极美的弧度,正冲他微笑。
“央儿,你怎么来了?”
他深知自己幼妹的脾性,自她当上夜家家主起就沉稳得不像个十八岁的小姑娘,鲜少有事情能引起她的兴趣,像这种万人蜂拥而至看热闹的场景定是她最不愿靠近的,今儿个不知怎么了,居然迎着人潮上了天阙楼,当真是破天荒。
“在家中闲得无趣便来了,正好也陪陪你。”
这话听在夜怀礼耳朵里不知有多受用,向来刚肃冷硬的面庞上溢出几分悦色,大掌向前一伸,将夜怀央牵到身边坐下。
澜王的车驾亦在此刻行到了楼下,夜怀央远远看着,尽管深灰色的帷幕挡住了一切,却挡不住她悄然显露的笑靥。偏有嘈杂声让她不得安宁,二楼不知坐着什么人,毫无顾忌地大声喧哗着。
“这澜王当年没抢到皇位,不是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去北方了么?如今怎还敢回来?”
“就是,瞧这单枪匹马的,护卫都没带一个,难不成还想掀起什么浪?要真是那样可就好了,在太平盛世里,这可是个立功的好机会啊!”
说罢,两人一齐大笑起来,声音猥琐且放荡,不堪入耳。
夜怀央脸上的笑意逐渐凝固,人未动,眸光未移,寒凉的声线在方寸之间蔓延开来,脆若冰棱,不容置喙。
“辞渊,把他们逐出去。”
话音刚落便见玄影一闪,直奔楼下而去,未过多时喧嚣刹止,半点儿反抗的声响都没,人已被丢出了门外。
夜怀礼不着痕迹地沉了沉眉,道:“你何时对这种事也上心了?”
“狗吠惹人烦罢了。”夜怀央半垂着凤眸道。
“他们也不见得就是妄言。”夜怀礼望了望那辆朴实无华的车驾,面色深邃无比,“当年你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澜王此次回来定是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大哥,当年我是还小,却还没到不能明辨是非的地步。”夜怀央收回目光,眷恋之色悉数褪去,徒留一抹沉亮,“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能叫做狼子野心。”
“放肆!这话是谁学给你听的?”
夜怀礼倏地站起身训斥夜怀央,神色极为严厉,似乎对此事十分敏感,夜怀央却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余光瞥到楚惊澜的车驾已经驶离,她慢条斯理地掸了掸罗袖,四两拨千斤地说:“热闹也看过了,我先回本家了,晚上等你回来吃饭。”
说罢她便转身下了楼,丝毫不给夜怀礼多说的机会,夜怀礼站在原地望了许久,直到那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他脸上的沉郁之色依然没有消退。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番对话早已传进了马车里,唐擎风心中暗想,这小姑娘倒是挺有意思,话里提起了本家,不知她是哪个世家的人?只不过想归想,他始终没有扭头看一眼,面色依旧冷肃,似一座森严的巨像守卫在车前,将那些探究的目光一一挡住,不让其影响到车内的楚惊澜。
只不过他忘了,楚惊澜的武功远高于他,既然他能听到酒楼上的对话,楚惊澜也不例外。
狼子野心……
楚惊澜默然放下手中书卷,深褐色的鹰眸扫向帘外,看那繁华盛景和黎民百姓都变成了重重深影,如晦光下的画卷,辨得出轮廓却分不出颜色,有种莫名的盲钝之感。他抿紧了薄唇,终究一语未发,却难捱心中翻起的滔天巨浪。
时隔六年,他终于再次回到这里了。
2。怀央(二)()
夜家的这一顿晚饭吃得可不算太愉快。
虽说身为四大世家之一,但夜家本家的人并不多,夜怀央的父母又在两年前隐居,所以家中只有大伯和三叔两房,而问题就出在三叔这一家子身上。
前些日子宫中举办了赏花宴,到场的无一不是达官显贵,值得一提的是年方二十的律王也在其中,因尚未婚配,又长得丰神俊朗,所以引得许多贵女削尖了脑袋往宫里挤,只为一睹他的风范。
三叔夜弘的女儿夜怀莹就是其中之一。
按理说她一介庶女是没有资格出现在赏花宴上的,尤其是在夜怀央没去的情况下,可她那个心术不正的娘不知教了她什么办法,竟顺利混进宫去了,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地勾引律王,实在不堪,消息一传回本家,夜怀央气得当场就摔了玉盏。
如今已经是第三天,夜弘还没把人交出来,于是下午便被告知晚上在园子里聚宴,酉时正,夜弘带着一家子来了。
秋高气爽的时节最适合在室外用膳,故园子里常备着一张雕花柏木桌,展开后能坐下十几人,而今老少都已入座,一桌子珍馐美味也早已上齐,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夜怀央却不上席。
她穿着一件轻薄的紫绡衣站在凉亭里作画,右手执笔悬空,在玉版宣纸上细细描绘,每动一下,袖口绣着的水色蜻蜓便轻晃一下,在夕阳的余晖之下闪烁着生动的光泽。
夜家规矩森严,家主不动箸任何人都不得率先用膳,所以在座的人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夜怀莹顶不住腹中馋虫闹腾,偷偷地拽了拽李氏的袖子,却遭到严厉地瞪视,顿时嘴一撅,恨恨地望向画板后头的夜怀央。
夜怀央头顶仿佛长了眼睛,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于是轻掀着唇角懒懒道:“堂姐饿了就先吃罢。'。。l。'”
被点名的夜怀莹一喜,正要拿起筷子大快朵颐,手却被李氏猛地拍到了桌子下头,霎时红了一片,疼得她直抽气,抱怨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听见李氏低声斥道:“不得无礼!”
凉亭里悠悠飘来一句话:“没关系,反正堂姐无礼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李氏噎了噎,心里明白夜怀央说的是赏花宴的事,遂小心翼翼地赔着笑:“家主,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回去我会好好管教她的。”
“我看还是免了罢,夜家再也丢不起这个人,明天起你把堂姐送去婶娘那里,什么时候进退应矩了再接回来。”
把她的孩子送到正室那里?就夜怀莹这个性子不脱一层皮才怪!
李氏面色一僵,试图挣扎道:“马上就要闱试了,姐姐忙着督导睿儿读书,我哪敢让她为这种事烦心?家主且放心,我这次一定不会再姑息怀莹了,你就让她留在我这儿吧!”
闻言,夜怀央缓缓把笔悬到了一边,定定地望着她说:“你教,只怕她没个好。”
夜怀莹见自个儿娘亲如此伏低做小还要被夜怀央刁难,顿时火上心头,噌地站起来冲到她面前愤愤不平地说:“夜怀央你够了!从进园子起就对我们母女俩百般刁难,有什么事你不妨直说,少在这绕弯子!”
“你在赏花宴上做的事还用我说?”夜怀央脸一沉,眸光似电,直直劈进她眼底,“跪下!”
夜怀莹拧着不动,外头立刻冲进来冲进来两个嬷嬷,力气巨大,一人压着一条胳膊强迫她跪了下去,她挣扎了几下,却被挟得更紧了,一双皓腕被勒出几道红印,疼得她大声呼救。
“爹!救我!”
夜弘刚要开口就被夜怀央一句话堵了回去:“三叔,您袒护她之前最好先想想,若是太后怪罪下来堂姐该如何脱身。”
换言之,如果夜弘敢插手,那么外头的事他就自己去摆平。
他一无功名二无权谋,只会打理些小生意,哪有能力摆平?丢了一个女儿倒是小事,怕就怕夜怀央借此收回商肆的管辖权,届时无银在手,那可真比杀了他还难受!想到这,夜弘讪讪地闭上了嘴,索性转过身不去看那边,任李氏在桌子下使劲掐他都不动。
见状,夜怀央怒色稍敛,把手中的狼毫扔进了珐琅元宝笔洗里,随后又拿来一支干净的笔,侧身沾了点宝蓝色的颜料涂在画中人的衣襟上,半天都没看夜怀莹,似有意晾着她,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她就开始嚷嚷。
“爹,您别听她的!赏花宴上我只不过同律王说了几句话,太后怎会怪罪?”
夜弘低头喝了口闷酒,仍是不语。
夜怀莹旋即转过头怒视着她,“夜怀央,我究竟做错了何事,你要如此待我?”
“做错了何事?”夜怀央终于转过头看她,眸光冷厉,唇边还挟着一缕薄怒,“你勾引律王,以为我们耳聋目盲可以蒙混过去,那律王亲口所说的狐媚惑主四个字总归假不了罢!”
夜怀莹脸色刹白,半晌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喃喃道:“我以为……以为他……”
刚才还理直气壮,现在却懵懵懂懂,夜怀央看了只觉额角一阵乱跳——原以为她草包也该有个限度,却不料愚钝至此!真是丢尽了夜家的颜面!
这时,婢女月牙端着铜盆和布巾在月洞门下出现,见了院里这情形却一点都不奇怪,径自绕开了夜怀馨,踏着小浮桥来到夜怀央身边。夜怀央的画还有最后一点没完成,她复又抬手,题诗落款一气呵成,随后才把笔放下,雪白的柔荑沉入水盆之中,沾着皂角,揉出一圈圈墨色涟漪。
“下个月你就嫁去塞北章家罢,别再给我闹出什么幺蛾子。”
夜怀莹怔了须臾,突然明白夜怀央是在对她说话,旋即像个蚂蚱一样蹦了起来,不敢置信地喊道:“你凭什么让我嫁人?我不嫁!”
“你不嫁人,难不成是等着宫中下次举办赏花宴的时候再勾引一次律王?”夜怀央似笑非笑地说。
夜怀莹窒了窒,昂起削尖的下巴硬声道:“我这么做本来也是为了夜家好!”
“这么说,还是我拦着你为夜家做贡献了?”夜怀央轻轻浅浅地问着,娇容寒凉如水。
夜怀莹被这冷淡却饱含威严的嗓音惊得缩了缩,却依然嘴硬道:“你如此说便是存心不讲理!谁不知道,我们夜家势弱的根本原因是没与皇族联姻,其他三大世家莫不如此,王氏稳坐东宫,白氏圣眷正隆,谢氏虽稍逊一筹,但也是嫁了王爷的!而我不过是想拉拢一下律王,在你眼中怎就十恶不赦了?”
夜怀央冷冷一哼:“你若是拉拢到了,我八抬大轿送你去律王府!”
“你——”夜怀莹再傻也听得出夜怀央这是在讥讽她,顿时俏脸涨红。
“话说回来,你既然说我不讲理,我便给你一个没理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