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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哪怕之前摸不着头脑的郑有贵也不由得品出了几分滋味,一时暗自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哪怕刚刚汪孚林拦着,自己也应该走的,哪怕刚刚说的这些都是用的指代,可他已经猜了个**不离十,对面这位显然来历不寻常的家伙岂会放过自己?然而下一刻,他就听到了让自己如蒙大赦的一番话。
“信我早就写了,老爷想让我转达的这些话,我也早就都挑明了。私怨是私怨,公义是公义,我这点道理还是懂的。”汪孚林说着顿了一顿,见郭宝显然非常惊喜,他就指着郑有贵说,“这是我用了一年多的人,很顺手也很满意,将来哪怕到别处去,也会带着他。若他家里遇见什么事,你也帮着照应照应。”
郭宝刚刚不避着郑有贵,便是因为这无疑是个小人物,如果是汪孚林家里的人,那么自有汪孚林去封口,如果不是,事后灭口也不费什么事,锦衣卫这种事做得多了。可是,汪孚林如此一提,他不由得多瞅了郑有贵两眼,随即笑容可掬地说:“公子放心,小的领会了。”
“还有别的事?”
见汪孚林直接指了指酒壶,郭宝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再呆下去暴露的可能性越大,哪怕周遭是一堆书生,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很轻,可万一被人洞悉那就完蛋了。于是,他起身拿了那一壶汪孚林为了自己而多要的酒,对着店家言语一声,就把酒壶里头的酒重新装了小瓮搂在怀里,临走前对着汪孚林又行了礼,一副特地赶到这里说事求情的家人光景。
他这一走,郑有贵方才总算是活过来了,眼见汪孚林伸筷子示意他尽管吃,他食不甘味地吃了几口,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刚刚这……”
“吃完回去再说。”
面对这言简意赅的回答,郑有贵只好跟着汪孚林开吃。哪怕这是他特意带着汪孚林来的馆子,可眼下他哪有半点品尝菜肴的心情,只能干等着汪孚林酒足饭饱。等到结账之后跟着离开馆子,他就只听得身后有书生轻蔑地说道:“也不知道是哪家纨绔子弟,跑来这里混,又是随从,又是家里仆人找,成心来炫耀家境的吧?”
“又是老爷又是老太爷,就不知道是哪家子弟。”
“少说两句,这些世家子弟都是姻亲连着姻亲,又没碍着咱们,别没事得罪了人。”
“什么世家子弟,那两匹不过驽马而已。真要有钱,哪会骑这种马?”
郑有贵见没人怀疑刚刚那番见面,哪里在乎这些羡慕嫉妒恨的议论,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念叨着幸好听了汪孚林的话,没带汪孚林的坐骑出来,而是到马厩随便牵了两匹平日里吏员跑腿用的马。等到跟着汪孚林上马,匆匆出了这条小巷,他见汪孚林在前头径直带路,在周遭绕了几圈,甚至还到一家京师颇有名的胭脂铺里买了两盒胭脂,丢给他一盒道是送给媳妇用,他心里却越惴惴。
等回到都察院进了汪孚林直房,他来到汪孚林书桌前时,眼睛忍不住一直往外瞧,怕极了有人偷听。可当看到汪孚林的动作时,他放下了被人偷听的心,可看清楚内容时,他却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扶着桌子,否则就差点给吓得瘫倒了!
用手指蘸着杯子里的残茶在桌子上,告诉郑有贵今天来的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理刑百户郭宝,汪孚林就看到郑有贵那一张脸变得煞白,他却没有停止这种惊吓小人物的举动,捅破了郭宝口中的老爷应当就是掌管锦衣卫的刘守有这层窗户纸,至于大老太爷二老太爷那些人,想来郑有贵自有判断,他就不继续写了。将剩余的残茶泼在桌子上,他就开口说道:“你去打水来,把桌子擦了。”
郑有贵一个激灵回过神,慌忙出去,不一会儿就提着水拿了抹布进来,直到把一张桌子擦得纤尘不染,这才罢手。等到汪孚林重新入座,身上前襟还溅着不少水珠的他垂手而立,脸上那不安的表情依旧深重。
“今天这事,你如果那时候避出去了,就说明不是我心腹,到时候因为你已经看到了人家的真面目,说不得会惹麻烦。你留下了,我又当着他的面挑明了你是我的人,人家就不会如何,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今天不算什么大事,想来也是受人之托,你不用放在心上,只当没这回事就行了……”
在郑有贵心目中,汪孚林就是无所不能的代表,所以三言两语之下,他那紧绷的神经就被捋得完全松弛了下来,反而因为听到汪孚林表示自己是他心腹,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兴高采烈。所以,他没有察觉到汪孚林那隐隐的郁闷,擦完桌子之后顺带还收拾了别的,继而就笑呵呵提了水出去。
汪孚林今天从刑部出来回都察院时,现郭宝在那一直看着自己这都察院三人组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中午让郑有贵带路出去寻一家新馆子吃饭,正是想试探试探人家的目标是不是自己,结果证实了他的判断。可虽说如此,他心里还是不无叹息。
还以为自己终于能有点光环,吸引了厂卫中人过来卖好投靠了,结果郭宝不过是受人之命来传话,到底还是他王霸之气不足,不够让人纳头便拜啊!
想归想,他也知道如今自己在这偌大的京师根本算不上一号人物,而且一直都在各方势力夹缝中挣扎求存,哪里可能让锦衣卫中混得不错的人物来投靠自己?倒是对于刘守有的态度,他不得不有所猜测。这位出身士大夫之家,掌握锦衣卫的特务头子是个非常圆滑的人,张居正冯保在时亦步亦趋,十足十的走狗,但等到张死冯倒台,刘守有又用最快的度巴结上了张鲸,等张鲸倒台之后,这位方才遭到清算,无奈退出历史舞台。
但麻城刘氏却并未因此一撸到底,不得不说,这种累世功勋,文武辈出的世家门第,比一般的寒门强多了,要知道大多数阁老们能保持两代风光都难。
“虽说只要制造出一定的危机,就可能在锦衣卫中拉拢一两个人,但这还是危险了点儿。要不然就是看看有什么现在不得志的小人物,下点功夫,也比拉拢现在已经在位的人物来得强……要不是一直都被人死盯着,我倒是可以这么干。啧,与其如此还不如学学麻城刘氏,直接培养个武进士出来,直接把锦衣卫变成了自己的……”
汪孚林在那琢磨的时候,宫中小皇帝朱翊钧却在乾清宫召见了冯保和张宏。乾清宫的内侍们大多是去年新调来的,原本见惯了张鲸和张诚的得宠,却没想到一夕之间两人竟是一个被一撸到底,配昭陵司香,一个转调了南京守备,自然而然都把其中症结归到了冯保身上,见着人时自然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唯恐开罪了此位也落到如此下场。而对于和善慈祥,不争不斗的张公公,大多数人就显得自在多了。
谁也不会想到,慈眉善目的张公公才是真正赢家。
因为张宏之前回去“养病”,朱翊钧在人前自然多关切了两句,随即就屏退了左右,直截了当地向司礼监的头两号人物问道:“内阁剩余的两位已经累次上了密揭,说是事务繁忙处置不及,张先生那边原本说是五月返回,大伴,你觉得张先生可能准时回来?如若不能,内阁眼下人手不够用了。”
到底马自强和申时行都是新人!
冯保当然希望张居正准时回来,为此早就派人快马加鞭将京师种种情形告知,但张居正的回信却尚未送到。而且,他隐隐感觉到,张居正出仕之后就不曾回过家,这一趟回乡葬父又不能守制,怎么也会多呆一阵子才会回来,所谓的五月返回只怕是不可能的。因此,他在今天来之前,和张宏略商量了一下,早已经有所决断。
“皇上,京师距离湖广山高路远,张先生恐怕难以按时回来。之前既然是张鲸陷害张诚,又用揭帖构陷内阁三辅张凤磐,想来张凤磐气怒交加养了这么几天病,也应当可以复出理事了。不若便由皇上下旨慰问,令其重回内阁视事。如若确实不能,再廷推辅臣如何?”要收拾张四维,不能急在这一时,先从张泰徵下手,然后看他缓缓慢刀割肉,收拾那帮蒲州系的晋商!
张鲸和张诚这一去,朱翊钧如今只觉得身边无人可信任,如今听冯保拿出这挑不出半点毛病的主意,他就点了点头,勉强答应了下来。
然而下一刻,他就只听得张宏开口说道:“皇上身边如今换了一大批新人,之前老奴和冯公公去见两位老娘娘时,两位老娘娘也觉得这实在是不够妥当。老奴斗胆建议,皇上身边总得有识文断字的,不如亲自在内书堂中挑几个伶俐的孩子在身边。至于管事牌子这样的近侍,不如在二十四衙门中佥书和掌司当中,挑选从四十到四十五的,皇上亲自拨冗见见,自己挑,如何?”
朱翊钧身边人从前都是冯保或张宏推荐,慈圣李太后点头,没有自己挑选的余地,张鲸和张诚也是这样进来的。如今张宏建议他自己选,他见冯保默然并不反对,他心中一喜,登时就有些雀跃,暗想如此也能练一练眼力。然而,他却没想到,张宏和冯保告退出去之后,冯保笑呵呵地看着张宏说道:“容斋兄果然把话说到皇上心坎里去了。等皇上亲自看过就知道,挑人使唤这种事,他自己选的,未必就比得上我们推荐的!”
张宏面上打哈哈,心里却叹了一口气。借着此次乾清宫完完全全大换血,让小皇帝知道用人之难;借着张鲸和张诚一个贬一个外调,让小皇帝知道信人之难。如此一来,等到异日真正掌权的时候,想来小皇帝就不会动辄大动干戈了!
即便是天子,天下事又哪能随心所欲?
ps:这是第一更。预告一下,近期有点事,接下来很可能会常常单更……(。)
第八五七章 御赐甜食()
汪孚林把张泰徵客客气气“护送”回了张府之后,就没再管这位张大公子,因为他什么都不用做,却可以让对方比死还难受。果然,流言蜚语在冯保的纵容下,两三天之内就传得沸沸扬扬。而科道言官之中的投机分子自然品出了几分滋味,竟是接二连三有人上书弹劾张四维治家不谨,长子于父病之时在外寻欢作乐,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地描述了细节。更有消息灵通的人,连张泰徵之妻及其继祖母有隙,然后出走京师这种内宅事都给曝光了。
对此,汪孚林在都察院几个关系还算凑合的同僚面前,摊手表示自己非常无辜,横竖上书的几个科道和他半点关系都沾不上,而张家的家事,他更是表示完完全全不知道。之所以能够消息这么准确地去客栈把张泰徵给拎回张府,其中原因不大好奉告,建议大家去征询湖广道掌道御史秦一鸣。
这隐晦的提法,某些人也许摸不着头脑,可某些人联想到湖广道掌道御史秦一鸣和汪孚林联名上奏的这桩五年前理刑作弊的案子,还涉及到汪孚林管辖的广东道一个白衣书办,仔仔细细一琢磨,便品出了几分滋味来,竟是还真的有人去探秦一鸣的口气。
一来二去,敷衍了一个又来一个,秦一鸣自是气得够呛,可明知道是汪孚林使坏,他却有苦说不出。
这几日三法司联手查下来,涉及到当时的大理寺一个少卿,刑部一个侍郎,以及下头各色小官小吏七八人。虽说倘若自己独自上奏,这功劳必定是一个人独得,可风险和那么多人的怨恨也必定是他一个人承担。尤其是那位少卿如今放出去任了巡抚,这些年有些政绩。而那位侍郎虽说已经致仕,家里却是出了名的多女儿,姻亲遍布朝野。他真扛不下来。
所以,哪怕汪孚林借此讥刺泄愤,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一口咬定了之前那段和汪孚林不打不相识,如今完全是好僚友的说辞。
于是,在经历这一系列打击后,当张四维复出回内阁的这一日,这位名义上的三辅,实际上的次辅竟是满头多了无数银,形容憔悴,身形瘦削,仿佛真的大病了一场。内阁中那些年资久远的中书舍人见他如此光景,全都唏嘘不已。而马自强和申时行见到张四维时,更是吃了一惊。
他们两个都是刚进内阁的新人,这几天张四维不在,大小事务要分出能斟酌票拟的,以及送去给张居正做主的两类,再加上各方面的压力,两人也都疲惫不堪。所以,哪怕觉得张四维如今这精神状态相当之不好,可他们还是不得不将整理好的奏疏先送去了张四维那里。
内阁之中,排名先后这种东西,大多数时候都是铁一般的惯例,不可逾越,哪有那么多像高拱这样,能够倚靠皇帝信任排挤前辈,悍然插队的!
申时行知道马自强和张四维是儿女亲家,因此他略盘桓片刻就先告辞了出来。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前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