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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瞻一怔:“孟叔常当年竟然也买了香药引?”他仔细翻看手中的案卷。越看越心惊,怪不得那个胖嘟嘟的小娘子不经意地说出家中日常竟然拮据到那个地步了。
高似看着苏瞻皱起眉头,上前一步禀告:“当年好几十位重金买香药引和犀象引的,都是通过一个诨叫做万事通的中人。这人当年和户部、工部还有三司里的不少大人来往甚密,他一贯做中人,名声也算可靠。后来买钞场平了香药引。这人还卖了祖屋,出面替些走投无路的商贾收了许多香药引犀象引。街坊里提到他,也都竖个大拇指称他有义气。只是来年在南通巷,有大商贾一口气抛出市面上过半的香药引和犀象引,虽然不曾露面,但钱五去查了交引底单,应该就是他,算下来所赚逾三千万贯。只是南通巷素来认引不认人,没什么人留心到此人身上。”
苏瞻想了想:“当年香药引案,牵连甚广,买钞场入狱官员多达七个。三司的盐铁副使、度支副使都换了人。甚至后来改制时废除了三司,将盐铁、度支和户都拨回工部和户部管辖,现在看来,这小小的香药引案,很有意思。那万事通现在人呢?”
高似道:“钱五说,那万事通是香药引案两年后忽然举家迁往泉州的。但他去泉州时,还带走了三户人家,不是部曲也不是奴婢,都算他家的客户。钱五查了当时的户籍和路引,有一家倒和孟家有些干系。”
苏瞻一抬眉头。高似回道:“那家客户男丁姓阮,查看丁帐和租税薄,只有他一个男丁,看不出什么。结果从他家以前坊郭户的记录上,才发现这家应该就是程娘子房里妾侍,阮氏的哥哥一家。”
苏瞻的食指轻轻敲在桌面上。
高似道:“钱五亲自领了中书省和刑部的帖子,去了泉州。泉州的事,恐怕要等他月底回来才知道。”
书房中静悄悄的,只有那笃笃笃的声音,一下,一下,一下。
门口的小厮提了声音:“禀告郎君:外头小钱大人有急信送来给小高大人。”
高似出去收了信,拆开看了,递给苏瞻:“钱五手下的人来报,今日俞记箱匣往孟府三房送了一只梳妆匣。瘿木黑底金漆缠枝纹的。俞记那边查探了,三百贯,付的交子,伙计只记得是位带了帷帽的娘子买的。”
那笃笃笃的声音骤停。
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汴河两侧的垂柳也渐渐看得出妖娆的翠绿。
苏瞻依然一个人静坐在书房中。茶刚刚换过热的,书案上的鳝鱼包子已经凉了,散发出些腥味。
瘿木黑底金漆缠枝纹的俞记梳妆匣,当年他买的时候,一百五十贯。如今,要三百贯了。那匣子,阿昉收得好好的,日后留给他的娘子梳妆吧。阿昉心细手巧,必然不会像他那般笨拙无措,总是让她疼得眼泪直掉。
芳魂已渺,徒留惘然。
五更梆子沿着右掖门敲了过去,这时候,门桥市井都开了,早市已经开始忙碌。上朝的官员们已经上了马,往东华门而来。
苏瞻合上眼,将手中一块碎了的双鱼玉坠放回匣子里,叹了口气,喊了一声:“来人,更衣。”
***
早市的观音院门口叫卖声此起彼伏。孟家的牛车,缓慢地停停走走。
六娘掀开车帘,笑着说:“九妹那天就是坐在这里被陈家表哥捡到了?”
九娘点点头。
“真是可惜,你看那家凌家馄饨,可是汴京城最好吃的馄饨!下次我们禀告了婆婆,一起来吃好不好?”六娘笑眯眯指给她看。
九娘笑眯眯点头,是啊,真好吃。牛车慢腾腾地挪过去。九娘看着凌娘子将那白白胖胖的馄饨撒下到水里煮熟了,竹篱捞出来,干净利落地一上一下甩三回,沥了水。旁边那白瓷青边大碗里,早盛满一碗用长长的猪筒骨、鸡架、鳝骨一直熬啊熬出来的清汤。白胖馄饨们往里一躺,上头撒一把碧绿葱叶,还有炸得金黄的蒜茸茸,热气腾腾地,被端到了后面的小矮桌上。一碗一碗又一碗。
九娘咕噜噜咽了口唾液。
七娘冷哼了一声:“就知道吃!那馄饨有什么好吃的,里头尽是些野菜,会塞在我牙缝里,难受得要死。”
四娘点头:“我也觉得是,还是我们家的鸡汤馄饨更好吃,里头包着虾仁,鲜甜之极。比这种市井小吃不知道胜出多少。九妹在这吃食上,还是要好好跟七妹学学。”
六娘摇摇头:“诗经还分风雅颂。这民间的东西也有民间的好。四姐未免有些以偏概全了。我就是跟着婆婆来吃的。婆婆说了,连太后都喜爱凌家馄饨呢,还夸奖她家馄饨里的野草独具风味人有踏青之意,如沐春风呢。”
九娘却凑过去盯着七娘的牙齿:“七姐?你是不是牙缝有些宽稀?慈姑说过,刚长出来的牙,如果隔得远了,每晚用手把它俩靠靠拢,一两个月它们肯定就能挨得紧紧的。”
苏昉出牙的时候门牙间有缝,她请教了一位老大夫,大夫说现在根基不稳,可以人力调治。她坚持捏了两个月,真的捏好了。
七娘赶紧躲开她的手:“脏死了!谁要把手伸到嘴里啊!你真是!”
六娘却很好奇:“真的吗?慈姑懂得可多了呢。你看看我的,我这边上的牙刚出,还能再靠拢些吗?吃饭时总有肉丝会卡在里头,难受死了。”
九娘认真地拨了一拨,看看那牙才出了一大半,叠在左边牙前头,离右边的牙老远,点点头:“肯定能,六姐你夜里漱了口乳母替你这样拨个一刻钟。”
四娘和七娘也凑过来看,既觉得离谱又觉得好笑。这车里倒热闹起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防盗章。
翌日一早;孟家牛车里。四娘才想起来问起九娘:“你的嘴伤成这样为何家歇上几天?”
九娘没了三颗牙;嘴唇皮又青紫红肿,亏得玉簪手巧;连夜做了个小巧的帷帽;那薄纱上头挖空露出眼睛;鼻子以下朦朦胧胧看不出伤来。她实在不想开口;只摇摇头表示没事。三个人都各怀心事;无精打采。
乙班女学课舍中,小娘子们却依旧朝气蓬勃说笑依旧,眼看着没几天皇家园林金明池就要开了,全汴京的人们都盼着呢。秦小娘子几个笑着谈论去年水嬉比赛的盛况,说到水秋千、水球的惊险有趣处,引起不少尖叫惊叹。
张蕊珠一看见七娘她们就迎上来,十分关切地询问:“六娘她没事吧?九娘这是怎么了?这个帷帽这么古怪?”
七娘其实担心了一整夜;愁眉不展地说:“我六姐昨夜吐了两回;头晕得厉害,得卧床七八天。九妹摔了一跤;掉了一颗牙,嘴也肿了;她嫌丑就遮起来。”
张蕊珠松了口气:“皮外伤就没事。阿姗你别太自责了,六娘休养得好;说不定三日后的比赛还能参加。”
九娘冷眼旁观;忽然觉得张蕊珠这样的神情;有些眼熟;前世在王璎脸上好像也看到过。看似十分忧心,实则,那眼神里,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是安心,甚至有一点点高兴。她以前竟然没有发现,是因为那是亲近的人才被忽略了?
七娘摇摇头,泄气道:“六姐要是,我们就缺一个人了,张姐姐问过了吗?还有没有人愿意去捶丸的?”
张蕊珠想了想,便走到前头,高声道:“各位姐妹,还请听蕊珠一言。”
乙班课舍里渐渐安静下来。
“昨日六娘不慎受了伤,三天后我们同蔡氏女学的比赛,五个少她一个,就不能成小会。如果就这样放弃,实在可惜。哪位姐妹会捶丸的,可愿意来补上?若是缺了各色用具,蕊珠家里还有一套,可以送到府上先行练习。如果我们侥幸胜出,筹牌最多的三位姐妹就能去宝津楼和几位公主同场竞技。就算输了,也不为耻。”张蕊珠缓缓道来。
这时外头孟馆长和李先生走了进来。李先生击掌笑道:“蕊珠说得好!凡事要尽力而为。去年我们虽然以一筹之差输给了蔡氏女学,也有一个人能参加御前捶丸赛。如果放弃,可就连这一个名额都没有了。”
孟馆长也笑着点点头:“不战而退,太过无趣。还请会捶丸的不要害怕。我来做馆长前,也怕得要死,去年没有甲班了,更担忧得要命。可大家看看,馆长我还是好好的,女学,也还是好好的。君子四德:元、亨、利、贞,我看这次捶丸赛大家可以看做是这四德的修炼。”
乙班的小娘子们议论纷纷。她们所上的捶丸课,更多是着重礼仪和规则,不少新升入乙班的才学了几个月而已。虽说捶丸同蹴鞠、马球一样,深受时人喜爱。可这捶丸又要场地,又要全套的不同尺寸不同形状扑棒、杓棒、撺棒、鹰嘴,还十分讲究技巧,所以擅长的也只有那几个人。
少顷,周小娘子开口说自己倒是跟着哥哥们玩过几次,如果学里不嫌弃,她愿意补上六娘的名额。也有一位官宦家的林小娘子红着脸说想试试。
七娘一看,这两位,平时都是紧随秦小娘子的,和自己很不对付,心一横,反正是个输,还不如和自家人一起输呢,省得被她们冷言冷语。她站起来说:“先生!我家九妹学过捶丸,可以一试!”
课舍里一静,孟馆长犹豫了一下,心想九娘虽然聪慧,可这个头实在太矮小了,恐怕还没有扑棒高,就笑道:“历来孟蔡两所女学,捶丸赛还从来没有九岁以下的小娘子参加的。”
秦小娘子笑着说:“孟七娘,大多数七八岁的孩童只会玩地滚球,看到别人一挥棒,恐怕跑得比球还快。你何必为难自家妹妹?”
张蕊珠却笑道:“先生,九娘那么聪慧,一入学就进了乙班,说不定也捶丸也有过人之处,不如让她试试?我们可是很想赢呢。”
四娘撇了撇嘴,心道,哼,你当然说得这么好听。反正赢了你也能去宝津楼,输了也是你去。
“张姐姐你真的很想赢吗?”九娘细细软软的声音响起。
张蕊珠一愣,随即笑着答:“那是自然的!”
九娘站起小身子笑着说:“虽然乳母教过一些,但我也不知道行不行。不如明天让我同两位姐姐一起试一试?如果先生觉得我行,我想替我六姐出赛。”
是驴子是马,拉出来就知道了。有些人,一己私利总想名利双收,不惜骗人害人。
九娘心道:就算你想去,也要看你去不去得成了。捶丸?那就捶呗。
***
这天陈太初回到家,仆从来报外面殿中侍御史张子厚大人投了拜贴,急等求见。
陈太初迎出去。一看张子厚在角门处身穿便服,身边两个大汉,赤着上身,背着荆条,一个身上还有不少刀伤血痕。四周已经围了不少百姓指指点点。
陈太初赶紧请张子厚进门。到了厅中,那两个大汉立刻朝陈太初磕了几个头:“任凭衙内处置!”脸色恭敬。
张子厚道:“衙内身手十分了得,真是虎父无犬子!张某这两个部曲闯下这等泼天大祸,害得衙内受了伤,该打该杀,尽管处置。”
待上了茶落了座,陈太初才温然笑道:“这两位光天化日,竟然屡向妇孺动刀。太初虽年少,也绝不能忍。家中幼妹也着实受了惊吓。只是一来我兄弟几个也伤了他们,二来大人和苏东阁有旧,别人家的私仆,既然我们有因不便见官,还是请张大人带回去自行管教。张大人其实不需这么大阵仗来负荆请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仗了爹爹的名头欺压别人。”
外间却传来冷冰冰的声音:“爹爹的名头,就是给你拿去压人的,有什么不行?我陈某人护短,天下间谁不知道?”
还穿着官服的陈青大步跨入厅中,看也不看那两个跪着的部曲,径自上座,受了张子厚的大礼,不为之动,一张刀刻斧凿的俊脸毫无表情:“怎么,张大人这是上门请罪还是上门问罪?”
张子厚又一个深揖到底:“下官不敢!子厚的私人恩怨,因误会害得衙内受伤,实在愧疚无比,这才登门负荆请罪,还请太尉和衙内宽宏,绕过家仆两条命。”
陈太初看到那两个部曲依旧面不改色,不由微晒,这位张大人长得不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一等一的强。欺负自己年少就说打杀任凭处置胁迫自己。看到爹爹护短又张扬,立刻软下来求宽厚了。
陈青放下茶盏,抬眼看了看儿子,淡然道:“张大人不必多言,既然是你家的私仆,该怎么处置,哪有来问陈某意思的道理?我看你们殿院弹劾起皇子一套一套的,自己行事却猖狂至此。这台院和察院什么时候变成殿院的附属了?这御史台不姓赵了不成?”
此话一出,张子厚赶紧跪倒:“太尉言重!子厚的私事和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