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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级的错误,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也只有冯啸辰能够给出了。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这在经济学上叫做后发优势。”冯啸辰笑呵呵地对众人说道。
“冯助理,咱们平常不都是说先发制人的吗,这个后发优势是什么意思?”龙电副厂长欧桂生诧异地问道。
冯啸辰道:“这就是辩证法的魅力了。先发有先发的优势,后发有后发的优势,取决于不同的情况。在工业发展方面,先发优势就是先进国家拥有雄厚的经济实力,有先进设备,尤其是拥有大量的专利,还有品牌和商誉上的优势,后进国家哪怕是要照着先进国家的道路走,也无法走通,因为光是一个专利门槛,就能够把你挡在门外。
可先进国家也有先进国家的劣势。它们的市场已经饱和,空有技术却没有用武之地。他们的设备先进,但却是相对的,因为他们10年前更新的设备还没有到老化淘汰的程度,无法采购最新的设备,相反,像咱们国家的一些企业,反而拥有更先进的设备。”
“这个倒是真的。”年轻工程师胡岳松道,“去年厂里派我去西易公司学习,我看到他们车间里的有些设备还比我们龙电的旧呢。我们龙电这几年从日本、德国引进了很多先进机床,虽然总体水平还远远比不上西易,但有一部分设备还是比他们强的。”
“小胡说得对,而且未来我们的这种优势还会进一步加大。”冯啸辰附和了一句,接着说道,“设备方面的问题,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这些大公司的知识老化的问题。刚才小向问为什么我们能够做二元、三元的计算,西易公司还守着一元模型不变。大家想想,欧厂长和全总工他们,懂不懂二元模型?”
这话就有些敏感了,向鹏扭头看了看欧桂生和全建才,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欧厂长和全总工他们主要是负责全局的,具体的计算模型嘛……”
他说不下去了。这一次龙电用二元模型计算汽轮机推力,主力就是他和胡岳松等几位年轻工程师,后来从其他单位又来了几名高手,也清一色都是刚毕业不久的本科生和研究生,老工程师基本上就是站在旁边做点指导,涉及到具体的计算,尤其是编程等方面,这些老人就有些不灵光了。
可这样的大实话,向鹏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的。一是因为欧桂生和全建才都是他的领导,他就算再迂,也知道不能当着领导的面说对方不行。其次,欧桂生和全建才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技术人员,他们虽然不懂最新的技术,但对于一些问题的分析却比他们这些年轻人更为老到,再加上平时对他们也颇为关心,论经验、论人品,都堪称他们的老师,向鹏也不愿意去指责他们的缺陷。
全建才却是接过了话头,呵呵笑道:“冯助理说得对,我和老欧都老了,知识跟不上了,要论搞新技术,还向小向、小胡他们这些年轻人。”
“全总工,您不能这样说,我们都是您的学生,光是您在电机设计上的经验,就够我和小向学一辈子的了。”胡岳松赶紧说道。
冯啸辰拦住了他们的互相谦让,说道:“其实,当今世界的技术更新速度很快,老一代跟不上技术潮流是正常的,这不算什么错误。欧厂长和全总工他们也曾经是站在技术潮头的,只是现在年龄大了,加上肩上的担子更重,不可能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学习最新技术,小向和小胡你们都年轻,技术上有一些优势是正常的。”
“瞧冯助理说的,我们其实也就是在学校里学过一点点而已……”胡岳松谦虚道。
向鹏则是眼睛一亮,看着冯啸辰,问道:“冯助理,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西易公司那边的工程师,年龄都太大了,所以跟不上技术发展的趋势,反而被我们占了上风?”
“正是如此!”冯啸辰道,“你们想想看,西易的工程师是多大年龄?”
“起码也有40多岁吧?”胡岳松道,“这还是他们能够派到中国来出差的,西易总部那边,50多岁的工程师也比比皆是,反而是像我和小向这种年轻人很少。我去学习的时候,西易那边的人看我这么年轻,还觉得很惊讶呢。”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冯啸辰道,“西方经济高速发展的年代,是从战后到60年代末。进入70年代之后,西方就陷入了滞胀。由于劳动力成本的上升,加上基础建设已经完成,市场趋向饱和,西方的制造业大量外迁。先是迁到日本,后来又向亚洲四小龙等一些地区转移,西方的产业已经出现了空心化的迹象。
像西易这样的西方大企业,工程技术人员大多是五六十年代进入公司的,到现在正是50来岁的年龄。这些人在公司工作了30多年,公司不可能辞退他们。而他们不离开,年轻人就无法进入。在这种情况下,西方的年轻人也就不愿意去学工程技术了,更愿意学习诸如金融、商业之类的专业。一个产业,如果没有年轻人注入,你还能指望他们掌握什么最新技术吗?”
欧桂生在旁边点着头道:“没错,我看到资料上说,西方国家把工业叫做夕阳产业,说金融之类的是朝阳产业。夕阳都快下山了,年轻人当然不愿意去学。”
冯啸辰道:“西方说的夕阳产业,倒不是指所有的工业门类。像半导体、计算机、生物技术等等,在欧美仍然是很有活力的,属于他们说的朝阳产业。但像火电机组这种产品,就属于夕阳了。”
“在咱们这里,那可是实打实的朝阳呢。”全建才笑着说道。
众人都笑了起来,冯啸辰道:“全总工说得对。咱们国家是后起国家,随着经济的发展,电力需求未来增长十倍都不够,由此产生的对于电力设备的需求是十分庞大的,电力装备产业大有可为。年轻人在这个行业中能够建功立业,所以小向、小胡这样的青年才俊才会义无反顾地加入到这个行业中来。”
向鹏和胡岳松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连连摆手,示意自己算不上什么青年才俊。不过,冯啸辰说的道理,大家倒是都接受了。没错,中国是个发展中国家,这是我们的劣势,也是我们的优势,后来居上这个词,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五百五十四章 市场经济()
确定了故障原因,修复故障机组的工作并不麻烦。中美两方的技术人员共同商议,在新的计算模型指导下,调整了汽轮机中高压转子平衡活塞的尺度,又修正了其他的一些问题,机组的故障终于得以排除。后续的这些事情,就不需要冯啸辰操心了。
西易公司承认自身设计错误的事情,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定南省前一段时间的运作没有留余地,一旦事情反转,就明显地措手不及了。中央领导对此事发表了意见,指出“不能一味迷信外国人”。定南省哪里听不懂其中的意思,马上做出表示,声称前期在沙亭电厂招标的问题上,“少数干部”有盲目崇洋的思想,做出了一些非常错误的决策,省里决心马上修改沙亭电厂的招标条件,增加有利于国内制造企业的条款,同时在全省干部中间开展自力更生、自主创新的意识教育,避免再次出现同样的问题。
至于省里说的“少数干部”,自然就得由省计委副主任汪锦胜代表了。他倒也有自知之明,从京城回到东源之后,便上交了一份检讨和一份辞职报告。作为一名勇于背锅的大侠,他被安排到一个政策研究部门去当了个一把手,级别得以保留,虽然权力远不如过去那么大,但好歹个人待遇是没问题的。
为了表现出痛改前非的决心,也为了给五里滩项目的投资商们一个交代,定南省组织一批笔杆子,写了一批自我批评和表决心的文章,除在定南省内的几家大报发表出来之外,还联络国家级媒体予以刊登。这种表态果然得到了中央的认同,领导同志在几次会议上对定南省的做法给予了表扬,这场风波终告结束了。
依冯啸辰的想法,有关和州电厂的事情,应当拿出来好好地炒作一番,压一压目前国内的崇洋风气。不过,他这个想法最终并没有得到“有关部门”的认可,中国目前还是一个技术上落后的国家,引进技术依然是重要的国策,为此也必须给国外的制造商一些面子。公然把西易公司拉出来打脸,对于未来的引进难免会带来一些负面影响,“有关部门”是不能不予以考虑的。
此外,冯啸辰说的后发优势问题,作为内部交流是无可厚非的,能够鼓舞工程技术人员的信心。但如果大肆宣传,就不合适了。中国人的传统哲学是闷声发大财,君不见日本企业已经在防范着中国的技术崛起了吗,在这个时候过于高调,容易引起别人的警惕。
不过,虽然没有在媒体上公开宣传,各种内部文件里还是通报了这件事,同时附上了领导的有关指示。定南省挥泪斩马谡的事情,也传得很广,让一些蠢蠢欲动的地方官员都感到了恐惧。老一辈领导人发出的“落后就要挨打”的警示,可以说是每一代领导的座右铭。中国一定要建立独立自主的工业体系,这是几代人的共同信念。在别的事情上,或许还有通融、商榷的余地,但在积极推进国家工业化方面,是没有任何条件可谈的。
“推进工业化,我并不反对,但老幺你现在做的这一套,还是计划经济的思维,我是很不赞同的。老大,我知道你是国家计委的官员,肯定不爱听我这话,但现在你看看,全世界还有哪个国家在搞计划经济?苏联,那可是咱们的老师,咱们这套计划经济就是跟他们学的,结果呢,人家一夜之间就转向市场经济了。咱们现在还死抱着计划经济的那一套不放,这不是逆历史潮流而动吗?”
这是在月坛北街一家装修得颇为高档却又显得有些低调的餐厅里,社科院战略所84级的六名同学再一次聚会了。餐厅门外赫然挂着“蓝调咖啡学术沙龙”的牌子,这个沙龙现在已经是京城鼎鼎大名的学术聚会场所,你兜里没个硕士证啥的,绝对是不敢走进这个门的。
蓝调咖啡沙龙最早就是由战略所的这几位研究生捣估出来的,场地就是战略所旁边的小饭馆。后来冯啸辰私底下让陈抒涵投了点钱,把小饭馆买了下来,依然由原来的老板娘苗大妈管理,内部进行了一些装修,增加了不少学术气息,再加上对社科院研究生打折的政策,赢得了研究生们的青睐。
社科院的研究生都不是池中之物,毕业之后大多数都进了中央部委机关,或者是著名高校、科研院所。有他们带动,蓝调咖啡的生意自然也就越做越好了。
这一次,战略所84级的同学正是选择了蓝调咖啡聚餐,以欢迎从美国学成回来的同学祁瑞仓。刚才那番话,自然就是祁瑞仓说的,他在出国之前就是一个自由经济主义者,在芝加哥大学读了个博士,其立场更是又坚定了若干成。大家聊天时谈到沙亭电厂的事情,祁瑞仓一听就皱起了眉头,开始批判昔日的同学思想不对。
这也是战略所84级的传统了,大家信奉“同学归同学、学术归学术”,同学友谊是没说的,但学术上绝不妥协,有啥说啥,即便是被别人驳倒了,也没什么丢脸的,甚至还可以从中学到更多的东西。
祁瑞仓说的老幺,自然是指冯啸辰,而老大就是王振斌。这一大一小,就是沙亭电厂事件的参与者,听他们把收拾定南计委的事情说得那么开心,祁瑞仓很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分明就是计划经济思维的表现,连世行项目都要插手,实在是太不符合普适原则了。
“我们这可不是计划经济,而是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相结合。我们计委内部也大幅度地调整了工作范围,轻工业产品的生产已经全部放开了,重工业产品也在逐渐放开,最多两年时间,钢铁、水泥、化纤这些基础原材料的市场都会放开,这还不算是市场经济吗?”王振斌反驳道。
祁瑞仓道:“可是沙亭电厂这件事,你们怎么插手了呢?”
王振斌道:“重大装备方面,国家是有规划的,要求逐步实现进口替代。30万千瓦机组和60万千瓦机组的引进工作都已经进行了10年,我们也付出了很高的学费,也到了收获的时候。定南这边故意制订歧视性条款,拒绝使用国产装备,我们当然要管。”
“看看,这不又回到计划思维了吗?人家是用户,愿意用谁的设备,那是人家的自由,你们用行政手段进行干预,还撸掉了人家一个副主任,这样的做法,让人怎么相信中国在搞市场经济?”
“老祁,你这就不讲理了,外国也有搞国家管制的事情,你看日本,不就是靠着贸易保护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