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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吧,要不要来点?酒柜里还有。”
看到两位同行进门,施莱尔倒没有失去起码的礼貌,他坐在沙发上没有挪窝,但用手指了指酒柜,示意两位同行可以去拿红酒。这两年,榆北对外开放的力度不小,施莱尔他们下榻的这家宾馆是市里最好的涉外宾馆,房间都是配有小型吧台的,冰箱里有各色饮料,当然价格比超市里要高出了三倍都不止。
艾伯特和麦克斯温都摆手婉拒了施莱尔的好意,然后各自找地方坐下。艾伯特看了一眼依然怒火中烧的施莱尔,轻声说道:“施莱尔先生,我们是不是应当重新商量一下对中国人的策略了。”
“还商量什么?我明天就离开中国,通永绝对不会再和中国人做交易,让他们的西气东输见鬼去吧!”施莱尔恶狠狠地说。
麦克斯温轻轻咳嗽了一声,说:“施莱尔先生,我觉得我们在这个时候不应当被情绪所左右。你难道没有发现,那个姓冯的中国人是有意想激怒我们吗?”
“有意激怒我们?为什么?”施莱尔问。
麦克斯温说:“因为他不想做成这笔交易。”
“正好,我也不想。在这一点上,我非常荣幸地和他有相同的看法。”施莱尔用一种嘲讽的口吻说道。
艾伯特说:“施莱尔先生,我认为我们的诉求和这位冯先生的诉求应当是不同的,而且中国发计委的王先生与冯先生的诉求也是不同的。我了解过,冯先生所借助的机构,是中国的装备工业集团公司,是专门从事装备制造的。”
“那又如何?”
“很明白,他希望中国发计委和我们谈崩,这样中国人就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力量来制造这些压缩机,而这将使装备工业公司获得更多的订单,冯的个人业绩也将因此而得到提升。”
“你是说,如果和我们谈崩,他将能够获得好处?”施莱尔开始重视起来了。
艾伯特说:“是的,榆重的压缩机研发项目,当初就是由这位冯先生力主促成的,如果中国人最终不得不依靠榆重来提供压缩机,冯先生将因为有先见之明而获得他的领导的赞扬。相反,如果中国发计委最终采用了我们的压缩机,则中国人的压缩机研发项目就失去意义了,这位冯先生也将受到批评。”
施莱尔想了想,觉得艾伯特的话似乎有几分道理,心里的怒气顿时就消了几分。他说:“难怪这个年轻人如此嚣张,原来他的目的就在于把事情搅黄。这么说来,如果我们拒绝与中国官方继续谈判,他是得利最多的。”
“正是如此。”
“那么,你们的意见是什么呢?”
“恢复谈判,接受中方的条件。”艾伯特果断地说。
“把价格压到8000万以下吗?”施莱尔问。
艾伯特耸了耸肩,说:“我刚才和麦克斯温讨论过了,中国人的胃口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8000万这个价格他们是绝对不会接受的,我们能够以7000万成交,都得感谢上帝了。”
“我担心他们只能接受6000万,甚至更低。”麦克斯温郁闷地说。
“可是,这么低的价格,我们为什么要和他们合作呢?”施莱尔不愤地说。
“6000万依然是有利润的。”麦克斯温说。
“可如果我们同意接受6000万的价格,他们肯定会要求我们再降到5000万的。”施莱尔说。
艾伯特说:“这就取决于我们的谈判技巧了。不过,中国人已经造出了自己的压缩机,这个时候他们即便把价格压到4000万,我也不会觉得意外。毕竟,4000万对于我们来说依然是有利润的,我们的研发成本已经是沉没成本了,无论能不能在设备中分摊,这些成本都是已经支付出去的。我们如果拒绝与中国人合作,甚至连这点利润都没有。”
施莱尔说:“我们宁可和他们两败俱伤,也不能把价格降到这个程度,这会让他们变得更嚣张的。”
艾伯特说:“不,施莱尔先生,我恰恰认为,更低的价格我们也应当接受,而且更低的价格会对我们更有利。”
“为什么?”施莱尔懵了,哪有东西更便宜反而对卖家更有利的。
艾伯特幽幽地说:“因为他们更年轻。”
“什么意思?”这回是麦克斯温和施莱尔共同发问了。
艾伯特说:“昨天我们去参观中国人的压缩机试车的时候,我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他们的研究团队里都是年轻人,即便是他们的型号总设计师,也不过就是0多岁的年龄而已。”
“那又如何?”
“而我们的团队呢?我们的工程师平均年龄是多少?”
施莱尔沉默了,他当然知道通永的工程师团队是什么情况,倒不是说通永公司没有年轻工程师,但总的来说,团队平均年龄是偏大的。其实又何止是通永,整个美国,加上整个欧洲,从事机械行业的年轻人都非常少。欧洲和美国的年轻人更青睐于金融行业,还有一些年轻人则进入了it行业,机械行业已经是日薄西山,哪有年轻人愿意往这个坑里跳。
艾伯特冷笑着说:“他们的团队很年轻,有潜力,也有干劲。如果我们给他们提供了机会,他们用不了几年时间,就能够赶上来,超过我们。我们目前拥有的压缩机技术还是70年代的水平,新一代的压缩机技术仅仅完成了理论设计,并未转化为实际的产品。而中国人已经追上来了,他们现在的技术和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代差,充其量只是经验的差距而已。
我们要保持对中国人的技术优势,就必须马上着手开发下一代产品,同时阻止中国人进行后续的开发。如果我们和中国人谈崩了,中国人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力量来制造这些压缩机,那么这群年轻人将得到机会,可以充分施展他们的才华。反之,如果我们和中国人达成了合作,而且是在很低的价格上达成了合作,中国人就没必要自己制造压缩机了,这些年轻人就会被闲置起来。”
“这……”施莱尔被艾伯特的构想惊住了。他不得不承认,艾伯特的想法是更为老成的。如果他们三家联合抵制中国,那么中国人就会下大力气去发展这种压缩机,以中国人现有的基础,实现突破并不是难事,这就相当于他们逼着中国人进步了。反过来,如果他们答应以极低的价格向中国提供产品,这个价格甚至比中国人自己造的价格还要低,那么中国人就没必要自己去开发技术了,而三家公司则会赢得一个宝贵的时间差,把中国人再次甩开。
“艾伯特,你建议我们怎么做?”麦克斯温问。
艾伯特说:“我想过了,希曼兹可以以每台000万美元的价格,向中国无限量地提供长距离压缩机。这个价格是我们的盈亏平衡点,再低我们就会净亏损了。以中国人目前的技术状况,他们的产品成本也不可能低于这个水平。如果我们向中国人报出这个价格,他们必然放弃自己制造压缩机的努力,或者最多给自己人留下一两台的订单,而这样的订单是不足以支撑他们进行下一轮研发的。”
“每台000万……”施莱尔和麦克斯温都傻眼了,这简直就是挥泪大甩卖的节奏了。就为了让对方的研发垮台,自己居然要做出这样大的让步,值得吗?
“完全值得。”艾伯特的眼睛里露出了一股凶光,“我们如果不能阻止中国人的技术发展,欧洲迟早要被他们侵蚀殆尽的。我们已经培养出了一个日本,我们不能再培养出一个中国。日本人口有限,即便是拥有一些技术,也不足以威胁整个欧洲的生存。而中国却是有十几亿人口的国家,这个国家一旦拥有了技术,欧洲就将无路可走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 教科书般经典的操作()
“这些外国人是疯了吗,居然把价格压到这么低!”
得到三家公司报出的平均3000万美元一台的价格,王振斌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拉着冯啸辰,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听幻视,而且确定艾伯特等人也绝对不是中了冯啸辰的移魂,他们报出来的价格是可信的。事实上,在此之前冯啸辰就放出过豪言,说要让这三家公司把价格降到3000万以下,当时王振斌觉得冯啸辰完全是白日做梦。可现在这场白日梦居然成真了,这让王振斌怎么能不惊讶。
要知道,发计委最早的心理价位是8000万一台,经过冯啸辰一番忽悠之后,发计委领导才壮着胆子提出了力争把价格压到6000万一台的目标。尽管大家都知道榆重制造一台压缩机的成本换算成美元也就是1000多万,但外国的东西能和中国的东西一样报价吗?人家的技术不得算成钱?人家的品牌不得算成钱?国内成本10元而进口价格达到上百元的商品,在市场上比比皆是,作为进口商品,你的报价不达到国产商品的10倍以上,你对得起自己的高鼻子蓝眼睛或者自己的杨柳腰罗圈腿吗?
可奇迹就这样发生了,在参观过榆重正在试车的压缩机之后,三家外国公司居然同时作出了价格调整的决定,而且一口气把价格压到了3000万的水平上。当然,他们这样报价的时候也是附带着条件的,那就是要求中方必须订购40台以上,覆盖西气东输第一期和第二期的大部分需求。这个条件对于发计委来说并不算苛刻,因为发计委原本也是打算主要用进口压缩机来装备前两期工程的,国产压缩机还需要一段时间来稳定质量,发计委的目标是在第三期中让国产压缩机占有一半左右的份额。
“小冯,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王振斌向冯啸辰求证道,他坚信冯啸辰是知道其中的缘由的。
冯啸辰冷笑说“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他们希望用这样的方法来扼杀我们自己的产业,这种事情,他们干得多了。”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有这样的例子。”王振斌诧异道。
冯啸辰敷衍着说“这是我们行业里的一些例子,主要是涉及到一些配件供应的情况。大型整机的例子,倒的确还没有这种例子。不过,也应当很快了,随着我们的装备水平不断提高,很多原来我们花高价买进来的设备,很快都会大幅度降价的。”
冯啸辰的经验,其实是来自于十几年后。在新世纪的前20年里,中国突破了许多装备技术上的难关,实现了很多装备的国产化。而每一次中国突破一项技术障碍的时候,国外的同类产品价格就会出现断崖式的下降,从100万降到10万是非常普遍的事情。国外厂商采取这种做法,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把这个市场上原来的超额利润完全挤压掉,让花费了大量研发成本才得以进入这个市场的中国企业颗粒无收,借此来打击中国企业的研发后劲。
其实这种做法也无可厚非,甚至是可以在营销学教程上找到依据的。技术上处于垄断地位的企业,可以采用撇油定价的方法,用高出成本数倍乃至数十倍的价格攫取暴利,用来补偿自己在前期开发技术时的投入。而一旦有竞争性厂商进入这个市场,先进入市场的企业就会转而采取低价策略,把市场利润压到零点,让后进厂商无利可图,研发难以为继。
对于先进厂商来说,后期市场有没有利润是无所谓的,因为它们早就把研发成本收回来了。但对于后进厂商来说,如果不能从市场上获得足够的利润,前期的投入就相当于打了水漂。反复几次,后进厂商就会被彻底拖垮,先进厂商则可以永远地独霸市场。
冯啸辰找准了希曼兹、通永等几家企业的心理,高调地向艾伯特他们展示榆重自主研发的压缩机,暗示他们榆重将会成为这几家企业的竞争对手。果不其然,艾伯特等人马上就选择了压制性的策略,把价格压到让王振斌都不敢相信的低位。面对这么便宜的进口压缩机,中国发计委当然就不会再对国产压缩机感兴趣了,就算给榆重几台订单,在这样的价格水平下,榆重也赚不到多少钱,这样就不可能继续进行研发投入,拖上几年,榆重与希曼兹、通永等企业的技术距离又会拉大到让人望洋兴叹的程度。
艾伯特等人的算盘的确是打得够精明的,做法也如教科书一般经典。只可惜,他们遇到的是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中国,几十年饱受东西方两大阵营禁运之苦的中国有着一种近似偏执的观念,那就是不管在国际市场上这东西多便宜,只有自己会造心里才能踏实。经过40年的对外开放,好不容易把这种医学上称为“自己不会造就不踏实”的老毛病给治得接近痊愈了,大洋彼岸的灯塔国突然换了个大统领,上来就是一组芯片禁运的组合拳,打得中国人鼻青脸肿,于是病又犯了……
这些后世的事情,此时的王振斌自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