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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拂听了这话,倒真有些诧异了,没想到这丫头还有这等机敏。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就罚你明日扫这房里的地何如?”
扫地原本是粗使丫头的活计,由她来做,倒可以算罚,但却并没有认真去罚。双喜已是了然在心。
她谢了君拂,奉承了好些好话,又亲自给君拂收拾好桌案,原本还想伺候在君拂身边,却被君拂赶了出去。
从此以后,双喜玉簪两个更加势不两立,此是后话。
原来君拂虽然当时没有惩治玉簪,但却也不打算轻轻放过,只是她一个做主子的,总要恩威并施才好,何况玉簪身份不同,总不能让她怀恨自己,因此才有了同双喜的那句话。却是个借刀杀人的计策。这计策原是玉簪先用,如今拿来用在她身上,让她自己领受去。但是毕竟是阴诡伎俩,想想又觉得大没意思。
玉簪固然可鄙,但她用此等卑鄙的手段却也不甚光彩,且把自己都轻贱了。
心中不畅,便信步走出了房间,在院子里走了一走。院子里也没什么人,只有两个小丫头并肩站在抄手游廊里叙话。
君拂也不甚在意。因她脚步甚轻,两个小丫头也不曾发现她。
只听其中一个小丫头道:“不是我说话不好听,玉簪双喜两个虽说是大丫头,但是也太荒诞无礼了些,隔三差五总要闹上一场才完,以前姑娘性子不好,她们也不好闹大,如今倒好,瞅着咱姑娘好性,竟然就那么大咧咧地一个两个跑姑娘跟前说理去。岂不可笑。也不想想,主子跟前是说理的地方吗?咱们做下人的,就该安守本分,哄主子高兴,她们非但不能如此,还惹主子烦恼,真个不懂事到了极点。”
另一个道:“无论怎么说,都是她们两个的事体,与我们不相干,等哪一日/你也当上了大丫头,才操这个心吧。”
先那一个冷笑道:“我没这个命,谁叫我的爹娘老子不是什么总领也不是什么买办!”
后一个道:“你又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当买办当总领的都是家生子,我们这样的外来户不过是老子娘卖了换钱的小丫头片子,没有那个身份也没有那个体面,只安安分分地当完我们的差就完了,虽然领不了那么多的钱,却也不操那么多的心。”
先头那个噗嗤笑了:“你这丫头,也忒会自得其乐了点。依你说,我们做二等丫头的不是坏处,反是好处了。”
后头那个道:“好不好的,我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是明白的,我做不了大丫头,我也不羡慕她们做大丫头的。总之只做我的分内事,随她们怎样闹呢?难不成还能把天给闹下来?”
先头那个丫头哈哈笑了:“你说的好轻松快活话。”
君拂细细看了两个丫头一眼,便认出先头那个丫头是翠儿,她倒有些印象,另一个丫头虽然看着面熟,却叫不出名字的。
君拂怕她们看到,生出不便来,因此默默地又走了回去。却不知道,那个叫翠儿的丫头在她走后向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即使君拂这样见惯世情的人又怎会看穿刚才听到的那番话是别人有心要说,自己却认作了无心之听。可见世事诡诈,任你百般体察,又怎么可能把每个人的心思都体察到呢?
第十章风波()
第二日,君拂起个大早。她今天要去上课。
双喜和玉簪早习惯了14君拂的勤快。以前的宝珠是很爱睡懒觉的,可是君拂却是个习惯早起的人,从前事务繁忙,恨不得一个人当成两个人用,因此从她进驻这具身体后,她每天都是很规律地在卯时起床。如今天短,那时候天还没怎么亮。伺候的丫头们起初还奇怪,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
丫头们像往常一样伺候君拂梳妆穿戴。两个大丫头看向彼此的眼神都不太温和,但面子上却装作无事,该说话还是说话,该调笑还是调笑。如果不细心观察,仿佛昨天那场风波全是凭空的妄想。君拂没有理论,只问了林嬷嬷的去向,回说还没有回来。君拂也只是点了点头,无话可说。
进来伺候的一群小丫头里,君拂看了一下,注意到昨天在院子里说话的两个小丫头中的另一个叫小芬。
那小芬面上沉静异常,一个字不多说,一句话不多问,看上去呆笨,实际上稳重,规矩严谨一丝儿不肯错。而那个翠儿则眼神灵活,不笑时嘴角也常常弯着,让人一看便生出好感,仿佛另一个双喜。
笔墨文具昨日晚上便已经收拾妥当,一向由玉簪整理,如今正提在她手上。
玉簪这时候突然跳起来道:“居然忘记拿作业了。”
玉簪所说的作业自然是她的代笔,因为昨日和双喜的那一场吵闹,灰了心肠,因此神不守舍,居然把早先替宝珠写的东西忘在屉子里了,那作业现在还躺在她房中,于是放下包,慌慌忙忙便往外走了。
双喜见她走出去了方当做了笑话来说道:“这样马虎的人,也不晓得成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姑娘的差使居然全不在她心上。”
这自然是要报昨日玉簪的“陷害”之仇。
君拂坐在椅子上又喝了一碗红枣汤,味道有些甜了,并不是她的口味。不过这些习惯总要慢慢改的。因对小丫头道:“告诉她们,下次不要再给我做甜的了。”
小丫头答应了。君拂接过小丫头递上来的手巾擦了嘴,也不理会双喜的话。虽然两个大丫头的不和她乐见其成,但两人总是在她面前给对方下绊子,看着有些闹心。她们最好能够安安静静地在底下斗。
双喜眼见君拂没反应,便也不多纠缠。这便是双喜聪明的地方,非常知道点到为止。人说话是要说给别人听的,别人不愿意听,倒不如不说为妙。
双喜就又笑着说起了别的话:“依我看,如今姑娘的学问已经很好,王先生约莫也教不出什么更好的东西了。”
这显然又是恭维,宝珠小姑娘的不学无术是出了名的,何谈学问?君拂并不言语,淡笑一下就过去了。
其实双喜倒并非全是恭维,以她的观察,姑娘这些天来行为举止得体有度,虽然学问这东西她并不懂,但是只看昨天姑娘的那笔画,已经很够看了。
旁边的小丫头翠儿道:“双喜姐姐说得不错,奴婢也觉得姑娘的学问好。”
双喜瞪了翠儿一眼。
君拂却笑看了她一眼道:“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翠儿道:“奴婢虽然不识字,但是却会看人,姑娘的说话行事,一看就是有大学问的人。”
君拂呵呵一笑:“你有这个本事,也不是一般的才干,许多人活了一辈子也还不会看人。只是你不要是吹牛皮才好。”
那翠儿应答如流:“不是奴婢夸嘴,若说别的,奴婢可能还要谦虚一下,但这个看人,奴婢还真有几分眼力。从前奴婢在家的时候,俺妈经常带俺出门,见过这样那样的人。虽然都是些庄稼人和市井小民,但只要听他们说话,就晓得他有没有读过书,学问好不好。那没读过书的说话是一个样,读过书的说话又是一个样,至于那学问大的就又是另一个样子了。”
君拂看了一眼双喜,正想再引翠儿说两句,恰在此时玉簪走进门来道:“姑娘,都准备好了,咱们走吧。”
君拂不再同翠儿搭话,由玉簪陪着,一起往前面东院里去了。
这边君拂刚走,双喜就对着小丫头翠儿道:“平时也没见你这么能说会道,吩咐你做事,不过是拉长着脸点点头。怎么在我面前装鹌鹑,跑到姑娘跟前就变成一只喜鹊了?”
翠儿被说得满脸羞愧,强辩道:“姑娘问了,怎好不答的?”
双喜冷笑道:“你别拿姑娘说事!你打量别人都是傻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想巴高望上,也看看我同不同意。等我什么时候死了,再给你腾地吧。”
翠儿捂着脸跑出去。剩下的小丫头们互相看看,都不敢作声。
双喜口里仍旧冲着她出去的方向扬声道:“不知道安分守常的人,我们这院子里也供不下你!”这话说完便开始给小丫头们派起差使来,并且对着丫头小芬道:“你和翠儿今天拿湿布把房间里的地给我擦了,要擦得干干净净。你去把翠儿叫来,不要以为哭一哭就不用干活了。如果不来,你就告诉她,既然不给人使唤就趁早离了这里。回头我跟姑娘说去,把她趁早打发了,省得闲着淘气。”
小芬答应了一声是,便找翠儿去了。
其中有一个丫头素来和双喜要好,瞅着人都散了,对双喜道:“你今天这样不给她留面子,回头要是把你说的话说了给姑娘听,姑娘即使什么也不说,你又有什么意思呢?”
双喜冷笑道:“她敢?我还怕她吗?”
那丫头道:“你是不怕她。她也未必敢。但是你昨天和玉簪闹了一场,玉簪正愁捏不着你的错儿,如果这丫头去告诉了玉簪,她跑到姑娘面前说上一句两句。让姑娘怎么看你。”
双喜一想,果然如此。但是已经如此了,也没得后悔,只口里不愿承认错了,狠狠地道:“随她的便,她要是敢做初一,我就去做十五。日子长着呢,想要闹,只管闹!”
其实若放在平时,底下的丫头向主子献勤,她只会冷眼看着,然后悄悄给她下点绊子,并不会当面锣对面鼓地说这样不客气的话出来。只因为昨天同双喜的那场争吵搅得她无甚心情,而且早上她同姑娘说话,姑娘不理,却和这么个什么都不是的小丫头有说有笑的,怎么能不吃醋呢?以前姑娘最喜欢听她说话,她又会奉承,所以满院子里的下人婆子谁个不敬重她?如今眼瞅着形势不一样了,姑娘性子变得阴晴不定,也没以前那么好哄了。从前姑娘对她好的时候倒不觉得什么,如今姑娘待她看着有些不好了,她心里却难过起来。
双喜这样看上去有些奇怪,其实却是人之常情。
而另一边小芬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亭子里找着了翠儿。翠儿坐在亭子里,眼睛红红的。她旁边还站着一个人,远远的,也看不清是谁,等她走近了,那人已经走了。
小芬走上去对着翠儿道:“可让我好找,这大凉天的,你跑到这亭子吹冷风,也不怕回头着了凉,生了病,有个好歹的?”
翠儿僵坐着,面如死灰地道:“我现在还怕什么好歹吗?就算是死了又怎么样,用黄土埋了就是。哪个人不会死呢?早埋了还早干净呢。”
小芬见她说这样丧气的话,生怕她真个想不开,连忙道:“你的气性怎么这么大,不就是被她说了两句吗?她平时说的人多了,别人也没怎么样。怎么搁在你这里就过不去了?你瞧昨个她说玉簪那么些话,今天玉簪不也像没事人一样。”
翠儿听了小芬的安慰,心里倒好受了些,只是仍旧唉声叹气地道:“不是我说丧气话,你说她说的那话气不气人?我跟姑娘说话怎么了?凭她是谁,难道还拦着别人说话不成?她也不过如我似的,一个丫头罢了,竟然还作威作福起来。”
小芬拍了拍她的肩膀:“算啦!别跟她计较啦。随她要怎样呢?她今天既然让你别跟姑娘说话,你就别跟姑娘说话。咱们好好做事也就是了。”
“嘿!”翠儿冷笑一声,“清凉院里还不是她一人做主的地!上面还有林嬷嬷和姑娘呢?她算什么?等哪一日,姑娘再吩咐我做事或者跟我说话,我就不吭声。姑娘要是问我为什么不说话?我就告诉姑娘:是双喜不让我们跟姑娘说话。看她那时候怎么下台?”
小芬道:“你快别有这个傻想头,她下不了台又怎样。她不过尴尬那么一会,等回过头来,更揪了你的辫子不放了,到时候恐怕就不止是说一两句不好听的话就能了结的了?”
翠儿道:“那又怎样。大不了闹一场大的出来。”
小芬连连“唉”了几声:“你千万不要如此,凭你的身份,哪里能斗得过她。我同你要好,才这样劝你,若是别人,早煽风点火了。你跟她闹,在别人看来是痛快了,可是于你,终究是要吃大亏的。忍一时风平浪静,你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再说,她有仗腰子的人,就算姑娘,也未必拿得下她?”
“什么仗腰子的人?”翠儿忙问道。
小芬此时才发觉自己说溜了嘴,果然是言多必失,摇了摇头道:“别的我也不同你说,你想一想,她原来是伺候谁的?”
翠儿听得奇怪:“我知道她原来是伺候老太太的,那又怎么了?”
小芬见翠儿不能领会,就又点拨了一下道:“她既然是长辈送来服侍的丫头,就算是姑娘,也不好十分难为她。”
翠儿听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地道:“罢了,我不去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