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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她来说,现在是真实的;而过去,则是虚幻的,甚至不存在。
当现在与过去同时交织在潘妮眼前,即使是她也不禁眼花撩乱、心慌意乱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从来没有这么迷惘过。
“我该怎么办……这是……真的吗?”但如果她一点儿都不记得,她如何能够相信,摆在眼前的这一切就是“事情的真相”,而不是谎言?
亨利忍不住道:“或许您想跟公爵谈一谈——”
“不。”潘妮摇着头道。“我还不能……我还没有办法相信……”猛地,她站起身来,将所有的信揣在怀里,脸色苍白。“我、我想我该回去了。”
亨利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他原以为只要潘妮小姐知道过去所发生的事情后,她就会重新回到公爵身边,而一切都会转好……他错了吗?
不等亨利有所响应,潘妮己经自行往大门走去。
“潘妮小姐、潘妮小姐请等一等!”
但是潘妮心慌意乱,根本听不进亨利的话。她奔出门外后,便跳上了一辆出租马车,亨利只好急急找来车夫汤米,吩咐他跟在潘妮的马车后,确定她平安地回到杭丁顿大宅。
而当他回到屋里时,公爵己经从书房里走出来,站在大厅里了。
“她回去了,是吗?”
不用亨利回答,德瑞也明白。知道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对他们之间根本于事无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而己。
事实就是,她忘了他。而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可能。
与六年前不同的是,当年他只是心碎罢了,而现在,他则是全然地陷入了绝望。
但他无法有任何情绪。他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心。
“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要回费克庄园。”海莉的求婚者己经从席家的大门排到了大街上,他认为该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他迫切地想回到那个唯一可以稍稍抚慰他的地方。
※※※
潘妮,我的女士。
坐在马车上的潘妮紧紧地闭着眼睛,脑海里不断闪过信里所出现的那些字句。
这记得你我第一次本贝克街的书店里相遇的情形吗?
我想我那时我己经为为深深着迷了。
如果我献上我的心,你是否愿意好好的珍藏它?
潘妮用手臂环抱住头,她不断哭泣着,不断抗拒着,也不断地努力着。
为什么她一点都没有印象?
如果他真的曾经那么爱过她,为什么她会连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
即使只是一点点,也好啊。只要能想起一点点,她就会知道她应该相信什么,也会知道她究竟该怎么做了。
但是上帝却夺走了她的记忆。关于他的一切,那些在书店里、或者在其它地方所发生的一切,她与他共同经历的一切,全都像是别人的故事。而她不知道的,甚至还有更多。
噢,天啊,她该怎么办?
意识到马车己经在杭丁顿大宅前停了下来,潘妮机械性地下了车,然后门房迎了出来,替她付了车资。
她怔怔地看着韦家的大门,看着艾美和洁丝脸带忧虑地朝她奔来。
而后一阵大风吹来,扬起她的发丝。她的手指一松,原本紧捏在手中的信纸像羽毛一般,轻盈地被卷上了天。
潘妮低呼一声,连忙追拾着那些四散的信。
不、不、不……她的信。
好不容易,当她将所有的信一封不差地捡了回来,紧紧地揣在怀里后,艾美和洁丝也来到了她的身边。
“潘妮,你到哪里去了?我们好担心……”
潘妮看着艾美的脸,脑海里不断浮现六年前她初到伦敦时所记得的一切。
她常常一个人在午后溜出艾美家,到贝克街的书店看书。
她也常常晃到天文学会的沙龙外,假装自己是个天文学家,正准备到沙龙里将新发现分享给同好。
她更常在那些华丽的宴会里,抱着一本书躲在角落,对于推销自己这件事不抱任何希望。
直到有一天,她在梅菲尔医院醒了过来,入目所见是雪白的天花板。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
她忘了自己是谁。
那期间她昏昏醒醒,脑袋里经常一片空白,她觉得很无助、很害怕,但有时候家人的脸孔会陆续地浮现在她脑海中,抚平她的不安,接着她渐渐地记起自己的名字。
她是费潘妮,在约克出生、长大,住在牧师宅里,因为亲戚的邀请而来到伦敦,陪伴表妹艾美一起参加社交季的活动。
而跟在艾美身后,出现在她病床前的是两名高大的男人。她立刻认出那是她的两个哥哥。凡恩和克霖。但是关于过去的记忆,却仍然隐藏在一层浓雾之后。
回到约克后,她经常在睡梦中惊醒而尖叫着醒过来。如此过了一阵子,她上了一艘船,那是克霖的船,他送她去法国休养。在经过一段更长时间的静养后,她终于想起了关于自己的一切。
一切!是的。至少,在今天之前,她“以为”她己经记起了失忆前全部的事。
但万一她没有呢?万一还有重要的事情被她遗忘了呢?而如果,那又是重要的事,或者重要的人……
万一她真的忘记她所爱的人了呢?
手上的信是无可抹灭的证据,它们的存在证明了她的确遗失了一段她在伦敦时,最重要、最不该遗忘的记忆。
她忘了他……
要是他真的存在于她过去的生命过,潘妮不知道她有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竟然忘了公爵。
而被遗忘的人,他……这么多年来,他又是怎么走过来的?为什么他不在她的身边帮助她想起来?
“潘妮?”艾美忍不住碰了碰潘妮苍白的脸颊。她是怎么了?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你怎么了?”
潘妮回过神来。看着艾美和洁丝良久,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公爵那忧伤的眼神,在她眼前、心底,不断地放大。
会是这样吗?他那么伤心,是因为她的遗忘伤了他的心的缘故吗?而他不在她身边,是否是因为无法忍受自己被遗忘?
她楞楞地想,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必须再回公爵梅菲尔的宅邸一次。而且必须是现在,立刻。
“潘妮?”艾美开始焦急了。
“我得再回去一次……”潘妮终于开口。笃定的。
“回去哪里?”洁丝不懂。
“我不知道。”潘妮摇着头说:“但我不能……”她捉紧手中那属于一个男人内心最诚挚的告白。
“不能什么?”
“噢,天啊。”潘妮捂住脸。“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够原谅我自己!”
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她提起裙摆,跑到街道旁想拦下一部正要经过的出租马车。
艾美和洁丝在她身后大喊:“潘妮,你要去哪里?”
出租马车没有停下来,但是一辆镶有费雪公爵家族蓝狮徽章的马车却停了下来。
公爵的车夫汤米为潘妮打开车厢的门。“小姐,容我为您效劳。”
“谢谢你。”潘妮立刻坐进马车里,她回头对艾美道:“艾美,我忘记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我会尽我一切的力量去弥补它,倘若我不能……”她摇摇头,又道:“一切等我回来再说,别担心。”然后马车便载着潘妮再度往梅菲尔驶去。
尽管潘妮己经试图解释了,但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实在无法冷静,使得艾美和洁丝还是一头雾水。
“怎么办?”看着远去的马车,洁丝问。
艾美摇摇头道:“等她回来再问清楚一点好了。”眯起眼——“那辆马车上的徽章是属于费雪公爵的,没错吧?”那么应该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第十章
当书房的门被敲响时,站在窗前的公爵以为是他的总管亨利,因而道:“进来。”
门于是被打开了。
德瑞头也不回的问:“她己经平安回到韦家了吗?”
“……”
寂静、沉默。没有答复。
于是他回过头。同时在看见站在他书房里的人时,错愕得说不出话。
潘妮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找回她的声音。“是的,我平安的回到了杭丁顿大宅,但是我又回来了。”
“你回来做什么?”在让他绝望后又给他希望,然后再一次地令他陷入更深的绝望吗?“有东西忘了拿吗?”
潘妮岂会听不出公爵话语中的拒意。但是她强迫自己必须勇敢。“是的,爵爷,我忘了一件东西。”
“需要我的仆人帮你找吗?”
“他们找不到的,爵爷。”
德瑞必须一再地克制自己,才不至于将她轰出去,让她再也无法靠近他;或是将她拉进怀里,让他能够深深吻她,他不知道他的心比较想做哪一件?
“我的仆人训练有素,费小姐,你是忘了什么?一本书?耳环?戒指?或者是别的东西,尽管告诉我的总管亨利,稍早你见过的——他会帮你找到。”
他背着光,她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是她可以从他语调里的讽刺,察觉到他正处于愤怒与暴躁的前夕。
而他的愤怒,显然与她有关。
“不,他找不到,爵爷。”亨利是给了她一把钥匙,但如果找不到宝盒的锁,又怎么能开散被隐藏起来的宝物呢?
他的唇角先是紧紧抿着,而后又嘲讽地微微扬起。“显然那是一个无法被取代的东西喽。”
潘妮告诉自己,他不是有意伤害她的。她见过他真正的一面,而那样的他,是无比温柔的。“是的,爵爷,绝对无可取代。”
德瑞收起刻意嘲讽的表情,他严肃地道:“你究竟要找什么,费小姐?”
潘妮先是迟疑,而后将一直紧捉在手中的湛蓝色信纸高举起来,双眸晶亮的看着他。“这个,爵爷,我要找回这些信里你所提到的一切,如果我真的遗忘了什么的话——”
潘妮惊呼一声,看着公爵夺过她手中的信,然后以着不可思议的速度将那些信纸撕成碎片。
“不!”她奔过去想要挽救。
但为时己晚。她只能看着他放开手中的碎片,任凭它们散落在他的脚边。
德瑞以着精确而冷硬的语调看着她道:“好了,现在你可以回去了,费小姐。”
潘妮瞪着那些碎片,良久,她轻轻吐出:“不。”
而这不是他想听见的答案。她一向固执。他在心里苦笑着。“为什么不?费小姐,那跟现在的你己经全然无关,你大可以转过头去,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而只要你走出这扇大门,甚至你也可以完全忘记我这个在你生命中无足轻重的人。”
只要你愿意,潘妮,你可以忘记这一切,就如同你过去所做的一样轻易。
“不。”潘妮拾起一片蓝色的碎片。她轻声说:“没有看见,不等于不存在;不记得,不代表从来没有发生过。就像这些美丽的信,我读过了,我便记住了,甚至我还可以复诵——如果你需要人提醒的话。信里说,你爱我——”
德瑞当然不需要人来提醒。他爱潘妮,不管是过去或是现在。他爱她。但那是没有办法改变什么的。
她仍然是永远地、彻底地忘了他们的过去。
“是的。”他承认道。
“现在呢?”她追问。现在的他仍然爱她吗?
“是的。”他无法否认。“这一辈子,我永远无法忘记我们之间曾经存在过的一切。”
“但我却忘了那一切……”
“是的。”他口吻变轻了。“是的,潘妮,你忘记了,你忘了那么多年,我不敢期望有一天你会突然想起来,我曾经那么期望过,但现在我知道,抱着那种期望是一件只会令人痛苦的事。我不敢再期望。”
这是说,他爱她,但是他不要她。
这也是说,他虽然无法忘记,但是他想要忘记。
这更是说,他己经决定不再给她任何机会,他不会再让她靠近他。
而潘妮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痛苦过。她感受到他的痛苦,也感觉到自己的痛苦。
她几乎就要同意他的说法——就此转身,远离这一切。
毕竟,一个人痛苦,好过两个人痛苦。
但如果痛苦是可以加倍的,那么,为什么爱不行呢?为什么爱无法抵销痛苦所带来的拆磨?
“我明白了,爵爷。”她说:“但是我请求你的慈悲,现在我己经知道我曾经遗忘,也许我将一辈子都记不起来。但如果你愿意,或许你可以帮助我,让我知道我究竟忘记了什么事情?你可以帮助我重新再回忆一次,再记忆一次,虽然我忘记了,但是你还记得——深深的记得,不是吗?而你所记得的,也可以再一次成为我们所共同记得的……你愿意帮助我吗?你可以带我……去书店,让我们再一起花一个下午读柯立芝的诗,你可以……帮助我,原谅我自己……”
德瑞紧紧捉着书桌的桌缘。“不必再说了,潘妮,今天下午我就要离开伦敦,从此我们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你不需要寻求原谅,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她说的那些话,字字都要打动他的心。然而他也知道,无论再怎么努力,他们还是不会成功的。
伤口,太深了。
潘妮因为他明白的拒绝而忍不住纠紧了心。同时急切地想知道他之所以如此抗拒的原因。
隐隐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