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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亮不说话,闫儒玉继续道:“想活着,就拿出点儿想活的样子,一个大男人,别给老婆儿子丢脸!”
这话一出,钱亮的眼泪又淌了出来。闫儒玉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妻子葬礼上哭成了小孩儿的男人。
“是,我帮他了,我鬼迷心窍。”钱亮重重叹了口气,“我真没办法了,这个家彻底被李秀齐毁了。一开始我就知道媳妇儿一直在接济她这个弟弟。媳妇儿家里穷,当年弟弟选择辍学,让家里供她上学,我媳妇儿才有了今天,她感激弟弟,这我完全理解。
我俩收入都还不错,结婚十来年积累下来,条件也算可以,我基本上就没管过钱,我也知道李秀奇这个人好赌,我媳妇儿帮他还过几次赌债,有时候见面儿,我也劝他戒赌,当面他每次都点头答应,答应过后还是我媳妇儿帮他还赌债。管了没用,我也就不再管了。
上半年我爸住院,要动个小手术,也就花万把块钱,我想着给老爷子把这钱出了,我问媳妇儿要钱——我的工资卡一直都是媳妇儿管着的。
没想到媳妇儿支支吾吾的,跟我说等发工资了才有钱。
开什么玩笑?!我俩一个月的收入加起来差不多4万块!结婚的房子是我家全款买的,又没有房贷压力,怎么可能一点儿存款都没有?!
那时候媳妇儿才跟我说实话,她不仅把我们的存款都拿去给她弟弟还债,还透支了信用卡,借遍了亲戚朋友,欠下了上百万。没办法,他弟借了高利贷,不还钱就要砍手砍脚。
那天晚上我俩几乎抱头痛哭,好好的日子硬是被过成了这样,媳妇儿都给我跪下了,说是对不起我,连累我了。
之后就是银行一天天的催债,就差把她抓进牢里了。
我们实在没办法,干脆我媳妇装疯卖傻,只要她疯了,要债的总要缓一缓吧,警察也不会来抓一个疯子吧。
这主意……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好……不该答应她啊!要不是去了那种地方,她也不会丧命……”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了?你老婆和王爱是在同一晚上死的?”
“那天李秀奇两口子来我家,想要点儿钱。
他姐为了躲债,已经进了精神病院,这他是知道的呀,这种时候他还来要钱,他还是人吗?
我气不过,骂了他几句,让他滚,那两口子就跟我吵起来了。
王爱也不是个东西,嘴上不干不净,说什么这次要的钱不是给李秀奇的,是给她的,只要给她五万青春损失费,她立马不跟李秀齐过了。
关键是她把我媳妇儿也骂进去了,说有李秀奇这样的弟弟,是我媳妇儿活该,我们家活该给她倒贴钱。
你说,这女人不是添乱的吗?
我当时情绪一激动……我就……我……推了她一把。
我真没使多大的劲儿!就是把她推得摔了一跤,脑袋在窗台上磕了一下,应该是……晕过去了吧。
我当时也吓了一跳,张罗着赶紧把人往医院送。可就在这时,李秀奇提出了一个想法。
他说……他说……反正要拿命抵债,不如拿一个外姓人的命来抵。”
“什么意思?”
“他说,既然欠债的是他姐李秀霞,只要李秀霞死了,债主还能怎么样?狸猫换太子,让王爱代替李秀霞死,不就成了吗?
我当时真吓坏了,杀人啊!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考虑这种事情。
我犹豫的时候,李秀奇已经掏出了弹簧刀。
说实话,我那会儿怕极了,不仅是怕杀人,我还怕……李秀奇这个疯子会不会连我一起都杀了?而且……最恐怖的是……李秀奇动手的时候,王爱已经醒了,她求饶啊……”
“杀死王爱,究竟是谁动的手?”
第三三五章 疯子在右(16)()
“是李秀齐!真是他干的!我不敢啊……我……根本还没想明白究竟是怎么了,他就已经……
他一边动手,还一边跟我说,王爱跟家里闹翻了,就算她失踪也不会有人发现,到时候只要我把媳妇儿从精神病院接出来,让我媳她躲一阵子,不要见人,借用王爱的尸体和骨灰,大张旗鼓地给我媳妇儿办一场葬礼,外债得事就算解决了。
以后再想办法给我媳妇儿重新弄个身份,大不了搬家,换个城市,我们还能过正常日子。
疯了!简直是疯了!这想法实在是……太疯狂了!
这些天我都不敢想这件事,我不敢回家住,更不敢进厨房——冰箱里,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就这么死了?!都怪李秀奇这个疯子……”
“杀了王爱之后呢?你们应该没有立即肢解尸体吧?”
“没,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缓过来一点,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已经没有退路了啊!
我和李秀奇一块收拾了地上的血,把王爱身上的血擦干净,给她换了一套睡衣,让人看不出伤来,把她抬到床上,装成病死的样子,然后,我就给殡仪馆打了电话。
我和李秀奇都没料理过丧事,也不知道该办些什么手续,只知道越早把人烧了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殡仪馆那边说第二天早上就能来拉尸体,这是好事,家里停个死人……而且是冤死的人,我真是害怕得要命,幸亏我儿子上的是寄宿学校,这些他都不知道。
那会儿我已经顾不上儿子了,一个更棘手的问题摆在面前……我媳妇还活着,并且还在精神病院,如此一来时间对不上,很容易穿帮的。
我就决定第二天一早先去把媳妇接回来,然后再办丧事。
谁知道,还没等到第二天早上,医院打来电话,我媳妇她就……”
钱亮长叹一声,“人在做,天在看!报应!全是那个疯子招来的报应啊!他说让我媳妇假死,还害了人,一定是老天看不过去,所以真的收了我媳妇的命!”
这个看起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如今一副疯癫迷信的样子,人啊,莫做亏心事,做了亏心事再临时抱佛脚,鬼神和老天爷要是肯原谅你,还要警察干什么?
闫儒玉继续问道:“医院是怎么跟你说的?”
“说人死了,是被其他精神病人失手杀死的。他们尽力抢救,但是伤到了颅脑,没能抢救过来……就是想尽办法推卸责任呗。我媳妇本来就是装疯进医院的,即便知道医院在抢救记录上做了手脚,我……我真想报警啊!可是……我怕啊,万一事情败露,孩子怎么办?他以后永远要活在父母是骗子的阴影里……”
“我可以告诉你两件事,”闫儒玉道:“第一,你妻子头部的确受伤了,可是正真致死的原因是……院方在抢救时,使用了青霉素……”
“青霉素!”钱亮惊道:“她过敏的!”
“是,所以,致使你妻子去世的,是青霉素过敏,医院应当承担主要责任。
第二件事……我只是听说,并没有进一步调查,你妻子之所以头部受伤,是因为她想帮值班护士控制一名发病者……她临死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去伸手帮助别人。所以,你儿子大可不必感到丢人,他有个好妈妈。”
这是无所从精神病院的护士那儿听来的消息,尚未验证,按照闫儒玉的做事风格,他绝不会传播这种道听途说的消息,今天却破例了。或许是觉得那死去的孩子太过无辜可怜。
钱亮愣了一下,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从来都是……从我们认识的时候起……善良……秀霞……秀霞啊……怎么就成这样了……”
闫儒玉没空陪着他哭,他走到门口,招呼协警继续看着钱亮。
临出门,他听到钱亮喃喃说了一句“谢谢”。
谢什么?如果我们没有节外生枝地追这个案子,如果没有老吴的那次相亲,如果我们没发现喝药的你,让你与儿子一起死去,一了百了,一家团聚,会不会这样的结局更好一些呢?
闫儒玉在心里问自己,他也没有答案。
该回市厅了,还有李秀奇这最后一块骨头,得啃下来。
弹簧刀与王爱胸腹部伤口的比对结果出来了,那正是凶器!
证据确凿,李秀奇不得不交代犯罪经过,结案速度比闫儒玉预想的还要快,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整个重案一组都高兴不起来,死去的孩子太无辜。
吴错一边写结案报告,一边不住地长吁短叹。
“以后再也不去相亲了。”他嘀咕道。
闫儒玉瞪了他一眼:“起床起猛了,把脑子落被窝里了?”
“喂喂,你这毒舌……”
“我是想让你知道,没事别瞎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李秀奇杀人,是因为他的贪婪和妄想,个你有毛关系?!
照你这样,案子没破几件,责任倒是揽了一大堆,早晚你得心理变态,我看下一个杀人狂兴许就是你……”
闫儒玉一边说,一边往门外走,还回头看了吴错一眼。
吴错会意,跟他一块走到了走廊上两人用来抽烟的角落。
“孤儿院的事怎么样了?”
“打听过了,拆迁是政府强制行为,那一片的建设已经彻底重新规划了,政府给孤儿院重新找了个地方,只不过……又旧又偏,相关的补偿款还没下来……”
“那他们现在……”
“现在住在一处临时安置点,比原先住得要挤,但是据说政府很快就会给孤儿院盖一个新住处,你要是实在关心这事,要不然……咱们去看看?”
吴错偷偷看了一眼闫儒玉。
他是真不喜欢那个地方,自从离开孤儿院,两人便一次也没回去过,倒是每年定时捐些钱,从不吝啬。
闫儒玉点了根烟,抽了一口,又给吴错递上一根,“也是,回去看看吧。”
“你……当年那些事……你不生气了?……”
“记性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我挺想说其实我已经忘了,你不会相信的吧?”闫儒玉释然一笑,“那些事,我已经不在乎了,就好比,长大以后你还会介意当年某个差劲儿的老师曾经给你穿过小鞋吗?你前途无量,而他这辈子也就那个样了。”
第三三六章 赏金猎人(1)()
东野福利院。
闫儒玉记得,最开始这里叫东野孤儿院,他和吴错离开的那年更名为福利院。
许多东西总是在你离开的那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学校翻新,添置空调,从来都是赶在你毕业那年的暑假,这就跟“洗完车就下雨”一样,是无法破解的怪现象。
当年吴错还以此逗过闫儒玉。
“改福利院了嘿,条件比跟着我强多了,要不送你回去?我保证……每周……不,每三天都去看你,行不?”
闫儒玉用一个白眼回答了他。
白他一眼还不够,还顶牛似的狠狠推了他一把。
吴错只好认输,“我错了,在不提这事儿了,行不?”
如今两人再回来,福利院已经被夷为平地,许多大型机械在这里奔忙劳碌,和水泥的,运沙子的、挖土的……似乎已能看出将来这里的繁华景象。
两人开车路过,皆是不语,只是默默点起烟抽着。
直到快到福利院的暂住点,吴错才道:“我跟院长通过电话,他还记得你呢。”
“没好话吧?”
“他说你从小就聪明。”
闫儒玉耸耸肩,“这很明显。”
“哦?那你是个小姑娘,这也明显?”吴错揶揄地笑,很是愉快。
“你说什么?!”闫儒玉不淡定了。
“这可不怪我,我一提起你,院长就说‘那个天天跟在你屁股后头的小丫头啊?’还问我有没有娶了你……”
“你够了!”闫儒玉的耳根有些发红,“院长老糊涂!肯定是你故意跟他暗示,诋毁我的名声!”
“就你小时候那标准的熊孩子模式?往死里阴人,狗见嫌,还用别人诋毁你?”
“要不要我开启狗见嫌模式?让你好好回味一下?”
吴错的脸立马皱成一团,“不不不,还是留着养老吧……我错了。”
……
说笑间,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处拆迁安置楼,总共六栋多层建筑,里面住的打都是已经被征收了土地的农户。
青壮年出去打工了,剩下目光浑浊的老人和拖着鼻涕的孩子,他们还没有脱离住平房时的习惯,两人赶到时,恰好看到一个老太太在门口的树杈上给孙子晾尿布,一个小孩子,正端着碗边跑边吃,身后跟着一条流浪狗,小孩不时从碗里夹出一根面条去逗那狗。
这里的人,与锃新的楼房形成了鲜明对比,有些荒诞。
两人停好车,走进了其中一个单元门。
六楼,顶层,这里对门的两套房子便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