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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哪曾想到王道长居然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此时,丘处机也反应过来了。
要是这话是江南七怪或是旁人说的也罢,但他就算是抓破脑袋,也没想到给他拆台的居然是自己亲师弟。
他心里气急,这历年来一幕幕积攒的酸甜苦辣一时间全涌上心头。十八年的煎熬,终于找到弟子后长达八年的呵护栽培,再加上因他之过弟子受伤的双腕,如今他这弟子还要受自己亲师叔刁难,一时间丘处机的眼泪都似要掉下来。
说来也奇怪,在场这么多人中,竟然只有乔衡这个当事人表现的最为平静。
丘处机也顾不得在江南七怪面前闹一出师兄弟内杠的戏码丢不丢脸了,反正王处一这话都放出来了,热闹早被人看净了!
“师弟,这场比武是两个孩子的事,我等长者且在一旁观看就是。”言下之意就是,闭嘴,别多话,光看着就行了!
郭靖刚要上前解释一二,义弟他之前双腕受伤,如果可以,自己都不想与之比武,要是义弟再卸了剑,这哪是比武,根本是欺负人了。
王处一却在他说话之前,道:“这就是师兄的不是了,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我全真教乃是名门大派,犯不着占他人这点便宜。”
丘处机咬了咬牙:“够了!我知你们都不喜我定下的赌约,有不满对着我来就是,犯得着在比武时为难小辈弟子吗?!”
郭靖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想插话都没法插。“王道长”
王处一微皱眉:“师兄何说此言?我这当师叔的还能故意欺负师侄不成?”
丘处机:“你当人人都是你‘铁脚仙’吗?我全真教功夫就长在剑上,若没了剑还比个什么比!”他最后半句话,说得堪称咬牙切齿。
他这个弟子除了一套全真剑法和基础内功,其他功法什么都没学,他就不信王处一能忘了这事!他知道四师弟一直芥蒂乔衡被完颜洪烈养大的事,总说养恩和生恩谁大过谁还不一定呢,又因着赵志敬被乔衡被压着打了多年,心里更添不喜。但他哪想到四师弟他会在这时发难!
他更想说乔衡腕伤还未完全治愈,只是暂处于无碍状态,要是没了剑,本就不会什么掌法他还不得真把一双手给废了。但他又怕自己说出乔衡腕伤并未真痊愈的消息后,在比武时被郭靖这小子针对弱点攻击,只能闭嘴不言。
作为江南七怪中唯一一名女性,韩小莹不禁看了乔衡一眼。
她本以为这小子要么已经气急败坏,要么已经茫然无措了,却没想到这小子一副面不改色、安之若素的样子,黑沉沉的双眼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居然还抬眼,向她礼貌地点头以示问好。
只是自始至终,他看都没看王处一一眼。
继而,青年收回视线,透过醉仙楼的窗子,看向了楼外街道上的场景,那热闹的市井百态入了他的眼,韩小莹却不知外面到底有什么好瞧的。
丘处机红着眼圈,说:“我自知我脾气算不得好,但自认这几十年来待诸位师兄弟从无薄处,师弟何必在这个时候下我面子,给我弟子难堪?等回到终南山,我定要让大师兄评论一二!看看师兄我到底是哪做错了,我日后也好改过自新!”
听他这话说得严重,王处一忙道:“师兄严重了。”他心底暗道糟糕,自己做得略微过了些。
丘处机:“年轻人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郭世侄都没说什么,你我二人就不要多话了。”
王处一眼神闪了闪,终是没再说话。
他其实也没真的指望乔衡弃剑比武,只是他说好了要帮郭靖,自然不能食言毁诺。身为师叔,他也不能明晃晃的偏袒,然而像他这种在江湖上混的经年老手,明白有时双方比武就是靠得彼此心中的一口士气,正如行军打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谁先泄了心中的这口气,谁也就等于输了一半。
他说这些话,可不就是为了这个。
丘处机吐了口气,对着郭靖和乔衡说:“你们开始吧。”
郭靖松了一口气,他怕王道长又节外生枝,赶紧站好对乔衡一拱手,说:“义弟,你先请吧。”
就像是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乔衡神色淡然,没有推辞地说:“好。”
他不紧不慢地随手拂去了青色衣摆上不知何时沾染上的灰尘,这才摆出了全真剑法的起手式,一招客气性居多的“试请悲风”施了出来。
随着他一剑而出,郭靖心中多余的心思也都尽数收敛起来。
这几日嘉兴的天空一直时阴时朗,细雨靡靡,断断续续。
那随风而来的细密牛毛雨其实也恼人得很,醉仙楼外的一些小摊子的摊主见又下起雨来了,纷纷唉声叹气起来,布摊子的老板几乎是如临大敌,也唯有那天真无邪的孩童在为这又一次突如其来的细雨而拍手叫好了。
街道上再次泛起喧嚣,而醉仙楼里却随着乔衡一剑划出变得肃穆起来。
平心而论,仅论内功的话乔衡放在江湖上大概只能算个二流水准。
全真教开派祖师王重阳重清修胜过武斗,因此全真教的内功心法讲究的是“稳”,入门极易,对弟子天赋资质的要求亦不高,只是修炼速度奇慢。然而江湖上从不会有人觉得这功法根本配不上全真教的名声,这不是因为他们慑于王重阳的名号不敢说,而是他们明白,全真教的功法靠得是水磨工夫,初期进展缓慢,后期进展迅速。
其实他们这也只是明白了一半,不是说全真教的内功心法练起来前慢后快,而是因为它“稳”,稳到几乎没有关隘可言,虽说前期进展缓慢,但到了后期,当他人还在时不时的为突破瓶颈而浪费时间时,它已经慢悠悠地到了下一个阶段了,正如龟兔赛跑。
不过就是这个“慢”字,让无数的年轻弟子吃尽了苦头。
乔衡同样如此。他不是没有其他的内功心法可以改练,但他身在全真教中,实在不方便改练他派内功,否则一旦露馅了,只有大祸临头这个结局了。
内功拿不出手,他也就只能在“技”之一字上多下功夫。
而郭靖则是大巧若拙的类型。
纵是王处一再不喜乔衡,此时见得乔衡与郭靖的打斗,也不得不承认,丘师兄收下的这个弟子真的是天资不俗。
江南七怪中的妙手书生朱聪心思缜密,他们当年都见识过丘处机的功夫,他见乔衡在与靖儿你来我往中,使得竟全是全真教最常见的功夫,没有半分丘处机的影子,不由出言道:“你这个弟子却是一点也不像你。”
丘处机只是冷哼一声,懒得搭话,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乔衡,生怕比武过程中出现丝毫意外。
郭靖一身掌法端得是功力不俗,他不愿让大师父失望,又不愿义弟受伤,两相为难下,干脆心中什么都不想,沉下心与义弟切磋。
乔衡心知自己内力不济,双腕暗伤未愈,不敢与郭靖硬碰硬,当下手腕一翻,剑影绵绵不断,剑芒好似连成一片,一招“纤云弄巧”施展的恰到好处,把郭靖这一掌四两拨千斤回去。
紧缚着手腕的青色袖口,暗色的楸木剑柄,苍白得几近毫无血色的手掌,灵巧翻动间,带出异样的绮丽。
青年眼中毫无杀气,剑刃上却裹挟着凌然之气,不可逼视。
郭靖下盘稳健,眼见一剑带着冷厉的寒芒携着风雷之势向自己刺来,也没有自乱阵脚。
他一掌击去,带着深沉的掌势。
他对面的青年一直以来总是恰到好处的卸掉他的掌力、避其锋芒,宛若闲庭漫步。
然而这一次,他的脚步却不自然的顿了一下。
一直都在看着乔衡的丘处机,紧张地上前迈了半步,生怕他是腕伤发作。
乔衡眨了下眼,微垂眸。
他一扬剑,逼得郭靖不得不倒退了半步。郭靖神情严肃,心道果然人不可貌相,义弟这一身功夫实在了得。
乔衡的攻势明显加快了不少。
翻飞的剑刃,遮住了青年那双一如既往漆黑沉凝,如今却显得有些空寂没有焦距的眼眸。
旁人只当刚才乔衡那一停顿是偶有失误,丘处机却是一直没放下心,而后又见到他加快了攻势,心中猛地一沉。
乔衡只想快点解决完这场无谓之战。
当郭靖再次一掌打来时,乔衡这次居然不闪不避,只稍稍侧身,任凭对方一掌打在自己左肩上,喉头泛起丝丝腥甜,嘴角溢出一缕红迹。
郭靖一愣,自己要是打伤了义弟可怎生是好?!
乔衡全然无视了自身伤势,干脆借着这个间隙,直接提剑直指他脖颈。
“靖儿小心!”韩小莹惊叫道。
王处一也忙喊道:“师侄手下留情!莫要伤人!”
乔衡将剑横在郭靖颈侧,说:“兄长承让了。”然后把剑收回了剑鞘。
郭靖缓过神来,知道是自己输了。他真心实意的赞道:“弟弟好俊的功夫。”
王处一的脸色不太好。
朱聪对着丘处机嘲道:“好个奸诈小子,这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倒是随了你这个师父。这场赌约是我等输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郭靖一眼,又不好多说些什么,就算是中计输了,那也是输,谁让郭靖这个小子长了个榆木脑袋呢?也好,吃一堑长一智,行走江湖时,别人可不会手下留情。
丘处机实在没心思与江南七怪动嘴上功夫,更没工夫计较赌约输赢,他略一拱手,说了句“承让”就疾步来到了乔衡面前,为他查看伤势。
柯镇恶面色上无愤无怒,他握着拐杖在地面上不轻不重的一撞,吸引了朱聪的注意力,“赌约已了,我们走。”
一场迟来了十八年的赌约终于换来了一个结果,即使是输了,也是时候该放下了。
郭靖本想与乔衡叙叙旧,然而江南七怪输了赌约,有些落不下面子,走的时候顺手拽着郭靖离开了。
只害得郭靖哑巴吧地回头看了一眼乔衡,千言万语说不出,心中对自己刚才打到义弟的那一掌担心得不行。
王处一还记得自己之前搅局一事,他也心知这事做得不甚光明,有心想问问丘处机乔衡伤势如何,又不好开口。他见丘师兄此时没空理会自己,不冷不热地道了一句:“师弟也先走一步了。”就这样,他趁着丘处机无暇顾及他的时候自行离开了。
乔衡用手指擦了下唇角的血迹,对丘处机说:“师父,弟子无大碍,郭兄下手并不重。”
丘处机知道他惯会逞强,只当什么都没听到,仍是为他细细把了一下脉,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跟为师回终南山吧。”丘处机如是说。那完颜王府就不要回去了。
乔衡自无不愿:“一切听师父的。”
此时醉仙楼里若是再除去这师徒二人,已是人去楼空。
外面仍下着细密的牛毛雨,虽淋不透人身上的衣衫,却浇得人身上一片潮湿。
丘处机当先迈出了醉仙楼,乔衡紧随其后。他在跨过门槛时,居然被门槛绊了一下,丘处机急忙伸手一搭,扶稳了自家弟子。
丘处机有些心疼地说:“可是比武脱力了?”
乔衡没有答话,丘处机自己接话道:“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我等再上路。”
这场足足等了十八年的赌约终于了结,按理来说他该如释重负才是,但他的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只因丘处机总觉得脑海中像是有什么非常至关重要的事在刚才一闪而逝,可他却怎么也抓不到这点思路。
这个时候终于灵光一闪,想起之前比武时乔衡出现的失误,他皱了皱眉头,问道:“我观你之前在与郭靖打斗时,突然身形停滞了一瞬,这是何故?”
然而他并没有等到弟子的回话,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乔衡自从醉仙楼里出来后就一直沉默着。他这个弟子平日里虽然话不多,从不多嘴多舌,但无比尊师敬道,长辈与之说话时从没有让长者自说自话的习惯,今日这是怎么了。
丘处机心中那点让他无比在意却总是抓不到的思路,再次在脑海中翻滚起来。他突兀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乔衡。
像是注意到了丘处机的注视,乔衡静默了一会儿。他那乌如点漆的双眼比往日还要黑得纯粹,他说:“弟子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丘处机心中崩得死紧,他说:“你说就是。”
乔衡叹了一口气,说:“弟子这双眼睛应是无法视物了。”
丘处机遮在宽大道袍下的手忽地颤了一下。
马钰整个人呆坐在木榻上,他面前的矮桌上摊放着一卷又一卷医典,他说:“师弟,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