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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四海-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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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说:“那你去吧。”

“黎明,踢牛自会回来。、

“祝你幸运。”

第二天一早,踢牛携着他珍贵的羽冠包袱园到洗衣店,而四海发觉柯太太的药膏真管用,伤口缩小边沿结痂,众人又开始操作。

黑人赫可卑利对四海说:“老板,你赚了钱,可以回乡下,你真幸运,我们什么地方都不用去。”

四海讶异,“你没有家乡?”

黑人抬起头,“我在此出生,我父亦在这里出生,我祖父被白人掳拐,远渡重洋,卖作奴隶,爱比林肯释放黑奴,我们营生仍苦,永远回不到家,因我不知家在何处。”

这时踢牛忽然说:“白人,蛇舌,吞噬一切。”

四海早已深觉白人厉害,至今又有深一层认识。

那天黄昏,庞英杰来探访四海。

四海已知道那朝枫树岭事故。

有商名华工不知何故突然发难,殴打白人工头,被抓起来,关进牢里。

“其余数十名同组华工手持斧头、泥铲、锄头,硬是包围了简陋的监牢,要求放人,否则发誓推倒监牢,白人见人多,无奈只得放掉那两个中国人。

庞英杰赶去,摆平了这件事。

他说:“我告诉手足,那两位兄弟的确有错。”

四海问:“那两个人呢?”

“在我游说下,他两又回到监牢去接受处分。”其余手足呢?”

“气平了,也就愿意复工。”

“倒底是什么纠纷?”

“有人骂人是梳辫子的猪猡。”

四海沉默半晌,“我们可是猪猡?”

“当然不是,可是捱骂之后,出手伤人总也不对。”

四海深深叹息,“我想家,我想回家,在家,即使捱骂,我不会悲哀。”

“我懂得你的意思,四海。”

说到这里,庞英杰忽然咳嗽一声。

四海讶异,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四海,两位兄弟,每人判罚款十六元。

四海即时明白了。

他立刻解开贴身马甲口袋纽扣,掏出纸币,数给庞英杰。

庞英杰十分豪爽,“我叫他们向你道谢。”

四海双手乱摇,“不不,千万别,不用说到我,这是小意思。”

庞君笑,他策马而去。

何翠仙不知恁地知道了此事,破口大骂:“三十二块钱,他妈的我兄弟要洗熨多少件衣堂才赚得了三十二块?就此叫那郎中哄骗了去,真不甘心。”

四海只是陪笑。

“你!你这样乱阔绰,一辈子返不了家乡。”

四海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这种诅咒,抗议道:“翠仙姐。”

“你这个蠢人,荷包襟牢点你会不会,以后钱全交给我,我替你收着。”声音低下去。

她想到她自己,爱吃爱穿,又喜买时髦衣裳胭脂水粉花露水,还得雇保镖佣人,在这种小镇,收入同在香港,真是没得比,幸亏会得钻营,不然,何尚有余。

她气馁了,“四海,我想家,你想不想?”

四海故意说:“我现做老板呢,家有什么好?”

“可是我回不去了,你看我双手,四海,夜夜我都做噩梦,指缝有血滴下,四海,我杀了罗便臣,我一辈子回不去了。”

四海不语。

“我想念香港,我的客路比谁都广,谁不知道香港有个何翠仙,我何止认识一两个爵爷。可是火枪嘭的一声,我的梦就粉碎了,不得不跑到这种腌攒地方来……”她用手掩着脸。

四海怕她哭。

正想温言安慰,她却放下了手,盈盈地笑,“啊,四海,这都是命。”

四海又放心了。

这时庞英杰匆匆进来,他来还钱,“四海,兄弟们凑的分子,都说不能叫你付。”

一时没把男装打扮的何翠仙认出来,又说:“四海,今晚我要出发到那鲁镇去看地盘,此去要一两个月,你自己保重。”

“庞大哥,”四海说,“那鲁镇那么远,也干你事?”

庞英杰笑,“铁路到哪里,我到哪里,那怕铺到交技利。”

他一转身,不提防看到一双关注的眼睛,他呆住,这不是何翠仙的猫儿眼吗?”

他缓缓别转头,戴上帽子,朝她颔首,一声不响离去。

庞英杰走了很久,何翠仙才说:“那流氓……”

连她自己都觉得口不对心,气势虚弱,说不下去。

四海早已看出瞄头来。

他走到一角,取起衣裳逐件折好,一边自言自语喃喃说道:“去交技利就去交技利好了,庞大哥那样宽的肩膀,什么担待不起。人一走,就错过机会。”

洗衣场内一片静寂,针落在地下都听得见。

四海见没有回音,又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眼看绝路了,却又碰到这样难得的一个人,跟了去,从此落地生根,倒也是好事。”

又是一片静。

过了不知多久,何翠仙张了张嘴,四海以为她要骂他,但是没有,她的嘴又合拢。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嚅嚅说:“四海,你真认为如此?”

四海点点头。

何翠仙悲哀了,她垂下头,“可是,你看我,四海,我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时四海斩钉截铁地道:“翠仙姐,你与庞大哥在我心目中,一般高一般大,一分不差。

何翠仙喜悦地又说:“四海,你真认为如此?”

四海又颔首。

“我回去想想。”

“庞大哥的营房就在前边。”

翠仙出去了。

四海内心,有一股跳跃的喜悦。

第二天,他去瓦斯镇找何翠仙,只听她的姐妹说:“嘿,你说奇不奇,她昨夜收拾细软只说要到一个地方去见一个要紧的人,个多月才回来。”

四海笑了。

何翠仙会有办法的,如果她对异性浚有办法,还有谁有办法,四海放下心头一块大石。

那夜,四海早早休息。

天气转冷,听说到了冬天,全地结冰,要生火取暖。那一夜,四海额外怀念母亲。

即将天亮之际,四海听到木屋外有异声,他耳聪目月,立刻自阁楼爬下,手持铁枝,出去视察。

一开门,只见一血人滚进门来。

呈海连忙丢了铁枝去扶起他,看清楚伤者面孔,正是他舅舅陈尔亨,他的左耳已被割掉,血流如注。

四海心中有数,吃他那口饭,自然不免得罪人,这次仇家出手了。

只见他胸口还有两个刀伤的窟窿,血汨汨冒出。

四海唤醒伙计,把他抬入屋内。

踢牛一看,咧齿笑,“伤口没刺透内赃。”他有上方止血。

四海一颗突突跳的心总算自喉咙咽下胸腔。

陈尔亨双眼翻白,作不了声,已经昏迷。

他们把他扛到阁楼上边去休息。

天一亮,四海便出发到柯家去讨药。

黑人管家出来问:“支那童,你找谁?”

“我想见柯太太。”

“夫人没有空。”

“请告诉夫人,有关人命。”

管家好心,她知道华人的苦处,“我试试替你通报。”

那时,温埠已经开始日日下雨,颇有寒意,清晨,天膝亮,雨声嘀喀,四海的思潮飞出去老远,回忆到孩提时期,在江南家乡的春天,也朝朝下雨,他与弟妹,总乘机赖在床上不起来,直到父亲拿着板子前来,假装要打。

四海双目润湿。

他听见脚步声,连忙抬起头来。

是柯德唐太太,她说:“果然是四海,是谁受了伤,我可否看看他?”

“夫人,我恐怕那是可怕的伤口。”。

“相信我,我见过更恐怖的伤势。”

“他在洗衣场,地方腌攒。”

“我找到药箱即同你去。”

四海没想到她会那么好心。

事不宜迟,他随即与柯太太出发。

柯太太有秀丽的棕发与蓝色玻璃眼珠,态度和蔼可亲,路上闲闲问四海:“你多大了?”

“十五岁,夫人。”

“什么,”柯太太讶异,“只与沁菲亚一样大?”

四海不语。

“可是你已经是一家洗衣店的老板了,听说你还替人客补衣服?”

“是,夫人,改短、接长、织补、旧换新、染色,什么都做。

“旧换新?”

“是,夫人,穷人买不起新衣,三件旧衣补一点钱,可以换新的。”

“那你岂不是要蚀本?”

“不,夫人,旧衣补妥洗干净后便宜些卖给更穷的人,可以赚些微利润。”

“你很能干哟。”

“但我愿望并非如此。”

“我可以知道你的愿望是什么吗?”

“夫人,我想进学堂读书写字,我想知道这个国家的历史,还有,火车倒底如何开动,以及天气何以诸多变化,听说这一切一切,书本里都有解释。”

柯太太点点头,“四海,你有志气。”

四海不再言语,他挂住受伤的舅舅。

柯太太提着药箱爬上阁楼,出乎她意料之外,得胜洗衣铺里外都十分整洁,她深呼吸一下,咦,没有异味,工人都穿着一式的蓝布制服。

她讶异了,这个小小华童,可能是管理科天才呢。

伤者躺在木板上,全身血迹斑斑。

柯太太替他检查过了,轻轻告诉四海:“你的朋友不会死,不过很有点麻烦。”

她替陈尔亨洗净伤口敷药,并且留下几颗药丸,然后告辞。

四海坚持送她回府。

柯太太笑,“四海,你是一个比较特别的中国人。”

那夜,陈尔亨缓缓醒转,雪雪呼痛。

黑人赫可卑利对四海说:“那老千醒了。”

四海轻问:“你叫他什么?”

“每个人都知道,他是老千、骗子、赌棍。”

可是他终于付出了代价。

踢牛告诉四海:“白人的药,怪异、诡秘,服下之后,新肉即生。”

四海嗯的一声。

过几日,柯太太又来替陈尔亨洗伤口,并教会四海包扎,陈尔亨已可斜斜靠着喝牛乳。

老陈嘴巴喃喃咒骂,从未停过。

连赫可卑利都叹道:“你那舅舅,真是奇人。”

第八章

四海比以往更辛勤工作。

当陈尔亨可以柱着拐杖站起来的时候,下雪了。

四海从来没见过那样的鹅毛大雪,连日连夜,落得膝盖深。

华工告诉他,爱莫利与耶鲁的雪更大,根本无法开工,实在等钱用,拼命上,有人冻死在工地上。

四海与干货商接上头,买了些冬衣,廉价转售给华工,工人们路经得胜洗衣,推门进来,“老板,尝口茶,暖一暖”,全部冷得佝偻,鼻子嘴巴呼噜呼噜,手脚生满冻疮。

传说有人实在冷不过,自雪地回来,倒盆热水浸浸脚,足趾一遇热水,一只只脱落。

四海劝喻他们穿羊毛衫,皮鞋,“入乡随俗,只有西人的衣服才抵抗得了寒气。”

北国的冬天永远苦。

可是华工仍然一批批涌至。

旧面孔捱不住,由新面孔顶上。

一日晚上,四海等陈尔亨酒醉饭饱,温和地与他说:“舅舅,有件事同你商量。”

“有话说吧,爽快些。”

“舅舅,你不如回家走一转。”

陈尔亨有点心动,不作声。

“只要不回香港,不会有事的,你到上海好了。”

陈尔亨自鼻子哼出来,“我没盘川。”

“回到镇海,同我妈说一声,我还好,就可以回来了。”

“那多好,她生了个发财儿子。”

“我打听过,有船肯载你回去。”

陈尔亨怔住,“你有船票?”

四海微笑,“这种小数目,我还拿得出来。”

陈尔亨怪叫起来,“好小子,你真的发了财?”

四海不作声。

由踢牛做中间人,他自红人处买到优质皮货,转售给白人,他的英语流利,手法殷实,不虞没有生意。

陈尔亨悻悻然,“好哇,外甥发财,舅舅捱穷。”

四海说下去,“另外有点钱,你替我带回去给我妈。”

陈尔亨双目发亮“一定,一定。”

四海轻轻抓住他衣襟,“你保证要交到她手中。”

陈尔亨叫起来,“你不相信我?你不把我当舅舅,你不想想,你妈是我什么人!”

四海逼视他,看穿他的心。

陈尔亨见到那双清晰明亮的眼睛与抿得紧紧的嘴唇,忽然噤声,他发党外甥已经成人,这些日子来,四海不单长高了大半个头,且已精通世事,什么都瞒不过他。

陈尔亨终于说:“我保证送到她手。”

四海放开他。

老陈心有不甘,“但是我不保证海上有强盗船,上天降落风暴,我会大病一场,鸣呼哀哉……”

四海笑,“不怕,你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陈尔亨气馁。

受伤后他身体大不如前,已不适合再过冒险生涯,他打算回乡去,别人会捱饿,他不会,他有的是办法。

“天气稍暖,我才走。”他还想讨价还价。

“舅舅,这冬天不是人过的,你趁早走吧。”

一人家问起我耳朵,我怎么说?”

“这里有的是大黑熊,只说给够熊咬掉了耳朵好了。”

“啐!”

陈尔亨已不是外甥的对手。

他满怀委屈的上路。

四海到码头送他。

陈尔亨自甲板看到外甥一板高大站在河畔,身穿淙熊皮裘长大衣,足蹬皮靴,双手插口袋中,是,他已经站起来了,没真想到那小子会站得那么好。

他有点宽慰,喃喃道:“哼,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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