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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一回,喜一回,一边烧纸,一边落泪。
李甲将她扶起来,劝道:“十娘莫伤心了,斯人已逝。夜里外头风大,回去歇了吧。”
一旁的平安也说道:“十娘先随公子进去,我看着火都灭了再睡,省得火星子被风吹到别处去,烧了什么就不好了。”
“这夜深了,你一个人不安全,快些跟上来。”杜十娘嘱咐两句,这才与李甲先进屋。
看着那两人走了,平安将篮子里剩下的纸钱红衣都取出来,慢慢放在火上烧掉,一面烧一面嘴里说道:“程玉娘,这些是给你的。虽说占用了你的身体迫不得已,但你也没损失,我来时你都咽气了。往后每逢上祭的日子,我都会给你烧纸,若是真有来生,希望你投个好胎,能平安健康的长大、终老。”
一阵风吹来,吹的火苗悠悠晃动。
平安突然觉得冷了,便用棍子将没烧完的纸钱都扫到专门用几块砖头垒出的凹槽里,确认火苗子不会飞出来,这才拎了篮子起身。
“程安安……程安安……”
刚要关门,却依稀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是一惊。程安安是她前世的名字,自来到这里,她便化名程平安,怎么可能有人叫“程安安”呢?
侧耳再听,却是寂静一片。
平安皱眉,立刻将大门关上,放下门栓,又检查一遍,这才快步回房。刚走到房门口,身后又传来呼唤。
“程安安。”这次声音分外清晰,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谁?!”平安有些恼,猛地回头一望,院子里除了她空无一人。其他人都睡了,只有李甲与十娘的房间有淡淡的亮光透出来。
这时十娘在屋内问了一句:“平安,你说什么呢?”
平安心底有些不安,忙回了一句:“没什么,我说我要睡了,十娘也赶紧歇了吧。”
十娘应了一声,随之房中的烛火就灭了。
平安也赶紧进了房间,将房门紧紧关上,点上房里的蜡烛,双眼盯着房门,严正以待。深更半夜有人呼唤,若在前世,她肯定认为是恶作剧,可现在谁会故意逗她?七月是鬼月,忌讳颇多,古人迷信,更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何况这院子里,除了她,只有十娘是女子。
那声音、根本不是十娘,反倒是有一丝熟悉,那丝熟悉令她全身发寒。
瞪眼看了半天,就在以为一切如常时,忽而听到低低的啜泣声,随之又有个幽冷的声音恶狠狠的质问:“你怎敢抢我女儿的身体?将身体还来!”
平安惊骇,忙循声朝房间漆黑的角落望去,这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立着三个人。这三人不仅衣着狼狈,额头处更是有一大块狰狞的伤疤,正有鲜血不停的流出,淌过面目五官,晕染在衣襟,又溅落在脚下。
“你、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平安疾言厉色,却是虚张声势,心内早吓坏了。其实话一出口她便知道这三人的身份,只因其中一个年龄最小的女子,哪怕五官沾了血,却依旧能瞧得出来,与她如今这副身体样貌一模一样,无疑便是真正的程玉娘!
程玉娘已经死了,和母亲嫂子一起,已经死了三年!
平安跌坐在床沿,颤抖着嘴唇,竟是理亏。她平生自问从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可如今却抢了别人的身体,哪怕事出有因,在面对正主时,依旧气短。
若说将身体还回去,她又不愿意。
上天给了她一个重活的机会,她做不到大度的让出去。
“程玉娘早就死了,并非是我谋害。”她力作镇定,试图和三个鬼谈判,毕竟无法逃避,若一味软弱胆怯,只怕今夜就要横死。
她不想死,她想活,她想成亲生子,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那是我女儿的身体!”程母因为愤恨,面容扭曲,又是惨死的模样,咬牙切齿格外渗人。程母根本不听平安的话,大叫着就扑上来,要将平安从身体内拽出来。
“啊!”平安惊叫,本能的翻滚着躲开。
“身体还来!”程嫂子也扑了来。
平安又惊又怕,哪里躲得过两个鬼,眼看都要扑上来,抱头蜷缩在一起扬声大叫。片刻后,身体似乎没什么异样,她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就见程母与程嫂子阴沉沉的两张脸,近在咫尺,几乎贴在她脸上。
这回平安吓得连声音都没发出来。
程母两人很快退了回去,程母朝一直站在那儿没动的女儿招手,又抬手朝平安一指:“玉娘,上身。”
程母虽不知为何无法将平安魂魄拽出来,但却可以让程玉娘上身。
在阴间两三年,程母也听一些鬼民说过各样见闻,就有鬼说过,若想还阳,自己的身体最佳,传说中那些死后没多久又复活的人,便是得了各样机缘还阳。程母想到平安的魂魄拽不出,可女儿要进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倒不是难事,之后再将平安之魂排斥出来即可。
程玉娘摇摇曳曳走来,望着惊恐的平安,怯怯哭道:“姐姐不要怪玉娘,玉娘不想死,玉娘还要见爹爹。”
说着话,魂儿化做一阵轻烟,瞬息没入平安体内。
平安立时便觉不同,仿佛整个人被囚禁,能看、能听,却不能说、不能做,像是个旁观者,完全丧失了对身体的掌控。平安惊恐了,若以后都如此,岂不是生不如死?
这时的程玉娘却高兴了,动动手,动动脚,确认真的活过来了,忙与母亲和嫂子报喜:“母亲,嫂嫂,是我,我是玉娘,我真的活过来了!”
程母喜极而泣。
嫂嫂却是又悲又喜,对程玉娘道:“玉娘,若是将来见了你哥哥,不要讲牢狱中的事。以后咱们家若是平反了,让你哥哥娶个好妻子,逢年过节别忘给我烧张纸,让我知道他过的如何。”
程母闻言也是神情悲伤,监牢不是女人待的地方,特别是有些姿色的女子。程母三个之所以自杀,一是因充入了教坊司,二是监牢中遭受的□□。程母年纪大了,又病着,没人动她,玉娘还小,乃是处子,是要卖个好价钱的,那些人不敢动,就打起了年轻美貌的程嫂子的主意。程嫂子避无可避,最后实在不堪忍受,这才撞墙而死。
程玉娘死时才十岁,又是个怯弱柔顺性子,见母亲嫂嫂如此,便也跟着哭,又说:“嫂嫂与母亲不要回地府去了,我们在一起,到时候就能和爹爹哥哥们团聚了。”
程母摇头:“傻玉娘,已死之人哪能在阳间逗留?明日子时一到,鬼门关便要关闭,届时鬼差要查名册,若有逗留阳间者一律缉拿。我们不似你,你有身体可以还阳,鬼差便是找到你也无法,而我们却躲不得,捉拿回去要遭惩罚,只怕等你阳寿尽了,我们还未投胎呢。”
“我、我不想一个人,我害怕。”玉娘哭个不停,满心彷徨。
此时的平安却是听得呆住了。
阴间?地府?鬼差?
忽而想起白天去的那家纸货店,当时店里的老板曾提醒过她,她却没在意,怎知……
此时被程平安想起的桃朔白却因一件意外误了行程。
桃朔白带着朱常淑出了门,街上冷清清没半个人影,偶尔一两盏红灯笼亮在路边,空气里尽是烧纸的味道,时有夜风吹卷着黑色灰烬,耳边只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
朱常淑不时的看向桃朔白,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还不时朝其身后望一望,确认的确有影子。一路走下来,只听到他自己的脚步,可身侧之人就似在空中飘,一点儿声响没有。
记得白天初到纸货店,安置好客房后,侍卫李长曾对他说:“这家纸货店有古怪,从掌柜木叔,到其子木山,木婶,以及那个月娘,全都是高手,属下看不出他们修为,但从他们露出的气势,绝对在属下之上。”
四个筑基期傀儡,放在凡人中不会显得多异类,只会被人误以为是隐世高手,特别是在明朝江湖兴盛的时期。
李长本来力劝,想阻止朱常淑在此住宿,但朱常淑心意坚决。
李长另有一点没说,掌柜四人便如此厉害,作为老板的桃朔白难道会是寻常人?李长仔细观察了,桃朔白此人气息平和自然,就似个普通常人一般,但其脚步轻盈,落地无声,俨然是功夫练到极致,返璞归真。
朱常淑看似玩世不恭,实则精明城府,否则如何能在郑贵妃眼皮子底下活的如此畅快。他自然瞧出了桃朔白的不同,但那又如何?桃朔白对他并无恶意,恰好这家店有如此有趣,他哪里舍得离开。
“收徒么?”朱常淑蓦地问。
桃朔白却想起苏奕曾说要和他学道的话,嘴唇抿了抿,又克制住了上扬的嘴角。
“你的骨头已经硬了,学武太晚。”桃朔白毫不客气戳破他的奢望。
“不晚,不晚,我才十七。我有毅力,也有吃苦的决心,一年两年学不成,五年十年,再不成,我还有一辈子。”朱常淑似真似假的说着。
桃朔白哪里看不出他的小心思,正想激他两句,突然嗅到爆裂的戾气,神情一顿。掐指一算,竟隐约和朱常淑有些牵扯。
第37章 《杜十娘》()
眉色一冷,握住朱常淑的手,道:“闭眼!”
朱常淑识趣,眼睛闭上,只听耳边风声猎猎,几乎是眨眼间便重新落了地。睁眼一看,眼前竟是大红宫墙!
“怎么来皇宫?”
早先出门时,桃朔白不仅自己贴了息障符,也给朱常淑用了一张,以此隐藏对方身上的煞气。此时见他疑惑,便抬手在其眉间一点,一丝清气隐入其双目,帮他开了阴阳眼。
这时朱常淑才看见气势威严的皇宫大门外,除了值守的禁军,竟还有一个浑身缠绕着黑气的人正试图往宫门内闯,偏偏那些禁军视若未睹。紧接着他了悟,那不是人,而是一个鬼!
“那鬼可有什么不同?”朱常淑认为桃朔白不会无缘无故带他过来。
“他在魔化。”桃朔白叹息:“他想报仇,可却无法进入皇宫,也不知得了怎样的机缘,竟汇集了如此多的戾气。若他撑得过去,便会魔化,成为一个没有自我意识、只知杀戮的恶鬼;若他撑不过去,会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朱常淑听了皱眉:“他要进皇宫,那他的仇人在宫里?”
桃朔白没兜圈子,直接告诉他:“他叫张敬修,乃是张居正的长子。”
朱常淑一听这名字,顿时明白。
张居正啊,本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生前为宰辅,把持朝政,推行改革,死后就被抄家清算。张居正有六子一女,抄家后,长子自尽,次子三子充军,四子贬为平民,五子也罢官回了原籍,六子流落江南。
张敬修身为长子,事发时是主要审讯对象,严刑拷打轮番而上,张敬修最终不堪受辱,留下绝命信自尽。其妻本也要追随其而去,但没死成,便自毁容貌,抚育孤子。
对于张敬修想寻皇帝报仇,朱常淑到能理解,却又疑惑:“他死了好些年了,每年都要来闹一次?”
桃朔白没言语,心里却道:今年不同,许是小世界界膜破损,先有异世灵魂到来,紧接着便是蝴蝶翅膀,鬼节也闹出事情来。
作为地府在职公务员,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张敬修魔化或是魂飞魄散。抛出缚魂索,先将对方困缚,而后抬手在空中虚画,衣袖一摆,一串金黄火焰自其手中飞出,绕着张敬修团团飞舞,张敬修十分惧怕,嘴里不停惨叫。
这火焰乃是他本身阳气所化的阳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缠绕在张敬修身上的阴气戾气层层盘剥、消融,最后张敬修重新变回寻常鬼民。
最后,他打出一道飞符。
鬼节时百鬼夜行,地府会派出很多鬼差来巡逻,但大多都集中在鬼市。现今他发出飞符,便是召唤距离最近的鬼差。
不多时便有两个鬼差前来。
在朱常淑的眼中,那两个鬼差面若常人,与阳间本朝衙门官差穿戴仿佛,却是不配衙棍或大刀,反而身带锁链,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在和两个鬼差腰间带有木制腰牌,上书“地府鬼节管理处/甲号零三七/鬼节执勤队第一大队下属第三小队”,分明是极小的字,偏生他看的分明,此外唯有两个鬼差的名字十分显眼。
两个鬼差身形时隐时现,刚刚还距离甚远,眨眼已近眼前。
两个鬼差见了桃朔白大吃一惊,连忙见礼:“竟是桃公子,小人不知桃公子在此,怠慢了怠慢了。”
桃朔白抬手一指:“那张敬修险些魔化,你两个将他带回去。”
“竟有此事!”鬼差也是吃惊,忙点头遵命。
桃朔白收回缚魂索,鬼差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