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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三已经走上了前,还专门把油灯举到章小二差不多脸的位置:“怎么?还有脸回来啊,你看看你!还好落水里了,倒看不出来……哟!不错,还专门去把刀捡回来了,是条好狗!”
章小二走到杨三跟前便停住了脚,却依旧是埋着头,整张脸都尽数贴在了前胸上,就像是后颈断了根骨头,出奇地让人觉得难受。
“妈的!”杨三又骂了一声,伸手便往他脸上抽去,“把头抬起来!”
这一巴掌还没下去,所有人都吓软了腿。
只见章小二的脑袋就这么动了动,贴着自己的前胸一路滚上了左侧的肩膀,然后软绵绵地搭在上面。
一只眼睛透过湿漉漉的头发看着杨三,眼神却毫无生气,像是隔着一层灰蒙蒙的白,尽力地从眼眶里往外凸着。
倒是这双眼睛旁边的脸,开了很大的一道口子,一直连接着发际线,两道血路子干在了脸上。
就在这时,“突”地一声,一只红色的眼睛从章小二的脑袋里翻滚下来,稳稳地落在了那道口子里。
这只眼睛自己开了个口,看着身前的几个人。
杨三根本来不及尖叫,一撒手丢掉了所有东西,油灯刚好碎在了那两人的头顶。
这两人在暗道里就着火光看清了外面的景象。
只见那杨三双脚都离了地,脚尖前后摆了摆。
一根长长的肉藤从章小二的额头上伸了出来,缠住杨三的脖子,再强性灌入他的嘴中。
一时间,肉藤攀爬过喉咙,空气中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咽声。
“你看人家的脖子!”一个女孩的声音从章小二的嘴里响起,“是掉在水里的时候摔断的呢!嘻嘻嘻……”
看到此处,暗道里的两人再也不顾头顶的屠杀,转身奔向了不远处的机关门。
不知是哪儿,一个穿着大红色衣裙的女孩坐在一面湖水间,长长的头发顺着肩身落在了水里,脚上一串玉石随着她愉悦的笑声时而响起清脆的声音。
她的一双眼睛像是隔成一层灰白不知看向了何处:“嘻嘻……这还有一个……”
4。 倾覆()
随着机关石的落下,那撕心裂肺的惨叫也被格挡在了石门外面。
两人在黑暗里站了一小会儿,其中一个率先摸出了火石。
火光照亮了两张惊魂未定的脸。
“彻大哥……怎么会这样?那是什么!”
另一个人略微思索了一阵,依旧止不住地哆嗦:“所有人都下来了吗?”
“还有劼大哥,他去偷最后几艘船,还留下来点火。”
“什么?”男人听到这里,转身便向暗道的另一头奔去,“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外面!我去救他……”
另一个人赶紧伸手去拦:“你疯了吗?要是出去,你绝对会没命的!”
男人没有要听的意思,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在暗道里穿行。
直到找到了离得最近的出口,男人一伸手攀上了墙面的空槽,几步一跃便来到了出口前。
他熟练地前后摸索了一阵,拉开了暗锁,随着木板的推动,一股新鲜的冷风倒灌进来。
男人迟疑着回过头,又嘱咐道:“你要尽快通知所有人,清点人数,再封闭好出口……”
“我知道了!彻大哥,你要小心,我在这等你回来……”
“一刻钟……要是过了还没见着我,就不要再等了。”
男人跃上地面,向黑夜中走去,顺着水道两岸的阴暗极其熟练地穿梭,一路小心避开尚未察觉任何事态的青牙军。
尽管是这样的速度,却仍未赶上入海口一侧突然漫起的弥天大火。
一时间,青牙军卫纷纷转头,望着冲天的红光逐渐醒了神。
船没了,所有人被分散困在了城内,整个半里城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南方入海口却突然起了大火,被海风带回来的分明就是木料的气味。
这一切就像是神助,可细想之下却又是人为。
领头人在房檐下还没有咽下最后一口米酒,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卡住了喉。
他挣扎起身子朝身后摇摇晃晃地招手,却没有人上前搭理,恼羞之余转过头,“突”的一声,一根长长的肉藤突然在他的嘴上开了一个窟窿,一路蜿蜒前行,一头扎进酒水温暖的胃里前后搅动着。
领头人尚有知觉的眼睛看着身后的一切。
拖曳着肉藤噬咬着活人的怪物,尽数穿着青牙军卫的服饰。
被吞噬一空的人就像是翻倒干净的皮囊,刚咽下气没多久,便又摇晃起身子,呕吐出另一根长藤。
根本没有人来得及呼喊,这瘟疫一般的局势像是乘上了风的速度,趁着夜色极快地清洗了整个城区。
所有人都没有听见异常的响动,可这火光一起,没有一点响动却恰恰是令人匪夷所思的。
劼崖扔掉了手里最后一支油桶,转身看着半里城。
太安静了,难道没有人发觉?
他的身后响起清脆的噼啪声,远处半里城的黑,就像是此刻的静一样,浓烈得让人倍感压抑。
海风撩起一阵火花向岸上滚去,却在半路倏地熄灭了光亮,就像是黑暗中突遇了过冷的空气,就像是前面有着什么邪恶的东西。
强烈的风势微微卷回一丝血腥,劼崖的心里突然一紧:“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地回转过头,身后不远处便是半里城地道的泄洪口,掩藏在张牙舞爪的礁石之中,那里不久前还是浓墨一样的夜色,此刻却亮起了零星闪碎的火光。
有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那里,她掩着嘴角轻轻地笑着,然后冲着劼崖招手。
就算是那么多年不见,劼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望着地道的入口,那个女孩看上去跟分别时差不多一样的年纪,发髻上还戴着他亲手采摘的花。
她站在那里掌着灯,像是在等他,然后她突然大喊了一声,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却被海风吹散在了半空。
“子兮!不可能……你为什么在这里!回答我!你为什么在这里……”
劼崖一路狂奔着穿过尖锐刺人的礁石。
山石的另一头,却再也没有人回答。
很多年前,那个浑噩小鬼满脸无赖地拽着女孩的手。
身旁的人嘻嘻哈哈地调笑着,而他的眼里,却只有女孩的一双眼睛,就像不久前恍然在山花丛中看到的那样,清澈透底,写满了他的心。
他抬起一只笨拙的手,指尖上是他刚摘回来的花。
漫山遍野一个下午的奔跑,只为了摘到一朵最美的花。
他把它别在女孩的发髻间:“子兮,这是汀兰,遇到你的那天,满山都是汀兰……我要跟你在一起,从今天起,不管多长时间,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可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呼唤被冷冽的风声吹断了线,无论再怎么声嘶力竭,都没有人回答。
漆黑冰冷的地道前,什么也没有。
破晓很快就要来临,半里城却再一次陷入了死寂。
劼崖一个人站在这里,看着半夜里涨上来的水势渐渐地退了下去。
无论是来找他的人,亦或是他要找的人,全都没有了踪影。
都死了,全城只留下支离破碎的尸体。
太阳在海面一路升起,刚刺穿了云,就揭开了夜色里的惨剧。
劼崖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入海口,低头一看,腰间的海水竟是红色,顺着水道一路飘荡而下。
孩童的尸体,只有半截脑袋,刚好能从入海的闸口里通过,被海浪一推就这么转过头来看着他。
他茫然地回头,只见无数的残肢顺着退潮的方向涌了过来,然后尽数卡在了闸口。
“怎么会这样……”他哆哆嗦嗦地叨念着,转身开始在人堆里疯狂地翻找,“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他一手拨拉开一具具面目不全极难辨认的尸体,却再也没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海风顺着衣衫吹出一阵一阵的凉。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活下去……”
脑海中的话语突然响起。
“可是,我一个人,你我要怎么活下去?”
5。 执手的交付【上】()
山岚间亮起了最后一盏灯,从城边的花田,一直到入海的地方。
男孩和同伴悄悄地在花田里穿梭,一边弯腰留意着远处神庙边上的人群,一边渴望着再更近一步。
“好了好了,不能再往前了……劼崖,你回来!”
男孩故意不理会同伴的制止,就像是进入了一场伟大的冒险。
他埋头钻进了花丛,只寻着一个方向一路往前,汀兰的花朵被他折断了无数,一时间,清甜的花香越来越浓。
女孩站在人群的最后端,原本在祝祷声里发着呆的她,听到了不断靠近的声响,悉悉簌簌,就像是一只个头不小的野兽。
女孩抬头看了看身旁的女人,见没有人留意到自己,便小心翼翼地转过了身。
一时间,劼崖从花丛里冒出了半个脑袋,正好对上了女孩诧异的眼神。
居然可以这么近!
劼崖的脸上沾满了汀兰的花粉,女孩看着他闪动的眼睛,还有嘴边止不住的骄傲神情,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劼崖急忙伸手按住了女孩的嘴,慌乱中顺势拉了她的手,将她拖进了花丛。
“你干什么!放手!”
女孩也怕惊动了其他人,只能压低了声音恼怒地骂了一声。
劼崖傻乎乎地拽着她的手,女孩似乎比他还高出了半个头,两人就这么肩靠着肩,这么近的距离,连女孩忽闪的睫毛都能数得清。
他完全是愣住了,这可是自己见到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就像是在梦里。
“喂!你是傻瓜吗?”女孩挣脱出自己的手臂,看着眼前的这个野小子憋红了一张脸,又不禁笑了起来,“你不能到这里来,要是被发现,你就惨了!”
女孩隔着花枝朝外望了望,劼崖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
“新娘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他顺着女孩的方向慌乱地看了看,却也只是前后交错的人群。
在半里城,新婚的祈祷从日出的时候开始,一直持续到日落。
所有的女人会聚集在新娘的身边,唱着长长的祝祷歌,为宁静和幸福而祈祷着。
男人当然不允许加入,甚至连看一眼都不行。
直到大地的明灯亮起,新郎才能带着欢呼的人群迎出新娘,一夜的歌声和美酒,婚礼这才算是真正的开始。
“有什么好看的,还偷偷摸摸地跑进来,真搞不懂……我都快累死了!”
女孩较真地抱怨着,无论是皱在一起的眉,还是微微跳动的双眼,都激发了男孩心底无限的勇气。
他伸手将女孩再次握在了手里:“来!”
他朝身后点了点头,夜晚的风从海上吹过来,甚至还带回了海鸟的声音。
女孩看着他轻轻浮动的发丝,还有远处逐渐暗下去的花丛,隐约的灯光和男孩眼里的神色似乎是一样的。
祈祷声快到最后一段了,思考的时间似乎不多,眼前这张意气风发的脸是从没有见过的,无论是父母的管教还是日夜熟读的书本。
就像是一直在期待的事情,就像是,在梦里。
女孩松开手掌顺应地拉起男孩温热的手,两人就这样消失在了花丛中。
直到祈祷的歌声结束,迎亲的喧闹不断靠近,同伴还呆呆地趴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先逃。
劼崖带着女孩突然就窜了出来。
“看!”
他紧紧地拉着女孩的手,把它举过头顶,脸上有着胜利者的笑容。
“你也太酷了!”
三个小小的人影在花丛里狂奔起来,再也抑制不住的兴奋变成一声声喜悦的叫喊。
头顶的星光渐渐变得灿烂,三个人就这么向前跑着,花田没有尽头,而梦里的人,似乎永远都离不开这个夜晚。
就这么向前跑着,也不知道要去到哪里,只是再也不要停下来。
“我叫子兮,我们会再见面的……”
“好香……这是什么花?”
“温柔的力量,说不定可以改变世界!”
“我才不想被选中!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记忆如此真实,也可以在某一天轻而易举地变成梦境。
同样的夜晚,劼崖却不知道黑夜已经来临。
他回到了半里城的暗道里,一待就是好几日,哪里还看得见日升月落的轨迹。
他很快找到了记忆中的这个地方,身前的石板,往上一共是三十二块,在第九块的右上角,那里,刻着歪歪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