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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拿下宛城百无聊赖的曹操正在看着随军带来的兵书,见郭嘉进来,便招手让他坐下,自己也合上兵书,显然是不再打算读下去而是转而和郭嘉聊会儿天。
“那日子修的话,是你教于他的吧。孤遍读古籍,可真未听说过有何‘法不加于尊者’之语。”
“大公子聪慧,嘉不过是点了个头而已。”郭嘉道,“明公可是嫌嘉与大公子走的过近了?”
“近了?孤倒是嫌你常年闭门谢客,想让子修多去寻你,都进不去门。”曹操说道。自打郭嘉被那些士人给烦怕了之后,果断长期称病谢客,曹昂常常听着曹操的话去了结果吃了闭门羹,也只有曹操能有那权力,也有那脸皮能不顾阻拦就直接进了府,“你好好教教子修,毕竟他是孤的长子,将来——”
曹操话没说下去,但剩下的内容不言而喻。这子嗣继承人的问题自古以来都是上位者的大忌,为人幕僚者若不想受猜忌便万万不能深涉其中。而曹操却三番两次想让曹昂与郭嘉再走近些,除了对曹昂寄予厚望,对于这小了自己十多岁的郭嘉,同样是有所嘱托之意。
三言两语彻底明了了曹操的态度,郭嘉顿时又有些暗地里哭笑不得。这份信任是多少人可遇不可求得,可偏偏是他这最怕麻烦事的人遇上了,这他将来想要抽身隐退,得在花多大的功夫啊。
罢了,既然没有明言,装听不懂好了。
郭嘉十分鸵鸟的选择了一个方法。
“主公,有人求见。”
这时,护卫在帐门口的典韦进来报告。待人进来才见是军中管粮草炊事之人,他进来特地询问今晚设宴所涉及的细节之事。
“明公今晚是要在营中为张绣设宴?”待那人询问完退出去,郭嘉问道。
曹操点头:“既然张绣要降,那自然要肯不带一兵一卒带起将领敢来孤军中才叫降。此人孤总归还是有些不了解,在没有完全把宛城控制下前,孤放心不下。”
郭嘉无疑对曹操此时的这份多疑十分欣赏,接着曹操的话又补充道:“不过,虽然如此,但毕竟张绣是已投降,无论诚心与否,明公当以安抚为主,切不要有何怠慢骄奢之情外露。对于张绣的家人也定要以礼相待。还有,对那张绣的部下,不宜用重金厚”
“好了,孤明白的。今日奉孝的话,可是要和文若差不多了。”曹操轻松的摆手止住郭嘉的话,显然,这么轻易拿下宛城,他虽然怀疑张绣,但多少还是有些轻视此人,“若是张绣当真有二心,孤再攻城便是,无妨。”
话至此,郭嘉也觉得自己叮嘱的有些唠叨了,便不再多说惹曹操不快。只是,内心那莫名其妙的不安还是固执的横在那里,让他始终心神不宁。
这时,他抬起头,突然发现曹操案下有一物,便问道:“明公,那是——?”
曹操顺着郭嘉手指指向寻去,将东西拿出来扫了一眼就道:“哦,这是卜竹,孤看这宛城西边有片竹林,便让人伐了竹做了这个,带回去给子桓子健玩的。”
“明公可真是暴殄天物。”郭嘉一面感概曹操真是个慈父出门打仗还记得给孩子带东西,一面上前从曹操手中接过卜竹,“这卜竹是用来推演六十四卦窥探天机的,明公居然拿它作孩童玩具。”
“哦?听奉孝此言,是对卦象周易颇有造诣了?”
“不敢说颇有造诣,但的确嘉懂一些皮毛。”说着,郭嘉将卜竹倒于桌上,数出五十根来后将它们弄乱打散,“正好,闲着也是闲着,嘉试试来占占这宛城之局。”
随意取出一根置于一旁,而后再随机分开分组。郭嘉一边摆弄着卜竹,一边时不时在一盘竹简上提笔记下几字。曹操所见所闻甚广,但也是第一次见人作卜,不由也好奇起来,看得仔细。
“两偶一奇,少阴少阴少阴少阳”
竟六爻皆是少爻,一卦之中全是变数。
眉头不由皱了起来,郭嘉最终将卦象绘于竹简之上:
“坤上乾下,泰卦。然而六爻皆是变卦,若是全变,则是丕卦。”
泰卦易吉,而丕卦易凶。
这宛城,当真是变数仍存?
。
而当深夜,张绣带其军师贾诩以及将领来曹操营中接受款待时,郭嘉坐在一旁,眼看着曹操愈发热切时,看着张绣眉头愈发紧皱脸色也愈发难看时,看着老神在在的贾诩眼底却藏不住的笑意愈发浓郁时,郭嘉内心的不安,终于扩大到了深渊一般,几乎要将他吞没。
莫非,那变数竟然会是现下这位婀娜多姿翩翩起舞的女子?
此时,贾诩给自己倒了口烈酒,对着郭嘉,遥遥一举杯,而后也不在意人看见他动作与否,便又独自一饮而尽。
第 35 章()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圣人尚承认人之基本欲望,那其他非圣凡人,更是无法避免。所以,在宛城之前,郭嘉对于曹操偶尔的好色之情,仅认为是件不足挂齿之事。乃至有时空闲去风月之处饮酒,遇见绝色佳人时,不从男女之情而从人好美之情,郭嘉还会十分有兴趣的和曹操当作风雅之事交流一二,往往相谈甚欢。
而现在,郭嘉沉默等在曹操的营帐前,恨不得把当初那个陪着曹操喝花酒的自己掐死。
“额,郭祭酒,主公之前就说了让你先回去,不如你等明日再来找主公?”护卫在曹操营前典韦看郭嘉在这里等了已经要一个时辰了,也是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不由劝道。
若是平时,郭嘉进曹操的营帐都是可以不需通报的,所以纵使曹操正有事忙,郭嘉也能靠着暖炉捧着热茶慢慢的舒舒服服的等着。可此时,曹操却下过令,别说郭嘉了,连夏侯惇都不可进入。这还是正月,天气并未转暖,寒风吹得刺骨的疼,郭嘉几乎觉得要在这里冻僵了。但面对典韦的劝慰,郭嘉还是固执的摇摇头,皱着眉把咳嗽压下去,复而裹紧了斗篷。
又约摸着过了半个时辰,帐门口传来声响,曹操出来寻典韦,正看见郭嘉竟还等在这里,脸色一变,连忙把郭嘉拉进帐里。
“奉孝,你这孤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咳咳咳咳”被帐内温暖的气流一激,原本的咳嗽还是忍不住泄了出来。偌大的帐内就听郭嘉一人的咳嗽声许久,才终于止于曹操递来的热茶。
“无妨,嘉未等多久。有点事情,想着还是趁早问问明公的意思为好。”缓缓将一杯茶饮下,郭嘉放下茶杯,目光微转,落在帐内那处屏风上。
好一幅冬夜美人憩卧图。
“咳。”曹操也忍不住咳了一声,却是因为尴尬,“孤,让她在这多睡会儿。”
“哦?那之前看来是嘉误解了。”郭嘉温声说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足以透过那展屏风,“之前嘉听说那位仆从被明公一剑砍死之时,还以为明公从不容他人于塌上安睡呢。这般想想,那位仆人也是可怜,不过碰了床榻一下,最后就被凌迟而死,当真是——”
突然,屏风后传来一声惊呼,虽然人立刻止住,但还是足以让帐中的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安静半响,就见屏风后的美人讪讪的走出来,盈盈对曹操施礼:“曹将军,妾身不累,妾身还是先回去了。”刚说完,就转身快步出了营帐。
“奉孝,孤的仆从若是不碰孤的床榻,谁为孤整理屋室?”
“所以说啊,这么明显的假话,若不是心中有鬼,她又怕什么呢。”郭嘉说,“明公不跟上去?外面可冷的很,美人身体娇弱,这走的急忘了斗篷,万一冻着了,可折损了明公怜香惜玉之心。”
郭嘉这阴阳怪气的话听的曹操半是无奈半是想笑,但身子还是稳稳的坐在帐中:“你和个妇道人家计较什么。”
“妇道人家?看来,明公还记得这不是位普通的美人,而是张绣族叔张济之妻邹氏。”
“孤当然记得。”
“那——”
曹操打断了郭嘉的话:“孤早就准备好了重金,给张绣的手下胡车儿送过去了。就算张绣将来想做什么,如此一来也成不了大气候了。”
“明公当真如此认为?”
“不然呢?”
郭嘉没有再回答。他安静的跪坐在那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不规律敲打着案台,似乎是在抉择些什么。最终,曹操见他深深叹了口气,清亮的双眸再望过来时,又恢复了往日带着浅浅的笑意。
“既然明公如此做了决定,那虽然有些麻烦,但嘉也只能听从了。夜深了,明公早些休息,嘉告辞了。”说完,便起身作礼,转身要离开。
“这都寅时过半快至破晓了,孤往日也该起身了。”曹操道,而后又是想起什么,“奉孝,你是否是一夜未眠?”
走到帐门口的郭嘉回首,给了曹操一个“废话你精力充沛没事嘉巴巴在寒风里等了一夜能不能放嘉回去睡觉的”表情。
许是夜风真的太过寒冷,郭嘉体质又弱,明明在这炭火烧的旺旺的帐中呆了许久,脸也未见一丝血色,苍白的吓人。身上倒是听话的披着曹操那日赠他的貂裘,但或许是因为郭嘉最近瘦的厉害,裹得严严实实的结果也不过是显得愈发弱不胜衣。
想到此刻帐外仍旧刮得凛冽的夜风,曹操又咳嗽了声:“咳,孤的意思是,此时风急,奉孝不如在孤帐中先小憩会儿,待太阳出来暖和些再回帐。”
“哦?”郭嘉原本因为谈完正事已经开始自动往沉睡状态转变的双眼顿时一亮,“确定?”
“回来回来。”曹操看郭嘉的样子就知道人也怕冷的很,连忙摆手招呼人,“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孤的卧榻又不是真的不容他人安睡。”
得到了最终许可,郭嘉开开心心的把貂裘一解随手扔到一旁,十分不客气的就往屏风后塌上躺。曹操跟着走到屏风后,看郭嘉躺在塌上的一刻露出的满足而舒适的神情,也是觉得心中满足,原本让人干巴巴的在帐外等了两个多时辰的愧疚也终于淡去了些。
郭嘉看来的确是困的厉害,在躺下没多久就逐渐睡了过去。曹操给他把被子拉紧些,就走出屏风回到案台前处理许都送来的一些公文。大帐很静,静到明显心不在焉的曹操不时还能听到郭嘉熟睡了后的几句呢喃:
“这脂粉味真浓啊还是文若怀里的兰香清淡好闻”
“文若怀里”孤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得事情。
内心复杂万千的曹操一个没注意,桌上的青铜盏被他碰到地上,杂碎了一帐之间似乎岁月都因此止步的安静。
“明公,你能不能小点声!”被陡然惊醒还带着起床气的郭嘉在大脑还在短路的情况下脱口而喊。
“好,好。”
曹操连忙朗声回答道。说完才是一愣,半响后听郭嘉似有若无的平稳的呼吸声传来,才叹气笑了声,笑中的无奈不知是对郭嘉还是对他自己。
仗着他的倚重而得寸进尺的人他见得多了,可得寸进尺却又激不起他丝毫不快的,到目前为止,只有郭嘉一人。
。
隅中之时,贾诩算着时间出了宛城,来代张绣拜访曹操。
在水的营寨中,仍旧如往常一样军容肃穆,戒备森严。但毕竟现在留军在此不是为了打仗,再加上这几日张绣常常送酒送菜来军中,所以多多少少众人还是有些懈怠,不时还能看到几人三两成群笑弄几句,完全不见紧张的气氛。
贾诩不动声色的将这些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来到曹操的大帐前,请典韦进去通报。
“典将军一直都负责曹公的警戒一责?”得到了许可要进帐前,贾诩似是随口问道。
“那是。俺从来与主公形影不离,只要有俺在,谁都别想动主公分毫!”
贾诩听人意料之中的回答,点点头,走进了大帐。
一走入营帐,被乱扔在一旁的貂裘就引起了贾诩的注意。他望着这边的狼藉,再转眼看向一边合起的屏风,其中显然是有人在塌上熟睡,一双狐狸眼又暗沉了几分,嘴角滑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那位邹氏,倒也有些手段,没让他失望。
“曹公。”当面对曹操时,贾诩已经收起了所有外露的情绪,“诩代张将军前来,恭请曹公今晚前来宛城城中。张将军将会准备好酒宴,愿曹公能赏光前来。”
“又是酒宴啊。”曹操搁下笔,看向贾诩,“孤自然是乐意前往。只是,这酒宴单请孤一人,这三军众人,又该如何是好?”
“宛城城小,自是宴请不下这三军将士,所以张将军会同时为将士们送来酒宴在此。”贾诩说,“不过,曹公欲带几人赴宴,是曹公的自由。无论多少人,张将军都会尽力让众人尽兴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