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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伤不得。
柳清扬哑然,好一会儿后才合上自己的嘴:“我以为,无论怎样我都是入赘的份呢。”
“你可真舍得牺牲。”随枫也笑了,语调轻松如在与水龙吟说话般,“逐月现在就是个不安份的性子,日后没了性别换来变去的后顾之忧只会更不着家,你若真入赘了这,恐怕一年里有大半日子都得独守空房。”
柳清扬面上一片粉红,急急起身告辞,还险些与拿了薄毯回来的水寒烟撞上,最后在随枫的朗笑声中落荒而逃。
次日清晨,小月奉命离庄到了西湖,最后被一叶扁舟送上了泊在湖心的一艘乌篷船上。
薄烟笼罩着秋湖,日光柔柔洒在湖面上反射点点璀灿金光,两岸青山隐约,湖中绿水迢迢,几只小船不远不近的四下散在周围,岸边垂柳飘斜,莺声鸟语。
小月目送那只小舟离去靠岸后方进掀帘入舱,也不对坐在矮几后泡茶的柳清扬表现出丝毫吃惊就径直在他对面坐下。撑起旁边的木格纸窗,她取过一杯茶饮下:“我武功被禁,身上的毒药也被夫人搜了个干净。”
柳清扬端起茶杯微微一笑,温和若旭:“可你依然能杀我。”
小月也笑了,温柔如水:“对,只要把你从这踹下去便可——因为你是只旱鸭子。”
难道西荻人就天生学不会凫水?庄主不会,他也不会。
“我柳清扬宁可娶一个无盐女,也不要你这不男不女的怪物。”柳清扬忽然抛出一句,惹得小月当场变脸,本就冷冽的凤眸更是宛如生在了剑刃之上,只一眼扫过便已将他剐得遍体发寒。
小月不同于逐月,近十年时光积累下的怨与恨让她比逐月更邪魅狂肆,此时怒极,她那与生俱来的气势更是逼得人难以喘气。眼见着舱内的气氛紧张到极点,她却突然嗤笑一声,转而玩起了手中的茶杯,仿佛里面盛的不是怡人的清茶而是散着醇厚酒香的美酒:“我以为你把这句话也划归柳清扬所有,一场重病后就全部尘归尘土归土了。原来……你还记得。”
“我讨厌你。”
小月听见后撇出一抹淡淡的冷笑,胸口却不自觉地绷紧,心底郁郁地生出怒气来:郝清扬,你今天是存心来找死的么?一句两句的竟然尽挑能让我发火的说!
完全没想到自己为何要因他的讨厌而生气。
“当年娘将你带到我面前告诉我你就是北堂逐月时,我就很讨厌你。”柳清扬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小月的异常,自顾自说着,“怎么能不讨厌呢?你是北堂逐月啊,是那个柳清扬冒死救回的、发誓要呵护一生的北堂逐月,是那个为了柳清扬去看曾是自己最讨厌的医书、立志成为神医的北堂逐月……可这样出色的、令人心动的人儿是属于柳清扬的,与我却没有半点干系。何况你还是辰将军的女儿,我又该如何面对你,面对你毫无芥蒂的笑容,面对你那一声‘我一样会保护你’?难道在我顶替了柳清扬的身份后,还要我面不改色地承下你对他的情?除了逃开你,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小月神色古怪地看着柳清扬,他却沉默着看向窗外的波光粼粼,像是陷入了某些遥远的回忆中。不过等了一会儿,小月的耐心便已告罄,正要出声催促柳清扬,却惊觉那目光缥缈的人似乎连周身都在逐渐虚幻,仿佛在眨眼间就会在她眼前烟消云散从此不见踪影。这个念头才在脑中划过,她已抓住了柳清扬的手腕,直到看见他讶然的眼神才回神。
“怎么了?逐月。”
柳清扬并未如其他人一般对她改口称“小月”,无论怎样变,她都是让他情丝纠缠的逐月,都是让他生了那颗心的人。
“……没事。”小月倏地收回手,扭头干巴巴地应了一句,旋即又转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说完了没有?没有就快说完,说完我好走人!”
柳清扬看着她横眉毛竖眼睛的模样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别扭的性子倒还是一样。
“郝、清、扬。”
一听小月炸了毛,柳清扬赶忙敛了笑意,可以才开口整个人就黯了几分:“你可知我从来都很嫉妒柳清扬?”
小月冷冷地瞟过一眼,意思却明白得很:我哪知道你怎么就错乱了脑子?
柳清扬苦笑:“我从小只是照着父亲的意愿活着,照着他的期望去习文练武,从来不知道自己将来到底想要什么,直至背上国恨家仇。然后呢,继续照着别人的意思活着,更改了姓氏顶替了别人,不得习武不得从商不得入仕……可他不同,他有宽容的双亲,和睦的家庭,他的未来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必背负任何人的期望,甚至于……他有你。我忍受过的寂寞他从来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而他拥有的幸福则满是我从不曾体验过的温暖……逐月,你说,我怎能不嫉妒他?”
真的嫉妒,也曾想过甩开一切逃离,可他的性命是牺牲了许多东西甚至人命才被保存下来的,那些人的期望简单而沉重,他无法弃之不顾,所以强迫着自己去适应去改变,去变成那个人人喜爱的柳清扬,让自己将一切都看得云淡风轻。
“你是白痴么?”
惊讶取代了柳清扬眉间的暗淡,小月给自己斟满茶饮下:“他是柳家的独子,早就清楚自己将来必然是要掌权柳家,就如你怎样都是西荻太子,你们的路都只有一条。唯一不同的,是他让自己在那条路上走得更开心,让它成为他自己选择的路。郝清扬,当初夫人必然也说过要你做你自己这样的话吧?所以,一切都不过是你自己在为难自己,自寻烦恼罢了!”
讶异很快就变成释然,柳清扬自嘲的摇摇头:“是啊,自寻烦恼,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却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长到一切都不再如从前。你再不来柳家,我将有关你的一切都尘封心底……若不是我执意考科举步入仕途,你我大概再无相见之日。”
柳清扬的面容渐渐柔和,眼角眉梢间丝丝流泻的全是脉脉深情,嘴角那一抹浅笑更是幸福得让人只看一眼就会心醉:“幸好,还是又见到了……”
小月无意识地压紧眉头,神情逐渐冰冷。
真有这么庆幸么?因为逐月愿为他而死,曾以残烟的模样说心里有他,他就可以完全不顾之前逐月对他的厌恶非常、拒之千里甚至是那样若即若离的冰冷无情?痴儿一个,却全都只为逐月!
“你心中的那个逐月……是假的!假的!”小月尖叫起来,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在嫉妒逐月,嫉妒另一个自己,仅仅为了她得到眼前这个男子所有的深情而从心底深处嫉妒着。猛然站起来,她声嘶力竭,“郝清扬,别以为说这些花言巧语我就会原谅你!你毁了北堂逐月的一生,你毁了我……我绝不放过你!”
好好的天突然下起雨,连续不断的水珠一片片地扑满天地之间。雨滴打在乌篷上发出沉闷的碎响,声声震在小月心头。微喘的看着面前愕然不知所措的柳清扬,小月只觉心乱如麻,一咬牙回身掀了布帘冲上船头,沐在满天雨幕中,只盼能让微凉的雨水熄去胸中的烦闷。
一时间,多少压抑,随着清雨点点在乌篷上敲响着点点滴滴的愁,在西湖心上划出一圈圈理还乱的情。
“逐月!”
小月转头,面上一片清冷:“你是个白痴。”
下一刻,她已在柳清扬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抬脚将他踹进湖中,木然看着他在水中扑腾挣扎直至没顶,一字一字如冰粒:“郝清扬,你今生最大的错,便是对我北堂逐月动情。”
湖水的微凉透过肌肤化成刺骨的寒。
水灌入肺部的剧痛一如当日被北堂逐月扼住咽喉时。
当所有的气力耗尽,挣扎也就变得不再可能。身子无力地舒展开,任由眼前的色彩变化,透明,浅蓝,湖蓝,深蓝……直至一片黑暗。世间一切的声音都从耳边抽去,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见。纵然如此,却依旧能清晰地看见那人冷冽的容颜,绝情的双眼,听见她决断的话语:
“郝清扬,你今生最大的错,便是对我北堂逐月动情。”
为什么……要说是错呢?
你我心里有着彼此,何错之有?
“啧啧,你们干脆等他完全断气了再捞上来岂不更好?!”嘲中带怒的,是随枫。
“不是夫人您自个儿千叮咛万叮嘱地叫我们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出手么?”无辜推卸责任的,是西门非花。
“先前问过夫人,夫人说随我把他清蒸红烧油炸片了剐了都可以的。”淡淡反将一军的,是逐月。
“是哦?”随枫的语尾明显挑高起来,冷冷哼上一声,“既然个个有理,那把他再丢回去好了。来人——”
“娘——”哭笑不得的是水龙吟,“好歹也是小月辛苦捞上来的,要丢也该由她动手吧?”
是逐月……救了他?
不是,一直要杀他么?
混沌的思绪尚不及理清,就听得那人懒洋洋道:“那就偏劳夫人,这人要没了可真就是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了。”
柳清扬心中倏地一凉,仿佛被临头浇了一盆冷水。
“喂喂喂,小月,你自个儿下不了手的人怎能叫娘替你解决?瞪我做什么,你若真能下狠心又怎会在最后关头自己跳下湖把人给救上来?还把我们几个全给骂了。”
接下来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又逐渐模糊远离,疲累阵阵袭来,柳清扬再度陷入深沉的黑暗中。
昏睡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神志再次恢复时周围已然安静,缓缓睁开眼睛环视四周,柳清扬这才发觉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太阳穴传来的隐痛让他不自觉地皱起眉:他昏迷了一天么?
门被人推开,柳清扬心中一惊,忙闭上眼睛缓和呼吸,装着尚未转醒。那人来到榻前,步伐轻灵如猫一般,柳清扬的心却无法抑制地绷紧:是逐月!即使不睁眼,他也能辨出她的气息。
熟悉得,让他心痛的气息。
掩在被下的手悄悄紧握成拳,柳清扬静静地感觉小月在身边坐下,看着他,而后伸手拂去他额上的一缕发丝,轻轻地叹着气:“郝清扬,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明明你的心已经如我所愿在我手上了,为何我却无法开心?”
柳清扬心中跟着叹气:逐月,是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我不畏死在你手上,可要怎样你才能真正做回最初的北堂逐月,傲笑江湖?
那只修长的手沿着他的脸缓缓移动,忽然攥住他一把青丝用力一扯。柳清扬措不及防下吃痛地哼了一声,那人才放开了手冷然道:“既然醒了,还装什么睡?你睡了两天还不够么?”
柳清扬睁开眼,看着他无语。
小月环手抱胸坐在榻前的椅子上:“刚刚的话你都听见了?得意吧!”
若不是察觉他气息有变,她还真会被骗过去。
“……不。”柳清扬缓慢摇头,“我只是庆幸,你做的事逐月都不会记得。”
小月眼中一冷:他从来将她与逐月看做一人,如今却分出了不同……果然,再怎样的情深不悔也敌不果三番两次的死亡威胁……柳清扬……
杀机刚起,就听得柳清扬继续道:“逐月若知她险些亲手杀了我,必然自责痛苦不已。”
怔忡。
垂下眼睑遮去眼中的暗流,小月半勾起唇角眯着眼蔑笑:“柳大人还真看重自个儿啊……”
柳清扬心头一跳,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一时间却又想不明白。
此时小月已扯出他的手替他诊脉,而后以两指捏住他的手腕撇着嘴将之丢到被面上:“好了,没事了。”说完拍拍手,起身往外走去。
“逐月……”
小月在房门出停下脚步,没有回头:“郝清扬,明日你的‘逐月’就会回来。不过,你记着我的话,你对她的情会害了自己的性命——在这世上,‘情’之一字,本就是最烈的毒药。”
柳清扬勉力半撑起身子,不安道:“逐月,我不明白。”
小月一手撑在门框上,指节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白:“不想死,就离开。”
柳清扬,你若现在离开,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可以放弃。你继续当你的杭州府尹,我仍当我的毒尊,你我之间再无恩怨纠葛,也没有任何过去、未来。
“我不。”
简单而坚决的答案震得小月浑身一颤,她回过头,笑容在月色下决然扬起:“那么,郝清扬,你我之间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无情非梦
时正逢秋,日当正午,只因空中悬着几片浮云,薄薄地遮了太阳的光芒,天色显出几分阴晴不定,云朵时时掩了那无边的湛蓝,一片白晃晃地有些刺目。
“百无一用是书生哪……”北堂逐月边摇头叹气边将果牲祭品一样样地取出来摆在墓前,“若不是你想不开去独立中宵你就不会染上风寒,若不是你染上风寒我们就可以骑马来而不是得坐马车,若不是坐马车来我们就不会因为半路车坏了而必须用走的,若不是走路耗了时间我们也不至于现在才到清扬哥哥这……柳清扬,你有见过谁正午时分来拜祭故人的么?!我话可放在前头,倘若清扬哥哥嫌日头太晒不肯出来见我,听不到我与他说的话,你就等着被我毒到三天三夜下不了床吧……”
面对北堂逐月难得一见的絮絮叨叨,柳清扬只能笑着。
如小月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