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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这话,就也懒懒地拱拱手道:“我该做的事情也做完了,告辞!”
他本来就是倒霉地被人拖下水,现如今不撤,还杵在这里让人派活干吗?
汪孚林不等别人反应过来,丝毫没有拖泥带水,走得飞快。可就因为他这速度闪人,竟然正好在洞庭会馆的门口,追上了早他一步的雷稽古。他一点都没有和这位太有风骨太过刚直的雷青天再打一次交道的打算,可人背对着他杵在门口,仿佛正在审视门口那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群。他又不可能退回去,此时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当他来到雷稽古背后两三步远时,立刻就看到了人群后方那张极具特色的脸。一时间,他想都不想,立刻开口叫了一声。
“雷侍御还没走?”
发现雷稽古竟突然独自从洞庭会馆中出来,邵芳一个躲闪不及,竟是被对方认了出来。看到雷稽古眼神晦暗不明,他为人最是警醒,登时觉得事情有变。他正要借着人群的掩护立刻销声匿迹,却不防雷稽古眉头一挑,仿佛就要因此发声。说时迟那时快,他就只见雷稽古旁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少年,仿佛开口说了一句什么,竟是把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当此时,他不假思索地猫腰蹲下身子,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中。
雷稽古被汪孚林这突然一声扰乱了精神,再去看人群中,那邵芳已然无影无踪。他一时大为惊怒,可这时候却只听身边那少年开口说道:“雷侍御可是本打算立刻拿下邵芳?这位丹阳邵大侠名声绝大,知道他的人太多太多,若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闹出什么,那就麻烦了。”
“你认得他?”
见那双鹰隼一般的利眼盯着自己,汪孚林只觉得一股压力扑面而来。虽说不知道雷稽古对那些贪官污吏是不是也用了这一招,可他自认为其他能耐寻常,抗压能力还是挺强的,这会儿便若无其事地说道:“之前那场械斗之后,徽帮死伤这么多,鲍二老爷本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听说雷侍御回来了,就派了个人去您门前蹲点,无巧不巧地遇见了邵大侠主仆。”
“……”
这个直截了当的回答,无疑戳中了雷稽古心里最大的忌讳。他几乎想都不想,一把拽住了汪孚林的手腕,沉声说道:“你与我回察院,我有话问你!”
洞庭会馆中,无论周县尊,还是洞庭商帮以及徽帮,全都对汪孚林的突然抽身而退有些措手不及,须臾之间就有人追了出来,却不料正好看见雷稽古把汪孚林拖走的一幕。这种酷似父子之间相处的情形看得刑名师爷马亮目瞪口呆,看得鲍二老爷不住揉眼睛,也看得何云如坠云里雾里。至于被拖走的汪孚林本人,也对雷稽古的简单粗暴大为意外,不由自主上马之后,他揉着险些被人捏出乌青的手腕,心里唯有苦笑。
这还真是一个强势到极点的人!真想不通雷稽古从前当推官的时候,怎么和顶头大上司知府大人相处的?
横竖汪孚林也打算回一趟武昌府,见一下汪道昆,此刻也只能把满腔嘀咕压下,跟随雷稽古回去。等进了察院,雷稽古半点不理会今天跟出来的随从,直接把他提溜到了书房。汪孚林知道雷稽古想问什么,除了汪道昆让汪道贯捎带给他的话,他其他的都不隐瞒,直截了当从阿莹半夜白衣烧纸说起,一直到说服洞庭商帮让步应诉,两边化干戈为玉帛。眼见雷稽古眉头皱紧又舒展开,舒展开又拧紧,他就又补充了一句。
“周县尊对家父有收容之德,而徽帮乃是我之同乡,这么大的惨事,我也只是勉力试一试能否调解。毕竟,混战之中,谁打死打伤的人,只怕都分不清楚了,要紧的是把这种野蛮的陋习解决掉。至于追究挑唆者固然很重要,但一来只有人证,二来他们又并非本地人,三来……还请雷侍御明鉴。”
汪孚林没把话说完,可雷稽古又怎会听不出弦外之音?他盯着汪孚林看了好一会儿,最终疲惫地说道:“也罢,你去吧。”
尽管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位煞气逼人的雷瘟神,但看到其情绪低落的样子,汪孚林不免有些抱歉。可毕竟轮不到他来劝慰这位“八府巡按”,他当即悄然离去。等到出了察院,看见外头已经有随从等着了,他才想到刚刚是被雷瘟神硬拽出来的,那一幕看在别人眼里还不知道会误解成什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赶紧一路找去巡抚衙门。等到了地头,他却得知汪道昆却已经去了襄阳府,汪道会也随之而去,留在巡抚衙门的便只有一个汪道贯。
他倒更乐意和这位待人随便的汪二老爷打交道,登堂入室之后,把这几天的原委一一交代清楚,他就开口说:“此间事已了,烦请叔父告知一声南明先生,我也该走了。”
汪道贯哪里不知道汪孚林对于这趟莫名其妙惹事上身有一肚子气,当下打哈哈道:“没想到你竟然能应付雷稽古,实在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劝住雷稽古,没有在汉口镇上立刻捕拿邵芳,那是对的,高阁老和张阁老如今面上还算和睦,总不能为了这么个人就撕破脸皮。邵芳的事情你不用管了,想来雷稽古一定会发下海捕文书缉拿他那两个伴当,他今后恐怕不敢再入湖广。话说回来,你给洞庭商帮究竟出了什么主意,竟然能说动他们?”
“天机不可泄露。”汪孚林先是懒洋洋地回了六个字,继而没好气地说道,“我明天就走,后会有期。”
见汪孚林转身就走,汪道贯不禁笑呵呵地摩挲着自己那一抹小胡子,暗自笑道:“嘴上说后会有期,我看你小子是恨不得后会无期,省得给你找事。”
这一天夜里,洞庭会馆之中,依旧灯火通明。谭明方、何云以及众多洞庭商帮的宝庆商人围在旁边,看汪孚林用炭笔在纸上勾勒图形。汪孚林当然不是妙手丹青的雷稽古,没有三两笔画人肖像的本领,可他此时此刻画的却分明是一种船的草图。当画完之后,他便对何云解释道:“我听说宝庆府特产木材、竹笋、土纸。但从宝庆到汉口乃是顺流而下,可若是从汉口行船回宝庆,就很不方便了。我这人看杂书多,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这么一种毛板船。”
见其他人听得聚精会神,他就继续说道:“也就是说,整条船都是用待运的木材用铁钉钉起来,到了汉口之后,直接拆船变卖,再从陆路返回,如此省时省力,又可避免资水险滩多,一艘好船动不动就倾覆损毁的危险。另外,我已经说动徽帮鲍、黄、程三家,新安码头在空闲时,划出二里空闲区域,洞庭商帮可以付费借用。”
如果说汪孚林关于毛板船的建议,只是让宝庆府的商人怦然心动,那么,他后半截关于码头的这一条,无疑让所有洞庭商帮的商人为之振奋。哪怕之前谭明方答应赔礼时满心的不情愿,这会儿也觉得心头舒畅多了,他当即点头道:“既如此,那好,明日一早,我就带人去新安会馆赔礼!”
第三六二章 半路上的巧遇()
。
尽管这一天当周县尊从洞庭会馆回汉阳县衙之后,还带走了洞庭商帮和徽帮的十几个人。据说晚堂上有人挨板子,有人枷号示众,但终究更多的是防患于未然的种种措施。至于那些被抓了典型的倒霉鬼,自有两边商帮的大佬们负责安抚。虽说长久结下来的仇,不可能这么快就揭过,可次日一大清早,谭明方终究是带着人过来新安会馆赔罪,这好歹让不少人的心里好过了一些。
而当自鸣得意的周县尊派了下头两个师爷一同出面,打算好好感谢一下给自己解决了这个难题的汪孚林时,却得知人竟然已经杨帆回航了!
周县尊自是相当懊恼,毕竟,他当初对汪道蕴可是很不地道,汪孚林却不计前嫌让他渡过了这莫大的难关,可谓是德莫大焉。
不止是他,新安会馆和洞庭会馆的两帮商人也全都想好好感谢一下汪小官人,可最终全都发现晚了一步,只能各自感慨某人年少而不居功,实在高风亮节。然而,谁也不知道,被人高看不止一线的汪小官人,此刻坐在那条即将回航芜湖的大船上,却突然想起自己犯了一个绝大的错误!
因为他曾经答应》→叶大炮,找汪道昆规划一下将来的升迁问题,可结果倒好,因为之前忙着怎么把老爹汪道蕴弄回家去,后来忙着怎么调停那场死伤惨重的械斗,最终他只顾着溜之大吉,竟然忘了这件最要紧的事!如果就这么回去,他是不是太对不起叶大炮的诚心托付?可若是为此特意追去襄阳……
汪孚林只是纠结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不敢丢下叶大炮的大事。决定和船家好好商量。所幸这会儿走得还不算远。而船家却也通情达理,更是告诉他,从汉口前往襄阳也可以走水路。先从涢水到随州,然后再走?水、澧水、沁水到襄阳。当然,因为不是长江这种大河,这艘大船只怕不大好走,他得另外换条小船。
虽说水路比较省心,但毕竟顺水逆水顺风逆风都说不好。绕路也远,想想汪道昆去襄阳只怕不会耽搁太久,汪孚林还是谢绝了船家好意,转陆路前往襄阳。
这一路都是通衢官道,路上商旅行人很不少,车马轿子,以及完全靠两条腿步行的旅人比比皆是,旅舍客栈沿着官道三五十里就有一处,路边支起一个棚子的小茶摊就更多了。由于对从前那些武侠中,绝顶高手被人蒙汗药下倒的悲惨经历印象深刻。在这号称霸蛮的湖广,汪孚林自然分外警惕是否会遇到黑店。遇到盗匪。他这个主人尚且如此谨慎,随从和镖师们当然也不敢怠慢,数日之后,襄阳在望,却是一路平安无事。
直到这时候,汪孚林方才长舒一口气。此时离城还有十里地,他拿起水壶痛喝了一气,这才冲着左右说道:“等到了襄阳,找一家最好的馆子大家大吃一顿,也算是犒劳这一路辛苦!”
七八个人顿时轰然应喏,甚至有人口无遮拦地说要找女人去去火,汪孚林只当没听见。可正当他驻马稍稍休息了片刻,打算继续前行,路边一个露天茶摊上突然有三个人出来,其中两个忙着去解一旁拴马桩上的缰绳,还有一个却突然朝他这边看了过来。两边一打照面,汪孚林只觉得心头咯噔一下,头皮都有些发麻。他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呢?他只不过一时兴起,跑到襄阳来追汪道昆,打算找其请教一下叶大炮的前程问题,这也能碰到邵芳?
尽管他已经用自以为最若无其事的表情试图蒙混过关,奈何对方在与他对视了片刻之后,突然就这么径直走了过来,而且直接走到了距离他马头处只有三步远处。虽说他骑在马上,仿佛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势,可是,面对那双仰视的眼睛,他看不出对方有任何一丁点劣势,反而觉得很不舒服,片刻的迟疑过后,他就跳下了马来,微笑问道:“敢问尊驾找我有事吗?”
“我们见过。”邵芳打头就是开门见山的陈述句,不等汪孚林用迷茫不解的眼神表示无辜,他就露出了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
“第一次是在汉阳县衙门口,我发现有人在看我,那应该是你,你却用和人打招呼蒙混了过去。第二次,是你跟着洞庭商帮的那些人来到汉阳县衙。虽说我当时没有注意到你,但你在汉阳县衙的大堂上突然发声,那答案就很显然了。至于第三次,是你追在雷稽古身后出了洞庭会馆,托你的福,雷稽古方才没有当场抓我一个现行。事后我打听过,你便是汪道昆的侄儿?”
尽管是在人来人往的官道上,可汪孚林只觉得这位丹阳邵大侠扑面一股杀气袭来,着实让人有一种背后发凉的感觉。这时候,他分外庆幸自己没有托大,第一时间下了马,就凭他从来没学过马上技击的水平,万一邵芳真的气昏头来一招狠的,他骑在马上就是被秒杀的份!
“邵大侠好记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汪孚林索性不想那么多了,大大方方地点头道,“如果不是邵大侠对鲍二老爷的家人直陈来历,再加上雷侍御那实在太过如雷贯耳的名声,洞庭商帮也好,徽帮也罢,只怕也只能拼到两败俱伤。虽说有些对不起死伤者,可我觉得和气生财比拼死拼活强多了。”
“却原来是我大意了。”邵芳自嘲地笑了笑,继而侧头看了一眼襄阳城的方向,“你是去襄阳见汪道昆?”
“没错。”汪孚林干脆利落地承认了,随即开口问道,“邵大侠可要同去?”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可谁知道邵芳竟是对他笑了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这家伙是故意的!
汪孚林这才出了一身冷汗,暗想自己多这一句嘴简直是脑袋进水了!汪道昆虽说和张居正是同年,可想当初徐阶当政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