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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鹊攀咬谁了?”秦侞暮拢了下斗篷,火光下她面色不乱,除了额间有几缕碎发垂落,其余并无不妥,“又没指名道姓的,我怎么看马嬷嬷才在胡乱攀咬。”
没等马嬷嬷辩解,秦侞暮看见不能直立的秦深,抬眼与秦逸晋商议,“现在马车坏了,秦深又伤了腿,去郡上是不成了,前后不着的,二哥哥看是去周围哪家农舍里借宿一晚还是?”
下人们已粗略将马车收拾了堆放在路边,也别无他法了,秦逸晋颔首,秦侞暮转脸对马嬷嬷笑脸盈盈,“我们先去借宿,这马车名贵,劳烦嬷嬷在此处守一晚,回去禀过祖母自会重赏。明儿早上看能不能装起来,若能装起来嬷嬷能在上头搭个木板坐着,也免去了路上劳苦。”
连敬在羊圈的干草里来回翻身,突然一下就变了天,人是不察,可这说来不通灵性的死物早就知晓了,干草里全是闷潮的湿气,躺了这么会子将后背都躺润了。
连敬叹了口气,坐了起来,屋内顿时点了灯,有妇人擎灯吱呀一声打开门,站在屋檐下喝骂,“你个穷乞丐还安不安生了!让你在羊圈里住下是可怜你!还一个劲儿吵闹不休,累得羊都睡不下,这羊下的奶都要送县丞府上去的,被你这样惊着了断了奶,县丞大人追究起来给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连敬唯唯诺诺告饶,可妇人一骂就停不下来,她丈夫是个佃农,披衣趿拉着鞋拉她,“别喊啦!把邻里都吵起来做什么?”
“还不是你!”妇人又调转矛头,揪着自家男人的衣襟恨道,“随便哪里路上捡来个猫猫狗狗就屋里带!你这么能耐,你怎么不辟出去单过?还眼望着我的嫁妆过日子!”
连敬幽幽叹气,跨出羊圈来打算告辞,忽然前边路上显出星点的火把光,连敬惊骇,又退到草堆后头。
这样的小村儿里,大晚上的又下着雨,寻常百姓哪会打火把在路上走。妇人精明,立刻噤声灭灯,将她丈夫推回屋内,轻手轻脚掩上门,留一道缝偷看。
连敬心如擂鼓,他藏好身形,紧盯着那群火把由远至近,打前儿走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厮,连敬松懈下来,微微吁了口气躺回草堆上,斜眼观望着。
小厮后头是几个劲装打扮的护院抬着个人,接着是一个披蓑衣的世家少爷,他自个儿撑着伞,不时停一停回头查看,低声说着什么。
一行人走到矮墙外站住了,管事左右瞧了瞧,疑惑地道,“方才分明听见这儿有人说话来着,莫不是听错了?”
连敬就看木栅门外的那个世家少爷浅笑道,“必不会错的,我们在这儿等,秦卓你去喊门。”
秦卓遂凑到木栅门边梆梆地敲,“有人在家吗?有人在吗?路过此地天色已暗,想借宿一晚,不敢平白叨扰,若得这一助,家主自有重酬!”
屋内妇人虽是个泼辣重财的,但最为惜命,这群人来历不明,她可不敢随意接待,便冲佃农摇摇头,拉着他摸黑躺回床上。
护院里有耳力好的,朝秦逸晋一瞟,秦逸晋笑了向秦卓点点头,秦卓会意,掏出一锭十两纹银,抬手扔进院儿去,他小时顽皮扔东西准头极好,那纹银噗嗞穿过纸糊的窗纸,掷地有声掉在地上。
又候了一会儿,屋内亮起了弱弱的灯光。连敬冷笑地摇摇头,继续闲看。
一来人生地不熟的,二来这院儿护院就在院外站守。妇人狗腿的把正主迎进院儿来,连敬才恍悟那个少爷在与谁说话。
两个丫鬟簇着个戴幂离的姑娘,瞧着年纪不大,动作间却行云流水,气华立现。瞧着是大家门户的姑娘,却连个嬷嬷都没带。
这边秦卓拉着秦逸晋的马对佃农道,“外边儿那些马拴院口给些干草就完,这匹不成,你找个清爽的地儿给拴着,我等会儿把它吃的草拿给你。”
佃农接了马缰,不住回头往羊圈里看,有些踌躇,妇人两步上来打他的背,“还不快把那乞丐哄出去!”
秦卓举着火把朝羊圈照,一个衣着褴褛却束发不散的中年男子站在羊圈里,向秦逸晋揖了半礼。
第四十九章 风起()
佃农夫妇将正屋拾掇了腾出来给秦逸晋,秦侞暮就歇在旁边的偏屋里。之前秦深说上郡里客栈住宿,都怕秦侞暮心里不痛快不肯答应,而今这地儿是连客栈都比不上了。可秦侞暮没吱声,两个丫鬟不敢异言,闷着头各行其事。
书鹊从马车上搬来被褥铺床,书丹伺候秦侞暮散发,感慨着,“这世道,落魄士人还比不上肩能担米的农户。”
“那可不是。”书鹊好生捻了被角,拍了拍道,“光京都里去年下秋闱的人数不是算过了么,历年里最高的。如今家家都想出个读书人光耀门楣,秀才更是遍地爬,都不值价了。”
秦侞暮慢声道,“虽是落魄了,但人家自有气骨,不可妄论。”
书鹊吐了吐舌头,另起一话,“算盘打的噼啪作响,好端端的马车跑着,走了一路没出问题,不过停了一会子我去拿了个斗篷就散架了,我拿的那个斗篷就那么重了?倒叫二房看了这么大个笑话去,好在还讲点脸面,挑个荒郊野外没个路人的时候。”
书丹低声训了她一句,说话声渐嗡嗡地,听不见了。
院子不大,三人之前扯闲话,连敬坐在厨房灶头边听得一清二楚,旁边的管事尴尬地捋着胡须,出言攀谈,“敢问先生是哪里人士?”
连敬是沾了秦逸晋的光才有这灶前一个矮桩坐,自然不会拂管事的面,“在下祖籍辽东府少时在京都里求学,听少爷姑娘说话,好像是地道的冀鲁官话。”
也不算胡乱言语,连敬的内人祖籍就是辽东府上。
管事笑道,“是,少爷和姑娘自小京都长大,只会说冀鲁话。不过说来,我们府上大夫人与你乡里是一处。”
连敬眼一抬,大齐只有诰命加身才能称之夫人,加上那两位少爷姑娘一口京话,难不成是哪位京官子嗣?
连敬道,“我只是辽东府下面郡里的,夫人少说是辽东府上的显赫大家,不能与夫人乡里同言论之。”
大齐本就对士人礼遇有加,况连敬还如此谦逊,管事畅意笑着,“左不过是一个知府管着,说起我们大夫人娘家冯府,你们郡上的人也该都知道的。”
冯府?辽东府这个地方上有几个冯府?还与京官联姻了?连敬先是愣了下,忽而心里激奋起来,面上按捺住道,“管事说的可是冯户书府上?”
管事叠声道,“是了是了。”
连敬豁然问道,“斗胆妄问一句,方才那位姑娘可是府上乡君?在下原以为不过寻常世家姑娘未曾上心,若真是乡君,身带品级,在下拒而不礼,大为失敬!”
他贸然提及三姑娘,管事刚心生不满,知他是因为方才与三姑娘照面未曾行礼之事心存介怀,又释然含笑,挥挥手道,“先生不必拘泥,乡君性子恬淡,必不会怪罪先生。”
突然由远及近传来清晰可听的马蹄声,笃笃作响,打断了说话。管事推门出去查看,迎面碰上秦卓,连敬亦步亦趋跟在二人后面。
书丹也听见动静,刚抬脚出了去,就看见连敬匆忙紊乱的夺步逃进厨房里,连忙附耳报过秦侞暮。
秦侞暮寻思片刻,坐着没动。
放之往日秦逸晋都不理会这些,但今儿带着秦侞暮,脑子里始终绷着一根弦,他原地转了两圈,屋角里躺在门板上的秦深劝道,“管事在院外守着呢,万不能出事儿。”
片刻后秦卓前脚赶后脚跑了进来道,“是郡上快班里的捕役们,外出拿人回来打这儿过。官道不走,偏从村子里穿,这些捕役行事真是张狂。”
“拿人?”秦逸晋如释重负地坐下,随意问道,“是出什么案子了吗?”
秦卓摇摇头,“不大清楚,管事在外头和班头说话,我听了两句,好像是在捉什么流民。”
佃农夫妇拢手并脚站在管事手边,细听着,两人冷汗直冒心里犯嘀咕。
管事皱眉甩着手腕赶班头走,“院儿歇着贵人,别在这儿喧闹。”
班头是识得好物的,这个管事穿的缎子在郡里的布料铺子上卖二十两一匹,他婆娘年前跟掌柜的好一顿磨说,八两银子买了半匹,给他做了身短装过年。
班头点头哈腰地谄笑,“是是是,如今流民四窜,到处扒窃斗殴生事儿,小的们也怕流民躲进村里来祸害,不防冲撞了贵人,这就走这就走。”
班头本是骑马来的,管事一边儿看着,他也不敢上马,连连作揖后牵着马缰蹑手蹑脚要往前走,妇人忽然热切地道,“村子里路滑不好走,当家的,你打个灯笼去送送官爷。”
佃农哎了声,将卡在窗户上的灯笼杆子取下来,进厨房点灯。佃农忐忑地瞥一眼连敬,看他双目直视着烧得正旺的柴火并无反应,便出了屋去。
班头暗自嫌烦,不好显出,“这路常走着,倒不用相送。”
妇人接话,“官爷们日夜里奔波辛苦了,咱们也得报恩不是。”
夫妇二人的脸色在灯笼自下而上的光照里很是诡谲。班头恍似顿悟了什么,沉了眉不再推拒,别身让佃农前走几步领路。
待人走远不见影后,妇人也不回柴屋去,拿绣篮坐去了厨房,凑在火光下纳鞋底儿,一面与管事赔笑。
连敬坐了会子,站起来,妇人几乎是同时猛地起身,险些掀翻脚边上的绣篮,喝止,“你哪儿去?”
连敬面色如霜,口气里带着自己尚未察觉的锋芒,“出恭!”
妇人的架势有点不依不饶,管事挑眼瞅了连敬,思量片刻,解围道,“我与先生同去。”
连敬乱得很,连一点客套致谢的心思都没有了,他下意识左手扶上腰带,右手撩着袍角跨出门,管事看得明白,心下惴惴。
二人沉默不语,路过偏屋门前时,书鹊蓦然探出身子,招呼管事,“岩伯,这妇人懒怠,水缸里放了几日的水打上来,尽是砂砾,把我们带的银盆底上都划了道子。”
妇人挠腮撧耳走出来,半吞半吐,“实在是夜里井边湿滑,当家的又出去了,独我一个妇道人家,只有委屈下姑”
话说不下去了,因为院内院外站着的人都睥睨着她,有如看蝼蚁一般。
妇人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处境和地位,双腿战战,急张拘诸地卑躬屈膝,“民妇这就去打新水来!”说着,摸黑担着水桶,健步如飞地去了。
书鹊遂意味深长地睇着连敬,递上去个荷包,“姑娘喜清净,不愿与外人同处,先生既歇息好了,不如速速赶路去吧。”
连敬低头肚里打稿,接着往书鹊身后扫了眼,一咬牙一夹眉,从亵衣中摸索出枚玉佩塞给书鹊,“大风起,望避之。”
第五十章 玉佩()
妇人回来不见连敬人,一担子水差点洒了,连忙挨着管事问,书鹊过来汲水,啧道,“一个乞丐,脏不拉几的,没得污了我们姑娘的眼,我给打发走了,怎地了?”
既然这事儿有人担下了妇人也无话可说,她又往羊圈里去,数了数后,缩着手脚回了柴房。
是缅甸翡翠玉,保养得极好,触摸细滑,书丹对光看了道,“就是寻常的观音座莲像,姑娘您瞅瞅?”
秦侞暮摇头,“就说了那么一句,再没别的什么了?”
“是。”书鹊撅着嘴,“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之前就看他行事鬼祟,您说官兵抓流民不过是怕他们滋事,把他们归拢到一处安置而已,他却恍似看见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不会是逃犯吧?”
大风起,望避之。望谁避之?秦府未曾站派,不涉党争
突然秦侞暮垂在腿上的手猛一收紧,父亲是不涉党争,但难保仲叔在任上与谁交往过深。
这玉佩的主人,到底是谁?
秦侞暮焦躁起来,冲书鹊招手细言交代,“你再去厨房烧壶水,想办法问问管事,他方才跟那人交谈时有发觉什么异样,若没有就算了,若有就说他眼花看错了。”
书鹊诧异的与书丹互相晃了个面去了,书丹被带染的十分紧张,“姑娘,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不知道与我们有多大的相干。”秦侞暮的声音压在喉咙里,拿了块绢子把玉佩捧着看,“但我看那人不像寻常人,他虽然勾背弯脖衣裳破烂,但行动间,袍摆不散,是学过大家礼仪的。”
书丹不由自主也低了声,惊道,“那好端端的世家子,再怎么着,也不会落魄成流民被衙兵追赶。这近日里又并未听说有哪里出事儿,官员落马殃及族人的。而且,刚刚听他与岩伯说话,提及冯大人,冯大人虽掌管辽东府税赋赈灾的财政之事,但官衔儿不大品级不高,他却都知晓,会不会是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