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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里飞进她的院落,从头到脚皆是女儿家用的东西,好像生怕有人不知道他的心思一般往她房里塞东西。
就连每日给她问诊的张太医都开口对她说“恭喜”了。
“呵,姐,这就是你追随陛下跟你说的走大运?我怎么看你一脸倒大霉的表情?”朱晓久一边嘲讽她,一边将一壶鲜牛乳砸在她床头的小桌案上,朝她努了努嘴,“喝了吧。”
浓白泛黄的鲜牛乳透着几分腥气,朱八福捏着鼻子一脸抗拒,“怎么每天都送这玩意来,我不想喝。”
“这可是你怕得要死的那位陛下送来的,人家张太医说了牛乳对淡化疤痕有益处。喝了吧,我看你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被抬进那座养满疯狗的后宫,再被啃个皮开肉绽,血流骨断。”朱晓久挑了挑眉头,摆明了还在气那天被两个陛下死忠教训的事儿。
朱八福没辙,小口抿着牛乳,试探地抬眼看着自家弟弟,“……爹爹是怎么回复陛下的?”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嘛,你觉得爹爹能怎么回复?”
“你少骗我,爹那朵清高的白莲花要是想我进宫,当年就不会连给画选妃图的画师送几两银子都不肯!”说他爹卖女求荣什么的,她第一个不相信。
“老爹是不同意啊,你这丑模样岂不辱没了他忠爱的陛下,妇德妇容的搬出来一大堆。”
不愧是她爹,条条框框拿得很精准嘛!她德行容貌皆是有亏,想绕过这些擅自叫她进宫伴驾,除非是像柳蓉蓉那样暗度陈仓,可这一套在她老爹那朵白莲花那完全不管用。
朱晓久见她打着响指正要露笑,立刻浇来一桶冷水,“可人家陛下说了,咱们朱家不能以等闲规矩视之,你们父女俩于查封丞相府,陛下亲政一事有功,如果立了功反而女儿嫁不出去那不是太可怜了。所以,给了咱们家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你若找不着婆家,嫁不出去,咱们那位宅心仁厚,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陛下就打算以仁君之姿负责起你的下半生。”
“……我那个大草。”她忍不住连肚子里的脏话都飚到了嘴边。
“怎么样,是不是特感激自己追随的陛下如此仁厚?”
“小九,你能不能别再酸我了。”她随手抓起遮脸的面纱就要下床,静养了几天,她已经勉强可以下床走动了,虽然有些伤口还是会疼,但现在躺着将来搞不好就要躺一辈子了,“娘呢?我有事情要跟她商量,她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给你说亲事去了呗。”朱晓久白了她一眼,却还是忍不住蹲下身来给她穿鞋,怕她弯腰膈应了伤口。
“她去哪儿给我说亲事了?”
“你觉得就这咱们院子里的阵仗还有谁敢娶你?”
“她去找少公子了?”
“找他不好吗?你不是喜欢人家吗?”
“荒唐!这种时候,丞相府什么处境,少公子要是答应了,陛下得怎么看他?”
“男欢女爱各凭本事,你那么敬爱的陛下应该不会那么没品,得不到女人就对别人放冷箭吧?再说,你还没嫁过去呢,不用这么早担心他的安危吧?”
“快去把娘叫回来!”她懒得和他理论,一边踩好鞋,一边赶着小九往门外挪,话音才刚落,娘亲的声音就进了她的院子。
“别喊了,我回来了。”
娘亲的声音让朱八福揪起了心,她大步上前开口问道,“娘,你真的去丞相府了?”
娘亲掂了掂手里那块陛下的玉佩,答案不言而喻。绕开了缠在门口的朱八福,坐进屋里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地喝,半天也没一句话,她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朱八福脑壳直疼,胸口更是七上八下如猫儿在挠,“你……跟人家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问人家李公子看不看得上你呗。”
“……那,他怎么说?”
“你觉得人家该怎么说?”
“……”她被问得愣了一瞬,眉头一皱,竟无言以对。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答案。
“想也知道当然是拒绝啦。我看你是彻底嫁不出去了,就你现在顶着这张脸,外头还堆着那些宫里来的乌七八糟的东西,鬼才敢娶你啊!说给咱们一个月,他根本跟咱们玩阴的!
娘亲手里的杯子砸下来,娘亲后面碎碎念的话她渐渐听不到了,她只觉得胸口也跟着咚地漏跳了一下。哦,他拒绝了啊。嗯,应该的嘛,这才是聪明人理智派的做法,他们丞相府现在的情况自然不要和她扯上关系比较好,他们之间也没有深到不能退的关系,陛下的动作那么张扬,一脸势在必得的模样,连她都不敢当面不给陛下脸面,谁又敢多说什么。拒绝是对的,也省了她多余的担心和口舌。
“哎,你告诉我,你和宫里那位到底什么情况,你扮了那么久男人他怎么会看上你的?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啊?前阵子你养伤,他总来瞧你,我就知道不对头了。我看他的眼神最多也就是对你有点兴趣而已,所以我才先下手为强,怕他哪天脑壳摔坏了打你主意才赶紧趁机说亲事,让他知难而退!我哪知道他脑壳已经摔坏了,还阴咱们。”
娘亲的嘟囔还在继续,她却一个字听不进去,索性走出了房间,站在院子里盯着那些被风吹起的红绸发愣。
“小九,你姐什么情况?”
“矫情呗。想要人家拒绝她,人家真的拒绝她了,她又郁闷了。”
小九错了,她不是郁闷,她是怄,怄他相识一场却一点面子都不留,在她娘亲面子这么干脆利落地拒绝自己,好歹给女儿家留点面子吧。
丞相府大门口的封条墨迹已干还透着新墨的香气,门口守卫是陛下重新编制的禁军,门口的街道无人敢稍作停留,府内不分日夜都有守卫游走,宛如一座牢笼。
卫晨暮打开李宸景的房门,只见李宸景将发尽数撩在左肩头,上衣褪尽,正低头自己拆下腰腹间的绷带。卫晨暮上前一步,接过他窄腰间垂落一半的绷带,默默地帮他换药。
“送朱夫人回去了?”
卫晨暮应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陛下限朱家一月之内嫁女,否则便进宫伴驾。看来朱家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了,竟然想让少公子帮忙救急。还好少公子果断拒绝了。”
“……”
见李宸景闭眼不语,卫晨暮又忍不住开了口,“少公子的伤口已然大好,不如择日就跟属下回塞外吧。”
李宸景的眉头微皱,眼却没睁,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陛下派人将今日的折子送来了吗?”
“京城初定,调兵和闯宫的布局都是少公子的计策,陛下不仅没有褒奖,反而决意查封丞相府,送丞相去先帝陵守陵,把您圈在府内,还要让你干内阁首辅的活儿,说是做给满朝文武看的,要让相党自行瓦解,可这戏也演得太过了吧?这府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算怎么回事?”
“……晨暮,既然知道隔墙有耳,就该慎言。”
“陛下现在分明在忌惮你,飞鸟尽,良弓藏,既然少公子也知道自己在京城既尴尬又不安全,就跟我一起走吧,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
“你是该早日回塞外去,趁陛下还没反悔。”印章已抵过一次闯宫门的罪,轻骑在京郊扎营也太过扎眼,领完赏就该速速离去。
“只要少公子答应一起走,属下随时可以启程。”
“……”
“若是少公子想等到朱家小姐进宫伴驾那日再走,属下也可以等。”
“我已有打算,你不必再等!”他说完才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低吼,抿了抿唇,起身拉上了衣衫,开门正想要离开房间。
门一打开,禁军守卫的领队正站在门外,躬身抱拳朝他低首,李宸景皱了皱眉,他不确定他和卫晨暮的话被他听去了多少。这位领队出身江南吴家的旧部,身为功臣之一,本就与卫晨暮关系微妙,让吴家出身的守卫来圈禁丞相府,他只能说陛下的确成长不少,尤其在平衡之术上。
“你站在这儿有何事?”
那领队抱拳回道,“公子,宫里有话传来。”
“若是宫里送来需要我看的折子,直接送去书房。”
“公子,不是折子。陛下交代,请您和卫大人明日一同前去东序府一趟。”
“……”他眯了眯眼,回头看向也满是不解的卫晨暮,“陛下可有说因为何事?”
“东序府六部例会。”
第83章 卷三第三十章()
东序府六部例会,每月月初召开,当初相党把持朝政,陛下无所事事时,这儿俨然就是陛下的小朝廷。他从很早就明白,铲除相党只是第一步,而更重要的是铲除相党后,他需要能顶替相党在朝堂中要职的,属于他嫡亲派系的人,如今这个小朝廷已在朝堂中分居各部要职,特意选在东序府开会?还为此特意将他从丞相府放出来?
李宸景推门走进庑殿议事厅的厢房内,只见龙家两位少爷和年有余已经落座,他幽幽地瞥了一眼工部统府的空位,举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定后便垂眸不语,他大致猜到陛下的用意何在,果然坐在他右侧的年有余见他到来立刻起身皱眉质问道,“敢问李大人,陛下刚亲政不久,你就打算把国库掏空吗?”
“大赦天下,开仓放粮,布施周边皆是为民生,年大人你如今掌管户部,不能像当初管理东序府内的财政,只进不出。”朝堂政事,陛下想采纳他的建议,却不想又落了听从丞相府的口舌,于是,才让他在此说服其他各部。
“你大笔一挥大赦天下,一年无税收,再加上开仓放粮布施周边,这岂不是只出不进!这要本官如何平了今年的账?”他刚听见陛下要接受李宸景的建议,他脑仁直疼,拿出算盘打了几夜还是觉得行不通,他必须找这位被圈禁关傻了的少公子理论理论,总不能陛下亲政一年大家集体喝西北风吧!
“我以为这个道理年大人应该明白。百姓对于谁亲政与否并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从谁手里拿到实惠,若陛下勒紧自己的裤腰带过日子,放了实惠给百姓,陛下亲政自然是人心所向。”
“说白了就是花银子买口碑呗?”
“年大人这么说也无妨。”
“别的我不管,别少我军饷就行。”龙阳翘着二郎腿,叼着烟管,不想多谈,单刀直入说完,视线若有似无地瞟了瞟某处空位。
龙昂眼眸低垂品茗喝茶,淡幽幽地说,“小阳的军饷是不能少,京郊外的几千铁骑扎营在那,光看着就渗人。卫大人和吴家那些人打算何时离京?”
卫晨暮看了李宸景一眼,正要开口说话就被赵凰璞走进来的声音打断了。
“朕临时去了个别的地方,迟了些,你们已经说上了。”
所有人起身行礼,赵凰璞挥了挥手走到高位正要坐下,他定定地望了一眼正端起茶盏要喝茶的李宸景,再望向六部里唯一的空位,转而朝门口眨了眨眼,“别不好意思了,进来吧。”
赵凰璞的话语让所有人停下了动作,皆向门口望去。一只绣线鞋缩在门边,要迈不迈地卡在门槛边。
“就差你一个了,难道要咱们都等你别扭完不成?你再不进来,朕揪你进来。”
狠话撂完,门边逼出了一个和满屋子肃穆官袍打扮的男人格格不入的家伙,双螺髻坠着樱红色的流苏小坠,藕白缎袄暖红长裙,月白色的长纱绸带从腰间垂落,随着她细碎的小步子在红裙百褶间摇曳灵动。
朱八福一边猛咽口水一边迅速地溜进了屋子,拉开椅子,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一刹那只觉得所有人的视线都聚拢过来,好像快把自己给盯穿了,她低头不敢看眼前任何一位,双脚并到最拢,额头和鼻尖都沁出汗来。
“哟,这不是咱们那位敢挡着文武百官的面撕衣裳的朱大人吗?”龙昂见她女儿装扮一脸羞红,忍不住调侃她,“怎么当着那么多大人的面脱衣裳都不害羞,对着咱们几个老熟人反而一脸羞愤啊?朱大人?”
“你在逗咱们嘛?带个姑娘来和咱们开会?”年有余指着朱八福的装扮,看向赵凰璞。
“年爱卿,你也太重男轻女了,你不知道她是女儿家的时候,不是照样一起开会吗?”
“……可现在知道了,有女人在场太奇怪了,让她出去。”
“可她是东序六部之一,你就还当她是男人就好了。好了,咱们照常开会吧。龙阳爱卿你那口烟吸进去好半天了,再不吐出来没关系啊?”
“咳咳咳——”龙阳的咳嗽声窜进朱八福的耳朵,她在心底喷笑了一声,这家伙绝对是被他女装给吓呆了,可陛下的下一句话就让朱八福偷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