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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又自己交侍“奴婢与娘娘出来必得报信回去。不然陛下要有疑心。”
齐田点头“去吧。”这侍女就算再不喜欢自己,也舍不得弟弟。
不一会儿她报了信才回来。“只往陛下那里说是看猴戏去了。”
齐田笑“那我们便去看一场猴戏。”谎话要从小处真。
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现在自己手里也算有人了。
两个人才下楼,迎面就看到了徐鳞。
他一身素色便服,大衣裳下头露出白麻衣角,是家里有丧的模样。怀里抱着个小小的襁褓。恐怕是怕着风,包得严严实实。
身后还跟着穿素服的小娘子,小小的一个,还没他腰高,咕噜噜一双眼睛,四处瞟,衣服紧紧揪着他的袖子。
齐田还记得自己在顺城遇见徐鳞的时候,他模样有些稚气,神彩飞扬,如今黯淡阴沉,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森森寒气。固然俊美还在,年轻人的肆意笑容却是早被风风雨雨吹得无影无踪。
他回头,寒星似的目光从齐田身上扫过,明明是认得她的,可也只是微微那么一顿,就移开了视线。毕竟他已经不是那个莽撞的徐小郎君了。就是山崩于前,只是不关他的事,他也能泰然自若地走开。
但,他是要走,可抓着他袖子的那个小人儿却不肯。
粉嫩嫩的小人儿,一直盯着齐田看。
直愣愣盯着她的眼睛。
突然叫“母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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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那小小的人儿四目相对,齐田心砰地一下。
静公主虽然长大了些,但模样依稀还有很多小时候的样子。
徐鳞怕是常听到她这么叫,并不顺着她的视线看,只是低声细语问她:“阿舅怎么跟你说的?”
静公主以前怕是很乖巧,现在她却只是不理,盯着齐田的方向直叫“母母!”松开了徐鳞的衣袖,想穿过街道往这边来。
齐田知道自己应该退走,可却迈不动步子。
小小的人,殷切地看着她“母母”
齐田退了一步站在避人的地方,把手指竖在嘴唇中间做了个‘嘘’的手势。
她有些茫然,一副要哭的样子。
齐田想了想,双手在头顶合在一起,比着心转了个圈。她小时候最爱这么玩。
小家伙果然就笑起来。
徐鳞见她不闹了,回头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只当是小孩自己玩闹。仍然带着她继续走。她除了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到也十分乖顺。
徐鳞虽然时不时回头看了一眼,被下仆挡了挡,并没有看到什么人。他带着一大一小两个,是与下仆一道回徐府去的。
徐铮过身了,皇帝怜惜徐家,问徐鳞想要什么。他也不要旁的,只恳求皇帝准小公主由徐府抚育。
太后必然是不肯的。说,皇家的公主怎么好放在外头?以前虽然有旧例,但此一时彼一时。
可皇帝却还是肯了。
这可是天大的恩宠。
徐家两位夫人并徐鳞特地去宫里谢恩。徐二夫人磕的那几个头,是磕得真实在,才三下而已,可是额头都磕破了。只恨自己不能亲身为皇帝尽忠似的。
皇帝既然答应了,宫人先不先就把小公主的东西都送到徐家来安置,又有老宫人来查看小公主住所是否合制。之后徐鳞才把人接回来。
静公主出来看妹妹,一同逛了街市,之后还得和徐鳞一道回宫去。
徐鳞带着这两个小家伙还没进门,徐二夫人就连忙迎了出来。看了看小的睡得甜,便使人抱了下去,送走了小的,一转身立刻就把静公主抱起来。
好不容易见了一面,想到她还要回宫去,心里就发酸。以后她冷不冷、热不热、饿不饿,都只有她自己了。就算是比最小的懂事些,可到底也只是个孩子。又只是个公主,谁知道孤身一个在宫里,又会不会受些暗罪呢。
静公主半点也不忧心“母母来看我了。”说着又是做嘘的样子,又是比心。可高兴得很呢。徐鳞意外,想问什么但徐二夫人在,到不太方便。
静公主说完这个,又好奇地看着徐二夫人问“娘娘甚么时候回来?”宫人都跟她说景妃出远门去了。
她问这个,徐二夫人心酸,忍不住眼睛一下就红了。怕自己要哭出来,又怕她人小鬼大已经听得懂许多话,便只说花园子里有好多玩意儿,把叫下仆陪静公主去玩。
小小的人儿哪知道许多,高高兴兴就跟着去了。
徐二夫人拭了拭眼角,说“阿芒和阿铮以前多好的。日前我去看田氏,她实在清减了不少。还好有阿丑在,到也能宽宽她的心。以前我是不能明白她的,现在”便是有人要她散尽家财见女儿一面,她也没有半点不愿意。
田氏有阿丑,她有二位公主,有皇子。
想着活着的人离不开自己,也得撑住。
又问起宫里有个复生的妃子。
“那是真的还是假的?”
徐鳞说:“或者是与老赖子合谋诈死复仇也不一定。”
“我去周府里,田氏也有提及。她说,阿丑去见了那个小娘子的,若是阿芒,怎么会不认呢。必然是假的”她虽然是这么说着,可仍然有些意动,略略紧张地问徐鳞“那个老老神仙真的死了吗?”还是有一分不安,不跟着徐鳞叫人家癞子,不想得罪哪路神仙。
徐鳞点头“确实是死了。”
她十分失落“之前他还在周府的时候,有一次我去见到过他。可当时并不知道如果那时候结缘,岂知道这个时候不会是别番光景?”
“可阿芒也没有活得过来。”徐鳞说。
她想想也只有默然。不过突地说“那时候若放她找那和尚去就好了”有时候忍不住怪,徐铮素来横冲直撞的,那个时候却怎么没有奋起反抗,要是她当时仍然不管不顾,宁死也不肯,这时候也不是这样了。
再想想,又怪自己。
女儿不乖的时候,只盼她懂事些。
女儿懂事了,却又恨不得她当时顽劣到底。
徐二夫人走时只对徐鳞语重心长“徐家有前事在,皇帝却还是重用了你,现在又是这样信重你,你可得好好当差。”她并不知道其中的暗涌,也只是真的以为徐铮胎像不好,又是双生自然凶险,怪不得别人。
徐鳞却知道些其中的言语,但他脸上没有波澜,点头称是。转身满怀心事去了后头。
还没进花园子,就听到里头静公主又笑又闹呢。
她还不懂得什么叫死了,不知道自己母亲已经不在世。
徐鳞站在墙外,听着那清脆的笑声,突地想到了在围场的时候。
徐铮和周芒站在远远的高坡上,自己策马过去跟她们说话。那时候她们笑得可真好看。
如今他站在墙下,身边只有一丛丛的花树,与假山流水,并没有旁人。也就那样站着,想到这个世界上自己喜爱的小娘子已经不复存在,自己钟爱的阿妹也要化做尘土,明明是那么明亮艳丽张扬肆意,可一切都不复存在。
突然地,他英挺的脊背佝偻下去,表情有些怆然。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岁。
明明没有过去多久,可他却觉得在猎场的时光已经远去多年了。
如果那时候他坚持要娶周芒会怎么样呢?不是不行的吧,喂,嫁给我啊。多简单的一句话。她不答应,就赖着不走。把世上好听的话都说给她听,脸皮都不要了。怕什么呢?可他什么也不敢说,去了周家,期期艾艾。
如果徐铮要入宫的时候,他站出来说,我一个大丈夫,功勋由自己来挣,不需得把家里的女子们往外送,这不是丈夫所为。现在又是怎么样呢?
如果自己一早,能有像现在这样的心智,不是懵懵懂懂的少年儿郎知道什么才是真正要紧的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
隐约听到静公主说话的声音,才渐渐回过神来。
微微调整了呼吸,背又慢慢挺了起来,走进花园子的时候,表情淡定外人也看不出甚么波澜。
踱步顺着静公主说话的声音走。
正要从假山后头绕过去的时候,却听到静公主问“母母甚么时候再来?”她口齿已经非常清楚了,奶声奶气,但有时候说话像个小大人似的。这时候,语气又亲昵,又带着撒娇的意味。
徐鳞心里砰砰砰像是在打鼓。
他缓缓踱步出去,发现静公主站在墙边,面对着墙壁。看着像是自言自语。
徐鳞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盼什么,心往下落了一落。走过去正要说话,就看到静公主是低着头的。顺着她的目光往下,墙角有颗人头。
猛不丁转眼珠过来,吓他一跳,看清楚原来是活人。
那不是寿妃又是哪个!
墙角那里原先是有个大洞的,以前徐铮刨的。后来徐铮进了宫,那洞也堵了大半,人是钻不进来的。
齐田似乎也没料到他会突然来,一时头也拔不出来,卡在那里,愣愣看着他。
外头阿绍怎么觉得里头似乎有点不动,叫“娘娘?”心里讥讽,您可是妃嫔啊,你把头伸在狗洞子里头逗孩子,被人看见可怎么好!真是脸皮轻贱。
见齐田猛地摆手,连忙把人拖着往后拔。
好容易把人扯出来,齐田一溜灰爬起来就跑。
阿绍回过神都被甩了一截。真是哭笑不得。她知道‘寿妃’是不太靠谱,却没料能做出这种事来。
两个人走到街口,就被徐家的下仆堵住了。
徐鳞从后头出来,看看阿绍又看看她身前的‘罪魁祸首’。倒也没有多言,只问“娘娘出宫可是得了皇帝陛下旨意?”
齐田不说话。
阿绍也不吱声。
徐鳞侧身让开一条路“请娘娘随臣回宫。”绝口不提方才的事。
齐田到也没有反抗“我也玩累了。”泰然自若。仿佛刚才洞里是别人。她走在前头,徐鳞在侧身,之后是阿绍,后面才是众多军士下仆。
从徐家过去宫门,必得路过关先生书院。以前热闹的门庭,现在门可罗雀。
齐田问“听闻关先生的书院是很有名气的,我阿兄也曾在这里进学,现在怎么这样光景?”
徐鳞表情平平“现在非国立学馆,不得收弟子讲学了。”科考里现在占一半比重的是颂文。指的是什么,听言知意不难理解。
“藏书楼还在吗?”
“那到还在。”不过也没甚么人再去借阅而已。科考里也不考那些。
齐田在大门口停了停步子。
大门虚虚地开着,也没个门子。里面地上有不少落叶,也没有人打扫。猛不丁地有几个人影走过,大概是被助养的孤儿。
椿抱着一叠书从门口路过,没有看一外面的人。
她看上去很好,人也精神。
可能过不久之后,曾经的那位历史上并没有记载的皇后,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就真的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所有她做过的事,都归于虚无,所以认得她的人,也都渐渐把她遗忘。
齐田以为自己的到来,改变了很多的历史,可现在她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行着。每个人都在自己固定的位子上。不管未来是喜欢的,或者是不喜欢的,都无力反抗。
一时默然。
徐鳞走在旁边,虽然不言不语,可心里却还在想着刚才的事。
她为什么要去看静公主?
静公主是在叫她母母吗?
可周芒已经死了。
还是说,她比看上去要更具有野心,想要与他这个天子近臣结交,故意为之?毕竟寿家的人是靠不住的,她要是想在皇家有所‘建树’前朝便不能没有人。否则,她也不过是个没有根的浮萍,长得再好,风一吹也就没有了。
一行人各怀心事。
走到宫门附近就发现道路被拦,走不动了。
许多行人议论纷纷。
阿绍去问,说是前面有流匪闹事。
离宫门近的几条街都被封了。
近卫们拿着长戟与盾牌,远处还有拿着枪火的。不知道是已经能够实用,或者只是威慑。
徐鳞过去,那些近卫们才让齐田一行人进去。
走到宫门外,远远便闻到血腥味。一地腥红分外醒目。许多近卫正在抬着伤者死者下去。有些人肚开肠落却还没有死的。阿绍看得直作呕。
齐田没有表情,可走在这里,却感觉自己是没有重量的,轻飘飘随时能飞走。一切都不太像真的。一个人,能杀害这么多无辜的人。每一天,你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又会有多少人枉送性命。每一步走下去,她的背上便重一分。每前进一步,都仿佛听到无数个冤魂在叫嚣“是你!”“是你!”“是你害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