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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角落里挖了一方土池子,里面放了清水,养着三只巴掌大小的小江龟。两黑一黄;两只黑的在水里凫着;好不悠哉,一只黄的爬上了岸来,看起来不怎么怕生人,正好奇地和严元昭互相打量。
严元昭瞧着稀罕,蹲下身来;拿指节轻轻勾抚着它的下巴。
那小龟安静得很;抬着小脑袋任他摆弄。
严元昭问:“这什么?”
严元衡:“龟。”
严元昭:“我还没见过龟?没见过龟跑我还见过鳖汤呢。我是说,你怎么在这儿养龟?”
“素常送的。”
严元衡特意把“素常”两个字咬得很重。
严元昭哈地一乐:“行;停云这礼物好。养得不好你送它;养得好了它送你。”
严元衡:“”
严元昭把不怕人的小黄龟捧在手心里把玩;严元衡在一边坐着饮茶。
严元昭玩得兴起;乐道:“跟你挺像的;都不会说话。”
严元衡觉得他这位六皇兄也不是很会说话。
他把茶盏放下;走到严元昭身边。
严元昭逗乌龟逗得兴起;只分给了弟弟一个斜眼。
严元衡轻咳一声:“六皇兄。素常经常跟你写信吗?”
严元昭头也不抬:“啊。如何?”
严元衡:“无事。”
严元昭跟那只小黄乌龟相处不赖;捧回座位上接着逗弄;还企图喂它喝酒,被严元衡阻止后,才取了些新鲜的鱼肉来喂。
严元衡忍了半晌,问:“你们在信中说些什么?”
严元昭答:“边关战况,身体如何,是不是还活着。不然还能说什么?”
严元衡垂下眼睫,“嗯”了一声,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那边厢,严元昭顿了顿,拎起一小条鱼肉:“偶尔也说起你。”
严元衡竖起了耳朵。
严元昭却没下文了:“就这些。”
严元衡失望道:“嗯。”
兄弟两人沉默了一阵。
严元衡斟酌词句后,尝试打破沉默:“六皇兄同素常有信件往来时,可知会元衡一声。元衡也该写信,向几位皇兄通报平安”
“免,为你我二人好,十三弟可少费心思。”严元昭也不给严元衡面子,“想也知道跟你通信是怎样一番光景。我问你一句好,你给我回句多谢,咱们在信中只剩客套了。我还不知道你,你最是没劲的。”
兄弟二人再次陷入冷场。
问来问去,都未能问及他真正想问的内容。
严元衡按捺不住,终是下定决心,不再绕圈子了:“素常在信中说我什么?”
严元昭把小黄龟抱起,叹一口气,深觉无聊。
还是去找停云吧。
这个闷葫芦明摆着是没话找话,跟他咬着牙硬聊也聊不出花儿来。
他才没那个闲心去跟严元衡演兄友弟恭。
他起了身:“他说严元衡凡有战事,总是冲锋在前。”
严元衡颔首,心里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在余光里看到他这副模样,严元昭心内却忍不住烦躁起来。
他伸手扶了扶发冠,道:“他还说,严元衡有心报国,点百骑轻骑,夜追帕沙,斩首而归,在军中扬名,受众将士爱戴。可在他看来,不过是小儿自恃武功,逞能冒进,不知好歹罢了。”
严元衡听出来味道不大对,不觉一怔。
这种话不像是时停云会说的。
严元昭背对着他行出两步,在帐前驻足:“他说,他愿你建功立业,也愿你贪生畏死。愿你做国之栋梁,莫做死后英雄。”
严元衡心念陡转,想明白这话究竟是谁想对他说的之后,只觉胸口微微发起热来。
他深行一礼:“十三弟晓得了。谢六皇兄。”
严元昭有些不自在地摆一摆手。
兄友弟恭那一套,真不适合他。
在他抬步欲出帐之际,严元衡却再次在身后叫住了他:“六皇兄,那小龟是素常送我的。”
严元昭:“”
他就是不喜欢严元衡这一板一眼的性子!
严元昭愤愤:“拿你一只乌龟玩,又不是炖汤,怎的这般小气。”
严元衡认真道:“此物是我斩杀帕沙的奖励,是素常亲去江中为我捉的。”
严元昭:“”
他不可思议地捧起那乌龟,对上那圆溜溜的红眼睛,啧啧称奇:“你冒着性命危险斩杀帕沙,时停云捞了三只王八送你,就算奖励?”
严元衡:“嗯。我很是喜欢。”
严元昭正打算把小黄龟放下,闻言,神情微变。
他想到,当初自己在望城将军府与时停云对弈时问过他的问题。
“六爷要你个准话,你可有断袖之癖?”
那时候,时停云举棋不语,并未正面作答,但观其神情,显然已是心有所属。
此番再见严元衡,严元昭也觉出他与往日情状有些不同。
思及此,他觉得有些不妙,索性住了向外走的脚步,去而复返,在主位落座,端起酒杯:“我且尝尝这南疆的白酒滋味儿如何。”
严元衡把小黄龟抱起,放进水池里,让它去寻它的其他两名玩伴去也。
严元昭饮了两口酒,单手支颐,单手把玩酒杯,状似无意道:“十三弟,与停云来边关这些时日,你觉得如何?”
池小池进入娄影帐中时,娄影已经坐上了轮椅,在一页页抚平被他捏皱的书。
见他入内,娄影动作自然地把书放在了一遍,旋即拍拍身侧的椅子扶手:“坐这儿。”
池小池坐下:“先生,我那儿唠着嗑呢。”
娄影说:“我叫你来,是想说褚子陵的事情。”
池小池若有所思:“哦——”
娄影笑:“哦什么。”
池小池一本正经道:“练美声。”
娄影咳了一声:“褚子陵。”
池小池煞有介事地把话题拉回正轨:“褚子陵褚子陵。”
褚子陵的日子,现在是相当不好过。
但他的悔意值,还停留在10点以下。
死了帕沙和吴宜春,无疑让他元气大伤,但在他心里,艾沙还没有死。
退一万步说,哪怕他得知艾沙的死讯,对褚子陵来说,他也只是丢了几个可操;弄的傀儡而已,知道他是南疆卧底的人不在少数,他仍大有可为,何必绝望后悔呢?
池小池自言自语:“都两个月了,‘那人’也该有些动作了吧。”
娄影说:“他既然没死,总会来的。只是他这两个月都在跟北府军周旋,听说中了一矢,失了一只眼睛,大概是因为养伤,才来得迟了些。”
池小池说:“希望他尽快吧。十三皇子那颗少男之心最近有点失控,我可未必搂得住。”
娄影:“这点我可以帮你。”
池小池故意凑近了点儿:“你怎么帮我啊?遇到事儿就叫我赶紧回来?我要是不回来呢?”
他近来觉得自己不很怕娄影了,有时也能和他开两句玩笑。
娄影直视着他的眼睛,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打两下,温柔且坚定道:“要是你刚才不回来,我就去接你回来。”
池小池:“”
他眼睫一垂,转进如风地认了怂,乖乖缩回了椅子上,捧着杯子咕嘟嘟地喝水。
不知是否是言灵的缘故,二人对坐一会儿后,便有一名亲军信使匆匆而来,递了一封信来。
信封很是厚实,捏起来起码有几十张纸。
池小池还以为是和战事有关的事情,拆开只瞧了一眼,眼里就冒起了光。
娄影细细辨认了一下他眼中的光芒,心里也跟着有了数。
他问:“来了?”
池小池把信草草翻阅一遍后,便往地上一扔,说:“是,总算来了。”
他把娄影的轮椅推到安全地带,抓起刚饮了一半的茶盏,还不忘提醒娄影:“配合一下,堵下耳朵。”
娄影:“嗯?”
池小池说:“我要发脾气了。”
娄影堵住耳朵后,池小池飞起一脚,踹翻自己方才坐的圈椅,又抄起茶杯掼在地面,将茶杯砸了个粉身碎骨。
声音之大,方圆十顶军帐都能听得见。
听到内里异动,外面静了一瞬。
不消片刻,严元衡撩开军帐,匆匆而入:“出什么事了?”
池小池不答,唇畔咬得煞白,又一言不发地掀倒了桌案。
严元昭跟着严元衡进帐,看到这一地混乱,不动声色,先是示意自己的随从把附近听到响动的士兵屏退,方才合上帘帐,皱眉道:“^你在闹什么?”
严元衡注意到地上躺着的一沓信,俯身捡起,翻了起来。
越翻,他的表情越难看。
那一张张的信函,分明是给南疆通报军情的密函!
纸张有的偏新,有的偏旧,信函上虽然没有明写日期,但根据内容推算,最早的密信,是七年前的双城之战。
那一战,本是一场必胜的奇袭。
但双城的南疆军却早有准备,在城南外埋设火雷,重创北府军,时惊鸿肩膀中箭,险些死在乱战之中。
而那封最早的信件之中,将奇袭之策讲得巨细靡遗,甚至点明,北府军会从城南方向进攻。
严元昭见他们神色都如此难看,心中不免生疑,抢过来翻了两页后,便是一阵惊怒交集:“停云,这不是你的字吗?”
“这不是素常的。”严元衡面色沉沉,“架构与笔锋都一模一样,但绝不是一人写的。素常写字时,总有些不寻常的小习惯,譬如在写‘之’字时,最上方的一点末尾会略往上提一点”
严元昭问:“这些信件,是谁寄来的?”
严元衡拿出最上面的一张信纸:“这一包信应该是从主营送来的。时惊鸿将军已经过过目了,附信来说,这些信是一名来商议停战之事的南疆特使亲自送上的,坦诚说,他们有一名安插在中原军队内部的细作名唤褚子陵。”
严元昭倒吸一口冷气,转头去看时停云。
时停云肩膀都在颤抖,手指像是被一股心火烧得发痒,一下下蜷缩痉;挛着。
严元衡靠近了时停云一些,抬手想扯住他的袖子,但终究还是垂下了手,只立在了他的身旁。
他想,他若是站不住了,自己站得近些,就能快一些抱住他。
这般想着,严元衡把那张时惊鸿的亲笔信递给严元昭,叫他过目:“如今那特使被扣押在主营里。人也说,是存了诚心前来和谈,供出褚子陵身份,是为着表示诚意,他愿与褚子陵当面对峙。时将军已遣人去骁骑营里带人了,也叫素常马上去看一看。”
严元昭一目十行地看完,望了一眼面色灰白的时停云,决心先不落井下石。
“南疆人?他们会有这么好心,替我们抓内奸?”严元昭凝眉,“别是挑拨离间吧?那南疆特使是顶着谁的名头来的?”
一旁的娄影温声道:“派他来的人是铁木尔,但叫他送信来的,是一名南疆副将。那人是艾沙的侄子,也是帕沙的副将。”
严元昭冷冷道:“这样的人,说的话能信吗?”
严元衡就事论事:“要说栽害,他完全可以拿这些信件,证明是素常私通外国,为何要指名道姓,栽害一个小小参军?有何好处呢?”
严元昭没话了,只好拿眼不断斜严元衡。
你会不会看脸色?
那褚子陵是时停云一手提拔上来的,又是一同长大,情谊非比寻常。
若褚子陵是被诬陷的还自罢了,若他不是,那停云又该如何自处?
时停云看样子活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苏醒过来,茫茫然四下里看了一圈,环视满地狼藉过后,目光里才慢慢有了实质。
仿佛确证了这不是一场梦,他拔足向外奔去。
严元昭一惊,追出帐外几步:“你做什么?”
时停云疾步拉过一匹好马,跨坐其上:“我亲自去找他。我要向他问个分明!”
褚子陵是直接被从马厩里拖出来的。
来带他的人,看服饰是北府军亲军,领头人与黑塔大汉詹大远耳语两句,詹大远便是勃然变色,呼喝了两个更强壮的军士,不由分说便将他捆将起来,拿油布草草堵上嘴,扔上马背,运牲口似的运上了路。
这是怎么了?!
褚子陵有口难言,心中惊惧了一阵,便又镇定了下来。
他身份特殊,有公子庇护,会遭到如此对待,缘由自不必说。
他一向手脚干净,自信不会留下什么痕迹,除非南疆人将他曾经寄送去的信件送回,否则绝找不到实证能证明他与南疆通信。
而唯一的纰漏,应该是那些城内的细作了吧。
说不定是北府军抓到了一个恰巧为自己送过信的细作,而那细作为了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