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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泊湖边传来断断续续谈话声以及棋子落盘的清脆之音,幽雅静致的幽南山忽然间多了一丝热闹气息……
冬季的幽南山依然青翠,山地上掺着枯黄的落叶和些许秃顶的树木,整片山谷看起来仍然绿幽宁静。白衣胜雪的少女漫步在半山腰,一步一步往上走。
半山腰临崖处,一间雅致的双层竹屋静静伫立在林木间。
她推开翠竹门,屋里的格局依旧熟悉,简单的摆设,方形古老木桌上放着一套茶具,上好紫砂壶,白瓷制成光洁可鉴的茶杯,木雕酒杯……角落处倘大的木架上面放着一些杂物,最上面放着调酒用的酒具和酒罐。
地面和家具上面都一层薄薄的灰尘,经她一走动尘土便轻微飞扬。
她踏上楼梯,二楼有两间房间,她踏入其中的书房。
书房里的摆设也显得简单,她支起两个竹窗,明亮的光线流泻而入,房内南面摆放简陋原木书架,零零散散放着图卷和书。窗边摆着四尺见方的木桌和两只卧椅,两只圆木凳,桌上同样摆放着茶具酒杯,北面角落一个小木架上放着酒坛酒壶。
她微微笑了,在五师兄的屋子里,永远找得到酒和茶。她走近另一个窗边的书桌,上面笔墨纸砚齐全,几本书叠成堆放在右上方,桌上还有两张画卷。她不禁好奇地抽出一张打开。
这是一幅山间林月图,一轮明月,清明山间,淙淙流水,幽雅静致,勾勒出清冷宁静的景色。凝视着这副图景,心境也跟着宁静起来。
她打开另一幅画,上面画着白雪皑皑的高山凌绝顶,附近几棵树木都被压在厚厚白雪下,唯有山顶一棵傲视寒霜独自开花的梅树,枝头朵朵梅花,傲骨铮铮矗立在雪山上,削瘦傲挺的姿势,清艳冷丽的姿态,优雅中透着冷傲。有一种清冷的美,令人心感动。
五师兄擅长丹青,画风清冷独树一帜,她只见过他的风景图,从不见他画人和动物。
她将画卷起放回原地,走到书架前,书架第二层右方格中只放着七幅画卷,都用白色丝绸带绑着。她随手拿起一卷画,抽开丝绸带,慢慢打开,随着画面的迟缓展开,她的笑容渐渐被诧异代替。
画中居然是她!
飞翼的呼吸顿时一窒,心头震住。她将其余六幅画搬到书桌,全部打开,心头越加震撼。
第一幅,八岁的她斜倚着树干睡去,纯真稚嫩的睡容带着淡淡娇俏的微笑,清风徐徐拂动衣衫,四周枝叶遮蔽了阳光,宁静清纯的画面……
第二幅,九岁的她荡着秋千,脸上灿烂快乐的笑容如花绽放,两只飘飞的蝴蝶围绕着秋千飞舞……
第三幅,十岁的她在罗泊湖上凌波微步,衣袂飘飘,白皙脸庞在阳光下绽放可爱兴奋的笑颜,如出水芙蓉……
第四幅,她在林中演习整套千幻剑法,利落优雅的身姿翩飞,落叶在身边起伏,在剑光下成为碎片……
第五幅,十二岁的她与师父在湖边认真对弈,明亮眸子中的稚气开始褪去,染上锐利飞扬的眸光……
第六幅,十三岁的她抱着无意间在树林里捡到受伤的灰色飞鹰,落飞身上的血染红她的手,她低头凝视落飞的神情,温柔而快乐……
第七幅,十四岁的她恢复了记忆,离开幽南山时的背影,吹拂过的风都显得清冷,飘零的落叶变得冰冷,她的背影优雅中带着孤寂冷傲……
每一幅画中的她都栩栩如生,神情生动真实,看得出作画者对画中人专注的观察和注视,以及其中表现得很淡很淡的热情。从第七幅画中,她能够感受到作画者的心疼与关怀,以及淡淡的伤感,低首凝视着七幅画,她唇边的笑容变得勉强,怔怔站在桌旁,脑中的记忆忽然化开……
“五师兄为什么从来不画树林里的小动物呢?”十一岁那年她趴在他背上,探出头看着正作画的他。
第520章 江湖4()
他没有回头,拿着笔的手依然缓慢地勾勒出春光花海林景,拈起旁边红色朱砂笔,为手下的花朵添上颜色。
“画活的人和动物需要热情,我对它们没有热情。”他淡淡道。
“为什么会没有热情?”她偏着头,不解问。
“不知道。”他淡漠的声音一如以往清冷无波。
“五师兄画得好漂亮。”看着美丽的花海景色,她笑眯了明亮的眸子,双手从后面缠上他的脖子,调皮地轻扯他的头发,“师兄若画人的画像一定很好看,如果有了热情,师兄就会为人画画,是吗?”
他的手一顿,没有拨开她胡闹的双手,感受到她柔软娇小的身躯传来的温热体温,清冷俊眸微微往后一掠,湛清的眼眸映入她的样貌,对上她清澈明亮的眸子。
他继续作画,好半响,才淡淡道:“是!”
……
他说如果没有热情,就不会为活的生物作画,而他却在私底下为她作了七幅画。
她忽然间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眼眸涩涩的,一种莫名的情感缓缓爬上心头,如水流过,满心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他隐藏的热情和对她的执着,她一直都没有发觉。
恍惚间,很多回忆浮光掠影闪过脑海。
在山亭里,她和他背对背靠着,他吹奏悠扬箫音中隐藏愉悦的心意……为口渴的她泡茶时他表现的淡淡的温柔……对她偷喝酒的行径不悦,他皱起剑眉时无奈的神情……教她吹箫时他专注的凝视……为不小心醉倒的她披上外套,抱着她让她睡在他的床上,而他守在门外的体贴……
她一直以为只有自己一厢情愿,此时才发现五师兄隐藏的热情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一直忽略了他的温柔体贴的行为背后所隐藏的心意。
想起他与她的约定,她不禁握紧手中的画卷。
他与她年幼时的约定,他还记得吗?
幽南山茂密的林木间,一座孤坟矗立在高大桦树下,浓密的枝叶遮蔽阳光。一名青袍儒衫的五旬老者倚坐着石碑,手中拿着一枝玉笛,剑眉英挺,双眸深邃睿智,不难看出年轻时的英俊潇洒。
“灵,飞翼丫头已经成长了,她完成了你生前最想做的事。”他微笑,黑眸泛起思念伤感,“她跟你,真的很像!”
他闭上眼眸,将笛子放在唇边吹奏。悠扬清雅的笛音悠然飘远,蕴含着浓厚的思念和深情……
初见面的他和她,同样的高傲,年轻气盛,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他赢了,拿了她头发上的玉石簪子……再见面,她耍小心计,硬是将他扳倒,得意洋洋拿走他腰间的玉坠……
从此,两人的恩怨情仇,纠缠不休,这一缠,就是五年。
他向她求亲,却遭她的娘亲风间破阻止破坏,他最终没有和她成亲,不过两人瞒着她的娘亲离离合合,胜似夫妻,打打闹闹倒也逍遥,各自拥有自己的空间和自由……他对她的感情,一直都没有变,除了少了形式上的成亲仪式和风间破的同意外,他和她其实已经私定终身,过起了漂流两地的夫妻生活。
虽然有时很遗憾不能时刻与她在一起,但他仍然感到快活,这样的感觉,就是幸福吧!她是酷爱自由的人,在漂流世界各地的时候心中有他一席之地,两人时常靠信鹰送信联系。虽然聚少离多,可他还是很珍惜与她在一起的生活。
他一直以为,他和她会这样下去,直到有一天她累了,就会回到他身边,他也是时常云游四海的人,时而与她同行,时而分飞。他一直将幽南山当成将来要与她一起归隐的家。就算脾气古怪的风间破再怎么反对,到时他也会将她留在身边。
笛音忽然低沉起来,变得淋漓破碎……
他听闻了江湖乱七八糟的传闻后震惊万分,心焦如焚刚刚打算前往静谷的时候,她却背着小飞翼跑上幽南山。他至今仍然记得她满身浴血的样子,他只觉得全身血液仿佛一瞬间冻结了。
无论他如何医治和挽留,最终还是留不住她。他第一次才知道,生命的脆弱和无奈,整整疯狂心碎了七天,痛彻心扉的感觉已经麻木了,她的请求他不可能拒绝,收下小飞翼为关门弟子。
他明白她的行动所包含的意义,封印飞翼的记忆,直到她有朝一日能力足够的时候,自己解开封印,自己选择下山的路。她没有要求飞翼报仇,她给飞翼的是自由和自主选择。
但他明白她心内的不甘,她如果不死,一定会为风间家族讨回公道。他比谁都清楚她的想法和意愿。他亲手杀了那些伤害她的人,他的心,也在随她入土的那一刻而死去。
从此,江湖上的幽南子淡泊名利,云游四海,不再多管闲事,不再行侠仗义。他只做逍遥淡漠的人,整个江湖只让他感到厌恶和憎恨。
他一生逍遥惯了,生平要的不多,只是想要她而已,而他的愿望被武林的残忍和杀戮冷酷地埋葬了。他继续游山玩水,她喜欢游玩四海,如今,就让他代替她的双眸看遍世间的美景吧!
笛音缓缓停下,他仰头透过茂密的枝叶望着云空,若有所思……
静谷后山布满林立的墓碑,透出悲凉冰冷的气息。
一位布衫老妪穿行在一块块墓碑前,布满皱纹的手慢慢抚过一块块石碑,她在一块石碑前停下,深邃透着古老气息的双眸静静凝视着石碑上的名字。
风间灵!她惟一的女儿。
她知道埋在这里的只是一块空石碑,灵真正的坟墓在幽南山,她在幽南子身边。她伸出干瘦的手,指尖轻轻抚着石碑上的字体,曾经美丽的容颜在岁月流逝中已经褪去颜色,年轻健美的身躯也失去了青春的活力,可是生命的记忆却随着时间的累积而堆高了生命的高度。
她不再年轻,她老了,世间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从四十岁开始就守在静谷,如今已经有十八年了。在十一年前,她亲手送走了风间家族中年轻的一辈,人数多的近乎灭族之数,那是最刻骨铭心的痛苦,眼睁睁看着年轻的生命在消逝,无可奈何地看着亲人在眼前咽气……其中,有她最疼爱的女儿!
死去的人已经化作黄土,而活着的人却得加倍忍受着思念的煎熬和刻骨的痛楚,仇恨吞噬心灵时的绝望,她一度几乎忍受不了痛苦的煎熬,恨不得自己也死去,是浓厚的责任感拖住她。她放不下静谷。
她想起风间灵,性格跟她完全相反的女儿。因为年轻,灵性子肆意妄为,任性高傲,意气风发,飞扬跋扈,在江湖上来去如一阵风,她的女儿,行踪如风,潇洒如风。
两母女虽然性格不同,感情却非常好,她放任灵行走江湖,随她自主成长。风间灵是她的骄傲,她惟一担心的是灵狂肆任性的性格会受到爱情的伤害,世间有几个男人能够豁达接受灵不驯的想法。如果只是一时相爱相处,她不会担心,但若出现一名想跟灵成亲,生活在一起的男人,她作为母亲就不得不为女儿担心。
她比谁都清楚灵的性格,没有什么能够改变灵酷爱自由的性子,没有人能够阻住灵行走的脚步,一旦成亲,婚姻会变成灵的束缚,灵是自由翔空的飞鹰,束缚只会让她痛苦。作为母亲,她必须确认那名男人是否真正适合灵。
所以,当幽南子出现的时候,她作为一个母亲的身份反对了他俩的婚事。灵与幽南子的感情她看在眼底,两个年轻人也曾吵闹过,争执过,分开过,然而两人从来都没有断绝彼此联系。
虽然表面上她仍对幽南子不辞颜色,但心里已经默认了他为女婿。她高兴女儿没有看错人,幽南子是真心爱惜灵。作为一个旁观者,她比谁都清楚两人的感情。
他尊重灵的选择和作为,没有阻挠她飞扬的舞步,两人的羁绊成为夫妻间的默契。
她承认当时阻挠两人成亲的方法是无理且卑鄙,也难怪幽南子在锲而不舍的提亲一年后仍无结果的时候愤然离开,从此不再踏上静谷。灵理解她的心意,也尊重她的行为,不再提幽南子,从此浪迹天涯。
她一直在等,等幽南子再次踏上静谷向她提亲,只要他再开口,她就会为两人主婚。遗憾的是她等不到了,等到的是灵丧命幽南山的消息。幽南子再次踏上静谷的时候,她悲痛欲绝,对他歇斯底里地怒吼怒骂,他接受一切的责骂,直到她冷静下来,他才用冷静的口吻告诉她灵就埋在幽南山,永远都会是他的妻子。
她沉默,看着幽南子短短几天内一头黑发白了大半,见到他眸中死寂般的冷漠时,她沉默了。她默许了他俩的婚事,只是晚了。幽南子从此不再踏上静谷,她也失去了惟一的女儿!
她的心如死水般冷漠了,一直守在静谷等待存活的族人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