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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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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孚林这么突然一问。赵五爷登时震惊了。他死死盯着这位小秀才好一会儿,这才苦笑道:“想来是南明先生对小官人提起过了。没错,我虽说不过是区区差役,可自从知晓歙县父老每年都独自承担这六千多两丝绢夏税,心里就一直不平。年初此事看似暂时搁置,但咱们歙县和五县算是对上了。帅嘉谟就藏在我壮班分管的那几间班房里头。因为他年初陈情不成之后,一度提过要不远数千里进京讼冤,结果差点遭人暗算。”

    对于夏税丝绢,汪孚林不了解更深层次的内情,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不懂装懂:“县衙之中除了你,其他人对此态度如何?”

    赵五爷原本对汪孚林只存三分善意,七分提防,可把丝绢这两个字给说破了,他那紧绷的脸立刻舒缓了下来:“咱们歙人当然是都希望变革所谓的祖制,把歙县独自负担的丝绢夏税均平到徽州一府六县,所以大多数人都和我一个态度。可也有人不愿意多事。原来的户房司吏刘会是赞成六县均平这笔丝绢夏税的,可户房这次一折腾,赵思成顺势表示还是安分守己,遵从祖制的好。”

    说到这里,赵五爷猛地想到,户房大换血的根源便是汪孚林,他登时就此打住。而这时候,汪孚林又追问道:“叶县尊呢?”

    “堂尊……”赵五爷哪里知道汪孚林和叶钧耀那档子关联,只犹豫片刻就干笑道,“堂尊刚上任的时候曾经当众训示,又好几次都表态说,要为歙县百姓谋福减负,大家都认为他要接过这桩房县尊没完成的事,可几个月来事情太多,堂尊暂时没再提起,但想来堂尊一定会站在我歙县百姓这一边!”

    在赵五爷看来,做成这件事,那日后铁定是要进名宦祠的,他就不信叶钧耀会一直拖着!

    事到如今,汪孚林已经猜到了事情缘由,简直哭笑不得。他还算得上是受牵累,可据他对叶钧耀的了解,这位县尊恐怕是完全坏在那张太会说道的嘴上!敢情是他上任之初大放豪言壮语,被人当真了,这才想方设法要拿住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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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必须站队选阵营() 
金宝虽说年纪小,居中传递消息却不含糊,条理清楚,主次分明。叶钧耀用了两天这个联络员,对自己灵机一动想出了如此好计,他简直得意极了。

    所以,今天金宝向他禀报,说是汪孚林已经将刘会安置在了歙县学宫,将会设法在衙门的吏役中间展开分化拉拢行动,尽快把账面亏空之事解决,他想到这两日民间大赞他这个县令雷厉风行,革除了一批危害乡里的白役,心里一高兴,就让金宝回去时带信给汪孚林,事成之后,他将会说动冯师爷,明年给汪孚林留一个增广生的名额。

    之所以不是今年,因为汪孚林今年才刚进学,资历太浅,增广生虽说不是廪生,可毕竟算是候补,如果运气好廪生出缺,也就能够递补上去领到廪米。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金宝午后回去,而傍晚时分,汪孚林竟突然投帖请见!

    他还以为自己的美意再次被人拒绝,脸上就有些下不来,一见人就不悦地问道:“怎么,孚林莫非是看不上小小的增广生?”

    什么增广生?

    汪孚林只觉莫名其妙。他今天见了赵五爷之后,就打着领童生参观一下歙县学宫的名义,让赵五爷这个冒牌童生跟着自己混了进去见刘会。赵五爷和刘会一见,他才知道两人是真正的老乡,同是祖籍歙县岩镇人,这下老乡见老乡,可不是相对唏嘘?只不过,赵五爷不像刘会那样熟知户房根底,汪孚林当然不会把叶县尊的窘境随随便便说出来,而是以帮助刘会翻盘为由,请赵五爷协助。而从那一番探讨之中,刘会吐露出了一条值得深思的线索。

    户房新任司吏赵思成,和徽州府衙几个掌案往来频繁,曾经有往府衙那边谋职发展的迹象。

    于是,他为此立刻匆匆赶回县衙,怎么如今就扯到增广生了?既然不明白,他便索性明说道:“老父母是不是让金宝带了什么话?学生才刚从歙县学宫回来,还没见过金宝。”

    叶钧耀这才知道自己闹了个乌龙。他不自然地干咳一声,和颜悦色地问道:“哦,那是本县误会了。是什么事情如此要紧,等不到明日金宝传话?”

    当然要紧,因为这关系到小小一个户房司吏怎敢拿捏你这个县令的问题!

    汪孚林换了个正襟危坐的姿态,认认真真地问道:“敢问县尊对于歙县夏税丝绢一事,有什么看法?”

    这是照搬他之前问赵五爷的问题,而和赵五爷一愣之下吐露真言相比,叶钧耀的表情显得有些疑惑。

    “夏税秋粮乃是国之正赋,本县上任未久,当然一切遵照祖制而行。”

    这要是别人,兴许就会据此认为,知县相公这显然是祖制派,不愿意打破从前的旧规,可汪孚林深知这位县尊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肯定根本就没有弄清楚什么状况。于是,他将程乃轩以及赵五爷处先后得到的夏税丝绢一事汇总了一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这位一县之主,着重点出了这是徽州府五县和歙县之间,关于歙县独立负担还是六县均平负担这笔庞大丝绢夏税的纷争。

    就只见叶钧耀的脸上先是一片茫然,继而是震惊、愤怒、失望、无奈,最终蜕变成了深深的苦恼。

    “这么说来,是本县刚上任时那番话,让人觉得本县是打算把执行了上百年的夏税祖制翻过来?”叶钧耀看了一眼满脸无辜的汪孚林,竟是又有一种骂娘的冲动。然而,汪孚林毕竟不是金宝,他不得不在其面前勉强克制一点,但已经抓狂了,“就为了这个,他们就不惜弄出来这左一桩右一桩的勾当,意图挟制本县,不再旧事重提?该死的混账王八蛋,根本就没把本县放在眼里!”

    见汪孚林不说话,叶钧耀突然砰地一声拍在扶手上,恼火地叫道:“不就每年六千多两吗?徽商家财动辄几十万上百万,怎为了这点钱还要如此闹腾!”

    汪孚林这下子终于不能装沉默了。叶钧耀的出身他也打听到了,这位出身宁波府颇有家资的大地主之家,从小是家中努力供养他一个读书,二十出头中了举人后就跑去赫赫有名的白鹿洞书院进修,以现在金榜题名官居一县之主的结果来说,经史八股肯定不错,可经济实务只怕就一窍不通了。

    这笔庞大的丝绢夏税,是要按照粮区派发到每一户每一个人头上的。每年六千多两,十年二十年是多少?五十年又是多少?

    “县尊,徽商有钱是不假,但徽州一府六县行商者固然众多,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富甲天下。至于为何出外行商,都是被逼的,因为徽州府多山,地少人多,这才有很多不能靠土地养活的人出外行商。我虽年少,却也从村人那里听说过几句民谣,道是‘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四五六,往外一丢。’县尊看到的是那些经商有成的徽商,但还有更多小商人抛下娇妻幼子,一辈子在外奔波,最终埋骨他乡,留下的甚至只有一屁股债务。”

    原本他说这些话,只是为了想方设法打动叶钧耀,可话出口之后,他情不自禁地想到家里翘首期盼的二娘小妹,想到行商多年未归的那位父亲,想到因为丈夫的病抛下她们匆匆赶往汉口的那位母亲,不知不觉认真了起来。于是,他便定了定神,接着往下说。

    “从前,那些徽州府的大商人豪富之后,还常常会返乡办学买地,行善乡里,但这些年来,往两淮江浙买地安居的越来越多,光是扬州一府,就有众多徽商迁居,这些人在原籍徽州府反而没有什么田地,纵使豪富,在原籍交纳的赋税却很少。所以,县尊之前说的,学生不敢苟同,徽商虽富,但歙县很穷,徽州一府六县都很穷,据说光是历年积欠赋税,就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

    叶钧耀没想到汪孚林竟然反驳自己,原本大为不悦,可听着听着,他就渐渐有些动容了。高谈阔论的叶县尊毕竟还不是个老官油子,而且汪孚林把一富一贫这种事实已经剖析得很清楚了,他只能在尴尬地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有些心虚地岔开了话题。

    “这些本县都知道了,可现在明白根子也没用,重要的在于解决问题。夏税一开征,丝绢、小麦、茶叶这些正项不说,从各种岁办的物料,岁贡的贡品,两广打仗要征派的军费,到衙门的公费开支,全都要放在夏税里头一体征派下去!这时候讨论什么歙县独派丝绢夏税,还是六县均平负担,已经来不及了。”

    “学生说的这些,就是和解决问题有关。学生斗胆请问县尊,衙门六房、承发房以及其他各处的胥吏,还有三班衙役,县尊能够真正信赖的是谁?”

    汪孚林此话一出,就看到对面这位县令沉默了。他心里很清楚,叶钧耀之前根本就没怎么把那些胥吏看在眼里,又怎会信赖这些人?否则,上次端午节赛龙舟那会儿,叶钧耀不会表示对户房人事更迭不感兴趣;之前骤然得悉亏空,不会直接把他这个小秀才半夜宣召了过去询问,最后对他试探性提出的启用刘会这一建议立刻点头;更不会在联络员的问题上,也煞费苦心地选择了金宝!

    “县尊孤身上任,如今才会有奸吏意图辖制,而县尊身为一县之主,总不能屈尊降贵去夺这些胥吏的权,当然得找一些信得过的人。毕竟,县尊能够保证心存不良的就只有一个户房司吏赵思成?如若一个赵思成之外,还有别人怎么办?如刘会、赵五这些,纵使现在一时为县尊所用,可难办的是长久。说句不好听的,县尊是要离任的,而他们这吏役是要长长久久当下去的。可如果是用一桩利益,在任期之内把他们都聚拢在身边听用呢?”

    听到这里,叶钧耀要是还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那就真是猪脑子了。汪孚林分明是告诉他,可以打着均平丝绢夏税这么一块牌子,把一部分有心改革这件事的胥吏也好,差役也好,全都聚拢在身边,形成一个圈子,于是就不用再发愁大权旁落,被人辖制这种事了!然而,这种道理,汪孚林一个十四岁的小秀才怎会想得到,难道是……一瞬间,他意识到汪孚林背后那位坐镇松明山的人物,脸色顿时微妙了起来。

    不愧是曾经提督军务巡抚福建的大人物啊,挖了好大一个坑给他跳!

    “此事……兹事体大,本县还得斟酌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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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演技派() 
走出叶钧耀书房的时候,汪孚林反省了一下自己刚刚的态度,发现有些太过义正词严,这样的晓以大义不符合自己的年纪,而且,给某县尊的压力似乎也稍大了些。可想想横竖背后还有个大人物撑着,他也就懒得去后悔了。

    本来这一笔数额庞大的丝绢夏税是单单歙县负担,还是六县一同负担,他不了解其中那些追根溯源起来恐怕很复杂的关联,也没想胡乱插手,反正凭自己的家境,大不了分摊到自家头上多缴纳一二两银子的税钱,不是出不起。可一次又一次被对立派算计了再算计,他别无选择,只能站在自己如今所属的歙县这一边,站在宗族这一边,顺便把叶钧耀给使劲拉过来,然后在衙门吏役之中也分化出一个阵营。

    事情成不成,他且不管,他至少得用这个名目,把敌我分清楚!

    当他心事重重,顺着县衙这青石甬路往外走时,猛然只听得一个突兀的声音:“汪小相公又来见叶县尊了。”

    汪孚林闻声望去,见是一个身穿青色吏衫的中年人,他依稀记得上次见过这家伙一面,正是那次歙县生员去府学闹事的时候,前来报信的人!尽管那时候他并不知道此人名姓,但他还是本能地生出了一个感觉。

    这应该便是赵思成,派了他家粮长的户房新任司吏赵思成!

    来者笑眯眯地走上前,拱了拱手说道:“汪小相公,这粮长上任是有期限的,如果逾时不来,就算堂尊现在不说什么,等到最终截止将近,该收的钱粮收不上来,那时候可是有律法在,三日一追,五日一比,板子越打越重,到时候就什么体面都没了!就是县尊,也越不过这祖制!”

    “你别高兴得太早,迟早你会有报应的!”

    看到汪孚林勃然色变,恶狠狠地吐出这句话,赵思成登时笑得更得意了。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小秀才,到这份上还想着报应!

    眼看这家伙扬长而去,汪孚林脸上怒容不减,加快脚步出了县衙,直到出了门方才常常吐出一口气。

    最近里外两张脸,他都快锤炼成真正的演技派了!

    既然打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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