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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秋末冬初了,四周的枯木上染了一层银霜,马车滴滴答答因为路滑地冻行的极慢,重曜嘴上不催,但是一路上沉默不语。
溪鲁还没来得及给重曜掀开马车的帘子,重曜已经一脚跳了下来,提腿前蹬纵身一跃动作连贯,腿法娴熟,三两步便大步流星上了地字一号房间。却见房间里不止是易牙在等候着,上座上金陵的大才子谢彧谢别川也在笑吟吟地候着,似乎是有所料到。
易牙抱拳行礼,谢彧也在轮椅上一拱手,重曜的脸上没什么情绪,见此情景便明白了三分,当下便往客座上一坐,淡淡道:“两位先生这是料事如神?”
易牙让人上了茶,谢彧举了举茶杯道:“殿下抬举了,不过是常年赋闲在家,没事过来听听戏喝喝茶而已,殿下的意思草民不明白。”
重曜不喜欢当下文人的九曲心思,明摆着的事情却一定要层层抽丝剥茧,于是他沉着脸色:“既然这么说,想必本王今日是来错了。”
易牙敛下眸子,看重曜和谢彧过招,谢彧仍是泯茶:“郊外银霜遍地,银装素裹,倒是比金陵的胜景不差。殿下不妨在这里听上一支曲子?陶丘戏社的茶来自清河,乃是当地有名的贡茶,殿下试试可能入口?”
重曜这才端起茶杯,用左手把杯盖轻轻划了一划,等到热气稍稍漫过才轻泯了一口,等到回味半晌才轻轻赞道:“齿颊留香,回味无穷,苦后带甘,这茶本王也有很多年不曾饮过了。易牙先生真是有心!”
谢彧野心勃勃,而易牙心细如发,这等入口之物重曜想也不想就以为是易牙准备了。却没想到易牙和谢彧相视一笑,随即易牙撇撇嘴,“殿下若是要谢可是谢错了人,正主可不在这里呦!”易牙声音轻快,完全没有对素池病情的担忧,重曜心里想了想,要问的话还是没有出口。
易牙这话一说,重曜就知道易牙是在说正事,既然不是易牙,这里能主事的,又去过清河的人,竟然是阿池?重曜心里几分讶异,他对于吃喝算不上讲究,平日里的供应都是皇家的供应自然不差。但是当年在清河郡的时候可谓事事粗糙,后来便更不在衣食上精细了。来了陶丘戏社几次,回回和素池说话无不是聚精会神,哪里还有心思去品茶?今天才觉察出她这份心意。重曜心里微甜,面上仍然冷静自持,貌若不经意问道:“本王听说郡主病了?”
易牙泯茶,于是重曜将目光放在了坐在右边的谢彧身上,谢彧款款笑道:“是有这么个说法。”他这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说完便低头喝他的茶,看不出意思。
重曜心里有些不满谢彧一贯的目中无人,但是一方面自己主动前来已然在说话中失了先机,另一方面这谢彧是素池的授业恩师,所以他纵然心中不快也渐渐地压下去。于是重曜照着谢彧的回答问下去,“先生的意思是,还有别的说法?”
他这一句易牙先是笑了,“殿下慧根,想必也已经猜到了,郡主无恙。”
重曜与易牙打惯了交道,易牙这人可以与任何人相处,身上有一种如水一般的柔和之气。与贵人在一起时则机锋善辩,矜贵出尘;与市井小民在一起时又柴米油盐,满身的烟火气,是以才能在这人来人往的金陵成了陶丘戏社的老板。鱼龙混杂之地,她却混的如鱼得水,风生水起。
重曜直接略过谢彧选择和重曜交涉,“郡主如今人还在金陵?”
“不知。”这句话是易牙答得,干干脆脆,斩钉截铁。
重曜挑着眉毛,“先生实在说笑么?”
易牙苦笑道,“草民不喜欢说笑话的,实不相瞒,郡主只说在这两日收拾行装即时起行,但是听说国公要亲自为郡主安排车马和随行人员,因此等一路安排好想必也是几日之后的事情了。具体时日,是着实不能肯定。”
重曜算算日子,想到素渊对于素池的关切,不禁觉得她留下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于是他也不急着走了,又多嘴问了句:“那么本王的信,可曾转交郡主?”
说完这句空气里明显安静了,易牙又恢复了低头喝茶的动作,谢彧眨眨眼睛,仿佛不明白说什么。迟疑道空气里都有些尴尬,易牙才轻轻咳嗽了两声,于是掩饰着尴尬说:“殿下的信不是写给草民的么?要转呈郡主?郡主这两日事务繁忙,只怕是没什么时间过来了。”
重曜喝水的动作一顿,这是在搞笑么?本王的信函上明明写的是“素池亲启”,四个碗大的字看不见么?于是重曜嘴角一抽,忍不住就说了实话:“本王的信函一向是专呈郡主的,先生忘了?还是说信封上的字太小先生未曾注意?”
易牙答得顺口,“冬日临近,日短夜长,蜡烛昂贵,因而趁黑照明实在看不清楚。陶丘戏社只是小本买卖,殿下宽宏。”
重曜嘴角微愣,“麻烦先生日后看清楚些,今后陶丘戏社的蜡烛由本王供应,先生可千万大气些。”
易牙面上笑得像朵花,好像占领了多大的便宜似的,“如此便多谢殿下了。”对于信件是否会专呈素池,半句也不提。
谢彧在一旁看的时间久了,越看越皱眉头,在他从易牙嘴里得知素池和重曜关系匪浅的时候已经心有不悦。在他看来,素池与重曜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素池是金陵第一世家靖国公府的嫡女,照这个情形的发展,只要没有大的变故,她必然是太子之妃,帝王之侧的女人,是未来崇禧宫只手遮天可以吹枕旁风的女子。如若有幸诞下麟儿,以她的心计手段,再加上太子殿下的偏爱独宠,只怕就离母仪天下咫尺之遥了。
而重曜呢?他的母亲自焚而死,母族全族获罪,自身被流放贬谪,这等身份如何能与素池相配?除了当今太子殿下,其他人在谢彧心里都不堪为储君。豫王殿下穷兵黔武,恪王殿下有如跳梁小丑一般,唯有太子殿下仁义信达,更曾经搭救过狱中落难的自己,这份恩情和善良谢彧倒是一直记着。
对于重曜说话时与素池无意间表现出来的熟稔十分不悦,素池虽然肆意张扬了些,却也不是随随便便与男子相交的姑娘。到底是诗书之家出身的深闺小姐,礼仪规则能差到哪里去?
所以谢彧闲闲地开口,“此一时彼一时,郡主这人一向喜好无常,自幼喜欢东西无不是三分钟热度。古语有云,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可见,人心喜恶之复杂,何况从未听郡主说过,要将殿下的信件转呈。”谢彧说完这句话,便将眼神给了易牙。
正巧重曜也不信任谢彧,也将询问的目光给了易牙,易牙苦笑却不得不开口:“自从南苑回来,郡主休养身体,便不许这里的信函再送过去了。”
重曜冷笑,已然窥得先机:“是不许我的信送过去,还是不许所有的信送过去?”要让重曜相信,素池身体孱弱到看信的力气都没有自然不可能,但是昔日垱葛寨的事情过去之后,重曜一直以为素池心中有结才不愿意回信。原来她早已不愿意看,原来那熬着夜一字一句写下的东西竟然连被她拆开的荣幸都没有。
易牙咬着牙回答:“郡主没说是谁的信,但是·······但是这大半年啊只有殿下您一个人信来往于此处。”
果然如此,重曜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么说,本王还真是荣幸,得到此殊荣?”他笑得悲切,连声音听着都嘶哑。
易牙不忍说什么,过了好半晌才安慰重曜:“殿下与郡主之间莫不是有了误会?等郡主回来,手头的事情缓一缓,殿下不妨亲自与郡主解释一番,郡主一向通情达理。”
重曜却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如果解释有用,他何苦等了她这么久连一句回复都没有。重曜按下心中的不快,扬声问道:“郡主此行,是去宣州?”虽然都已经猜到了,但是眼下的情景,重曜还是愿意再保险起见求证一番。
谢彧却答道:”非也,不是宣州,是锦州。”
重曜微微一愣,素池喜好观察民生,宣州饥荒饿殍满地,素岑正在那一代处理饥民的事情。素岑与素池兄妹情深,奔赴宣州才是正途,怎么莫名其妙要去锦州?思虑再三,重曜想到了一个念头,但他不愿意相信,于是向着谢彧他们又问了几句:“锦州?这又是为何?”
回答这话的仍然是谢彧,他在轮椅上笑得讽刺:“自古女生外向,女大不中留啊!”谢彧调侃完就哈哈大笑起来,但是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笑声,说不出的讽刺。
谢彧的话重曜听得分明,宁璃臻在锦州受了伤,眼下这横在锦州养伤,因此素池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大哥,而去直奔太子殿下!他连自己写的信都不愿意看,但是却对着另一个男人奔波千里,重曜莫名觉得讽刺。
既然话不投机,重曜几句话之后便离开了陶丘戏社,留下左右相对的谢彧和易牙二人面面相觑。实际上连易牙这般的好脾气此刻对着谢彧也有些意见,于是不吐不快:“好端端的为何要得罪清河王呢?”
“得罪清河王?易牙你这好大的罪名,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再说了,自古立场不明脚踩两只船的有几个好下场,姑娘年纪小,难免被侵扰,易牙你既然能常常见到郡主,不如多劝劝。太子殿下对姑娘一往情深,姑娘可千万不能耍小孩子脾气。”这话谢彧不能在素池面前说,毕竟素池这等生有反骨的人最是执拗,这种话只怕是只能有反作用效果。
易牙明显也知道,所以他反问:”易牙口才不如先生,还是谢先生身为人师更有立场规劝些。不过姑娘分明不曾说过要先去锦州,你无事生非信口雌黄又是何故?”易牙是知道素池的心思的,这二人之间关系微妙,若是因为旁人的挑拨断了关系未免太可惜了些。
“我已经说过了,姑娘年少,规劝引导便是你我之责。更何况,姑娘自己也说过,有时候为了大局可以撒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谎言,这就做白色谎言。”谢彧说得振振有词,如果此刻她听到自己当初反驳谢彧的谬论被用在自己这里,想必会很骄傲自己快速的传播了现代文明。
易牙不言语,话不投机半句多,现在他有点明白:为什么明明谢彧在知识、见识、家世才学、名望甚至是人脉各方面都比自己强的情况下,却让素池将所有棘手的隐秘的事情几乎一股脑交给了自己。对于眼前的谢彧,易牙的眼神闪了闪,微微闭了闭。或许素池一早就明白,如谢彧这般骄傲的男子,他一生也不会为她安心做事的,他只会为她筹谋,为了使她做一个更有弹力的跳板。好风凭借力,送我如青云!平步青云,这才是谢彧的梦想,而这个梦想里,没有素池!
重曜走出陶丘戏社,溪鲁上前请重曜上车,重曜不理会,径直走到天映面前吩咐了一句:“通知宁安,让他把给宁璃臻下毒的事情先放上一放。”至少要等素池离开以后。
天映不知道重曜在里面得到了什么消息,但是坚持:“殿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是过了这个时期,太子殿下回了金陵或者金陵亲自派了太医来,再想下手就不容易了。”
“不必再言,一切行动停止。”
“是。”天映只得无奈应道,但是想到自己发出的信鸽和速度,天映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殿下,只怕是来不及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从别后()
十里长亭,重曜的马一动也不动,他身后的天映、溪鲁还有百无聊赖的严知晓列成一队,重曜看了看天色,又看看前方问溪鲁:“什么时辰了?”
溪鲁答道:“回殿下,已经过了卯时了。”
重曜神色微倦,却一言不发,身后的溪鲁忍不住了:“殿下,姑娘兴许定的不是今日,今儿个初七不宜远行。”重曜的消息是说素池已经打点好了行装,想必出发已是刻不容缓。重曜无法从管理森严的靖国公府大院中得到素池出行的准确时间,因而在这里已经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了。溪鲁说得“不宜远行”重曜并不以为然,事实上素池这个人极不看重这些,不困于规矩,也不墨守成规,说好听了是灵活务实,说难听了便是狡猾。
正说着忽然见一列车队往此处行来,溪鲁抬头看看,再看到马车上有素家的血梨花图腾,于是惊喜喊道:“殿下,是姑娘的马车,是姑娘的马车。”
重曜眉尾轻轻一扫,随即呵斥溪鲁:“大惊小怪!”
溪鲁有些委屈,低下头去,明明是殿下你一大早就要在这里候着,还不是为了你不着急嘛!
素池的车队缓缓行进,眼看着就要迎上重曜几个人,岭风骑马小步到素池的车窗一侧说了几句,过了半晌才见素池掀起车窗上的帷幕,她仰着脸看坐在暗红色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