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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氏闭上眼睛。想想,家里几百年下来,到了这一代,母亲一直担心兄长会坏事,没有想到事情是坏在自己身上的。
她一向竟以为自己不是个糊涂人。
可现在想想,先时,对周有容灰心,便亲生的儿女们都不上心照应,只想着,到底是给他家生的儿女,好不好都是她家命数。哪里像个做母亲的人呢。连大女儿在外头那些年都不知晓。可竟然也并不十分自悔,只说是周有容害的。他害得自己受苦,儿女受苦,仿佛没有自己半点干系。
后来,又教偏了儿子。惹下这样的祸端。都说她打小就是个明白人,可她不晓得自己明白在哪里?
说来最该死的是自己,可偏偏儿女先都没了两个,自己还在这里喘着气呢。
她想回头看一眼撵上的人,可无法动弹。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一点点看着长成,喜怒哀乐,从小到大。
可也是她亲手送去死。
她怎么能去看?
本来还想着,母子一场,跟他有些话说。但一路过来,却不敢叫他醒。想想,这一劫,能过去自然有说话的时候,过不去,再说什么也没甚么意思了。事已至此。
如今一家人,可真是整整齐齐。她紧紧握了握珍娘的手,只觉得对不起她,但对不起的又何止她呢,也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珍娘到还坚定些。并不十分惊惶失措。后面李氏带着儿子,也只静默地跪着。
长公主回到马旁,良久也没有动静。
过了一会儿田氏才突然听到她的声音“你们走罢。我答应了母母的。”
田氏要说话,长公主却不肯听,有甚么好听的?不就是那些话。人已经死了,便是说再多也没有用。只道“再拖一会儿,我阿舅可就来了。”
珍娘当机立断磕完头就把田氏扶起来。何并吉抱着孩子去扶李氏,大声呼和“上路!上路!”
转身赶抬棺的人起身。连撵上的人也不敢抬走。
李氏的儿子田存志跟着仓皇而去的人群走了一段,跑回到长公主面前,跪下对她磕了三个响头。他晓得,家里是犯了大罪的。
磕完了头才跟上人群去。
一路上,这队伍停也不敢停地日夜急奔。只恐怕那边改了主意,又会追来。换了好几条道改头换面,避人耳目昼伏夜行。最后实在是不能再撑下去,哪怕是停下来喝口水歇歇脚都有人能即刻昏睡过去。才好好地休整了一回。
田氏消沉,早拿不得主意,珍娘去往李氏商量,李氏说“现在还太近了些。要落脚也不能往太偏僻的地方去。”越是小地方,来了这么大一群人越是显眼。
最后一直走到个叫楚城的地方才停下来。那边是长公主治地,又在临海的地方。来往的商船多,还有海外国的船支。虽然还未做成正式的对外港口,可也有些小规模,各种舶来品买卖,热闹异常,也不乏很多各种口音的人、移居过来找活计。
所以有外来的人口,也很常见。
何并吉说“即有娘娘为保,在长公主治下才是最安全的。”李氏与珍娘也深以为然。
珍娘与何并吉出去买屋,只说一家是姓楚的,家乡闹灾合家迁行。
之后便把祖宗牌位都拿箱子装好,埋在新宅的院子里。然后编了一堆名字,刻了摆在祠堂内,只当是家祖。
都安顿好了,珍娘扶田氏去看,田氏看着祠堂里那些荒唐的牌子,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站了一会儿精神不济了很快就累了。
转头出去时,下仆领着邻居匆匆来。
邻居见礼,叫她“楚夫人”见到李氏过来,又叫“楚二夫人”
田氏听着,这才真真切切地晓得,田家也好,周家也罢。新贵也好,世族也罢。都在这样轻飘飘的一句楚夫人里化成云烟了。
顿时跪地沧然泪下。不晓得是哭一族泯灭,还是哭儿女福薄。可哪怕是在这里,也能听到外头人来人往,笑声起伏。
那光景分明是再好不过的。
宫里头。椿并不知道外头的消息,一边担心着,一边收拾主家住的寝殿。盘点哪些东西要随着人去的,哪些东西要收到库里的。
摸了个小石头出来却是奇怪得很,看上去也不起眼,但放在窗前案上的十八珠玉盘里头。
老宫人却认得“娘娘先头不是一睡不起吗?这个就在手边上。我在内宫服侍也不敢随便丢弃娘娘拿过的东西,就放在盘子里了。因不是什么要紧的,便就忘了。虽然不起眼,可到底是内宫,下头的怕也不敢随便移动位置,所以素来都在原位。”
椿拿起来看看。
老宫人又有些不解“怎么白了?先时是黑的。”连忙又笑“想必是我记错了。”
这东西出现得顶奇怪,所以她记得这件事。毕竟内殿上上下下,便是灰尘也不落半点,断不会是谁落在太后塌上的。
那便只有是太后自己的东西了。
可贵为太后身边却有个石子
老宫人小心询问:“姑姑,这样是要随葬吗?可是得太后喜欢的物件?”
椿心跳得很快,总觉得不会是普通的石头这么简单,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想看得清楚些,但眼睛肿得厉害,看不大明白了。向旁边看,也不见长贵,便不动声色收起来,只说“石头罢了。想必是娘娘在外头顽时,觉得长得有点意思,随手就拿回来了。”
老宫人想,随葬个石头好像也确实不好说。也就不提。
这时候,外头有小内侍急匆匆跑过来。
因跑得急,跪下来后还收不住,向前滑了一段,急匆匆说“长公主已经回宫了。”
椿紧张起来。不一会儿又有一个内侍跑来“大公公说,天下太平的事,叫椿姑姑不要想别的。”
别人听着不懂,可椿却明白长贵的意思。他这是打听清楚,人放走了。椿虽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宣室去,还没走近,便听到里面有吵闹的声音。
长贵见她来,连忙给她使眼色。两个人走到外面,长贵说她“你怎么还在这里晃。”到底还是田氏的养女。
椿说“我还没有送娘娘。”
长贵着急“人死如灯灭!现在也不是讲这些的时候。你也听到里面在吵架吧。是徐二夫人跟大公主。里头徐大人也在,小公主也在。最后谁知道是哪边压倒哪边?长公主固然厉害,可徐二夫人到底是阿婆。万一呢你快走罢。娘娘我代你送便是。”
转身便叫小内侍来张罗。催她收了东西快出宫去“你也不要走远,就在我府里。”若真是要找人,只往远了跟着路追,也不会想到人还在都城呢。他家里藏个人到也简单。等风平浪静,再送走便是。
椿却不肯,东西收好了非要去再看一看主家。
197()
宫人见椿回来; 个个退开行礼。椿去了侧殿; 便看到主家被置于长灯前,灯心跳跃; 叫睫毛垂影在脸上微微晃动,恍惚间她还以为主家又活过来了。
心提到嗓子眼,连忙快走几步上去; 试试鼻息,才知道并没有。一阵失望。
守在一边的小宫人走近; 小声对她说“娘娘有个玉盒封着; 上头写说是给姑姑的。”
椿侧过脸抹了抹眼睛; 平复心情; 回头问“在哪里?”
小宫人左右看看; 连忙带她往旁边去,从内殿柜子里拿出来“先头太乱,我便放在这里了。”也只以为是太后娘娘过身前留给椿的赏; 怕有人趁乱生事才收起来,并不以为是别的。
椿接过来,封条上画了印,写着赠椿。掂在手里却并不十分沉重。
等小宫人去了,她到在避人的地方连忙打开,生怕里头有什么能叫娘娘再活过来法子,可打开来看,里面只有几颗价值连城的宝珠,主家去前,已经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生怕自己不在了,椿却不得善终。挑的都是小的贵的,好方便收藏。
除了这些,还有一封信,但却不是给她一个人的,让她与长公主一起打开。
椿连忙奉了玉盒便向外去。走了几步,想想现在的形势,停下步子,叫那个小宫人又来“想个法子,请长公主来。”这意思便是最好不要惊动别人。
小宫人会意,点点头“姑姑放心。”连身就去了。
椿在内殿等着,手在信封上轻轻抚摸,仿佛能看到主家写字似的模样。呆了一会儿,又把那颗小石拿来看,可到底也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除了太轻了些,与普通的石子也无异。
听到外殿有人进来的声音,才连忙把东西收到袖袋里。
不一会儿,便见长公主进内殿来,椿连忙迎上去礼一礼,把玉盒奉出来。长公主把信取出来,大步走到灯下去。椿连忙跟随。
长公主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完,中间停下来好几次,怔怔地,好像看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
等终于看完椿连忙接过来。才晓得,长公主为什么这样震惊——便是她这样信服主家的人,看到主家说的这些话,也十分震惊不敢确信是不是真实的。可想想,主家只是病了,又没有神志不清。
回想起来,日前长公主还没有回来的时候,有那么几次,自己催促主家快些休息,主家趴在案上总也不肯停笔。她当时不意主家写的会是这些。
但那时候主家目光清明没有半点失智疯癫。那她也只能接受,这一切都是真的了。可心里的震撼却是久久难以平复。与长公主站在灯下,半天谁都说不出话来。
外头的宫人不知道有什么事,快步进来,只叫了一声“公主”就被回过神的长公主喝斥“出去!”
宫人吓了一跳,连忙垂头躬身地退出去。
长公主从椿手里把信拿来。
又重看了一遍。
信头到也没有写称呼,只是从一个山村里的小姑娘打算半夜里逃离村子开始说起。
她的故事那样曲折,所在的世界又是那么奇异。
在那个世界,有的地方,女子如大宁国的女子般没什么大的差别,有地方,却有了异样的风貌,女子成群结队地去读书,从小可以与男嗣一起上学,而她们所学的一切,在长公主和椿看来,也全是些天方夜谭——比如地球是什么样子,宇宙是什么样子。
读完书之后她们能与那些郎君们一样出去谋事,其中间或也有不平,但却有很多女子仍然成为出众之人,这些人的存在激励着其它人,让别人知道,想过怎么样的一世都是可能的。
那些天上飞的铁鸟,地上跑的铁皮车,水中有一个岛那么大的船。有叫医院的地方,还能以惊人的速度治好现在能夺人命的病症。
信里描述了那样一个世界。
也描述了她自己的一生。从卑微无助山村里即将被爸爸兄弟卖掉换亲的小姑娘,到离皇位只有半步之遥高高在上的太后。
所有做过的事,当时看来是对的,或是错的。艰难的或者幸运、莽撞的,待她在写这封信的时候,落笔在纸上,再回头去看,才恍惚有些明白,自己懵懵懂懂时,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自己一直以来所追求的,又是什么。
她想要的是那个必将会到来的公正世界,早日到来。
虽然,哪怕是在自己的‘故乡’也好像离那个世界都还很遥远。但是母母说,她以为满布繁星的天空也并不是一时而成。
此刻仰头所见星辰早就死去,可它的光芒下许许多多的星辰正在成长,前赴后继才造就灿烂的盛景。照亮每一个身处在黑暗之中,却为寻找答案而仰视天穹的人。
长公主把信放下,站在灯下好久都没有动。母母是把这些,托付给自己了。
她把信收入怀里,虽然久站不动,心中却汹涌如潮,好一会儿,才缓步向外去。
宫人见她,纷纷跪拜,她停在母母身前。在她身后的椿也走了上来,椿大概是伸手想抚一抚没摆正的衣裳角,一块石头从袖子里滚出来,落在‘沉睡’的人身上,还没叫人看清楚,那捏也捏不坏的石头,就像冰雪一样融化消失了,好像从来不曾存在。
而那俱尸身在一瞬间就干瘪下去,最后终于停止时,在她们面前的尸骨已经不再鲜活,更像是去逝多年了。衣裳瘪下去,就好像下面什么也没有了,头发失去光泽,凤冠滚落,砸在了地上。
长公主骇然退了一步,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说“母母她去了。”一时怆然,躬身把凤冠捡起来,仔细地给这骸骨戴上,转身便向外去。
殿内那些宫人还跪伏着,长公主看着她们却想,天下人和她们一样,都是仰仗着皇家的。
这样想着,她一时竟然有些惶恐,仿佛自己肩膀上不再是小小一个封地,而是压着整个天下。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办得到。
等看到殿外的一脸不情愿的小公主,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