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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一盘棋,竟然让个外行给搅和了,真是……扫兴!”冯保愤愤不平,他一向以读书人自居,此时也是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了,“张老先生,难道咱们就真的任由他如此吗?他不过是个伯爵!”
“伯爵也要看是谁给的伯爵!因为什么而得的伯爵!他那个伯爵是先帝钦封,平定南都城兵乱,救陛下御驾,在本朝,再没有更大的功劳可以比拟了。想要把他拿下,绝非容易的事情。”张居正静静地提壶泡茶,听着水声,慢吞吞的说道,“我们现在还远远没有站稳脚跟,得罪他,并不划算!双林先生,我倒是不太理解,你倒是为什么要跟他交恶?他的心思不在朝堂,在边塞,用好了是一枚好棋子,可现在,却生生变成了废子!可惜啊!”
“可惜?我倒看不出,有什么好可惜的。”冯保脸上阴云不散,语气阴恻恻的说道,“你在宫外,可能不是很清楚他到底是干了些什么。这小子,隔三差五就往宫里送一些奇技淫巧的东西,陛下年纪还小,受他影响很大。这等佞臣贼子,不早早除去,必然后患无穷!”
“奇技淫巧?”张居正愣了一下,继而笑道,“他在南都的时候,就曾多番给陛下进献过那些东西,不过是一些吃的玩的。我倒是知道,他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到底还是知道好坏的。不会像是前朝那些佞幸一般,带着陛下去那种地方……”
冯保不再说话了,低头默默地饮茶。
他对陆准很有成见,除了这些,还有很多。只不过,张居正在这方面和他的意见难以统一,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对方了。
其实,张居正又何尝不想把陆准赶出朝堂呢?他不是文官,也不是司礼监的太监,按照朝廷的典章制度,他基本都碰不到国事的。但他对小皇帝的影响太大,小皇帝就是被安排了再多的功课,三两天也要见他一次的。而他又在先皇临终的时候担负了宫中侍卫的责任,可以随意出入宫禁。再加上陆准在宫中也是有内线的,别人都可能见不到皇帝,只有他绝不可能。
这种影响力,一次两次或许看不出什么要紧,但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却还是足够影响张居正的布局。致君尧舜上,这是任何一个文臣的终极目标,但这个目标实在是太过难以达成了,陆准是其中的障碍,到底该如何拿去这个障碍呢?
“要是他主动申请外调……”冯保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张居正听罢,诧异的看着他,惊讶道:“这怎么可能?!”
“他可以主动辞去顾命,为什么不能主动申请外调?”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张居正摇头道,“他辞去顾命,是以退为进。他就算顶着顾命的帽子又有什么用?真的能因此而插手政务?不能吧?有和没有,区别何在?就在于他主动放弃权利,赢得的名声和圣眷。可是他外调的话,又能获得什么?没有利益,他为什么要放弃京畿这块儿到手的肥肉?他可是先皇留下的,不是我们想要调他出京,就可以调他出京的。”
“张老先生,这一次可就是你看不透了!”冯保笑着说道,“他一向信奉男儿功名马上取,作为将军,没上过战场,这可是他的一大遗憾呢!”
“可俺答刚刚平定,又有什么仗是需要他去凑个热闹的?”张居正一时间想不到。
冯保提示道:“张老先生难道不记得了吗?就在前两天,蓟镇戚继光才上了奏章,禀报说兀良哈朵颜部酋长董狐狸等又蠢蠢欲动了,眼看着一场大战不可避免,陆准去凑凑热闹,代表朝廷去抚慰一下蓟镇兵马,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啊!”
“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就是近日的事情!”张居正点点头,想了想道,“戚继光是上了这么一份奏章,但奏章上写得东西却并不紧迫,想来以蓟镇兵马足以应付,更是极有可能获得大胜。这种时候,让陆准去,会不会……”
冯保暗骂一声老狐狸,愤愤不平的在心中想道:谁不知道?那戚继光是你张居正门下走狗!你不就是怕陆准去了,会让你的自留地里头长出别人的庄稼来吗?可是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什么好办法能够把陆准调离京城吗?陆准不离开京城,很多事情就都会被他搅黄了!那到时候还要不要做事情!
但两人毕竟是盟友,冯保还是要好好的跟张居正分说,给他说清楚利害关系。深吸口气,冯保对张居正解释道:“张老先生,这就需要你去说服陆准了!你也知道,他很向往能够在战场上真真正正的打上一场,这是唯一将他调离的机会。而且,你不是要对边军动手裁改吗?这种得罪死人的事情,别人不敢干,陆准却从来不在乎!如果能够让陆准去边军转一转,将你的方略推广开来,这不失为是一件好事情啊!张老先生,你可以仔细的想一想,除了陆准,没人能干这样的事情!让他去做这个,非但可以将他从京城调开,而且可以顺利将你的意图铺展开来。戚继光的确好用,但戚继光却不足以压服所有人!他能做一个蓟镇总兵已经是做到头了,想要再往上一步,几乎没有任何的机会。但陆准不一样,京营十二万大军在手,伯爵的头衔顶在脑袋上,到哪里都会有人给他面子,不给他面子的通通都别想好活!得罪人的事情让他去做,到时候,张老先生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这不好吗?”
这当然好!张居正顺着冯保的意思,想到了陆准离开京城的种种好处,心中也不禁开始盘算。
的确,冯保说的没错。文武殊途,他即便是内阁首辅,也不能轻易的将手伸到世爵勋贵的自留地里去。陆准不一样,他是世职武官出身,一路靠刀子打拼到现在,头上的乌纱,身上的绯袍,那都是他自己挣来的!没打过一仗不假,但说句真的是很不合理的话,除了在戚家军里之外,戚继光这个身经百战、立功无数的老将军,威望恐怕还不如陆准。
这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戚继光身上没有一个亮闪闪的伯爵帽子,没有京城勋贵们的支持,没有聚宝盆一般深不见底的钱袋子,也没有先皇留下的顾命头衔,没有当今陛下的倾心信任呢?种种的不合理才造成了最不合理的事情,张居正也不得不承认,很多事情,让陆准去做,就是比让戚继光去做更加名正言顺。
张居正觉得很无奈,可知道消息之后的陆准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呢?如果条件达成,他就可以去见见他神交已久的抗倭名将了,只是如此的身份,让他都不禁觉得有些尴尬。为什么如此的一员名将得不到他该有的封赏?而所有的桂冠,都掉在了沐猴的脑袋上呢?
第320章 出京()
京城,骡马市左近,固城伯府内书房。
陆准诧异地看着冯谦,问道:“那么,你的意思是,我不去?”
“不是不能去!”冯谦摇头解释,“如果你是打定了主意才来问我,我一定告诉你,可以去。但现在,既然你还没有打定主意,我还是劝你好好的想一想。凡事三思而后行,自己的举措不一定是对的,但跟着别人的令箭走就肯定不对!你不能,也没有必要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你如果出京,一定是于你有什么好处的时候!”
“你说的对。”陆准若有所思的点头道,“没错!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支出去,不就是嫌我碍了他们的事情吗?想要让我离得远远的,免得耽误他们手握大权了。”
“恐怕还不止!”冯谦凑近了,认真的对陆准说道,“宫里的禁军,你手中的京营,都是他们的心病,不把这些抓到手里,他们应当是都睡不踏实。你啊,不来京的时候大可以简简单单,进了京,就必然搅和进了党争。陆准,自古以来,孤臣都没有好下场。你不表态,拖过一天两天,日子长了,恐怕是不行的。”
“我能怎么表态?”陆准不以为然,“难不成,你是想要让我在文官里头选一头儿?恕我直言,冯谦,你不是不知道!我一直以来,都想要摆脱文官的阴影。再说了,现在朝里的派系已经是明了了,首辅张阁老加上个宫里的冯太监,基本上就能所向披靡。这朝中需要他们有所顾忌的,不就是杨博手下那群山西佬儿嘛?杨博老了,还能撑住几年?他一走,朝中就是一派独大,我既不可能跟张冯去凑一堆儿,那不符合我的打算,也不可能去抱他山西佬儿的大腿。我们是东南出来的,天生就和山西佬儿不对付!生意场上是对手,朝堂上也凑不成一派!”
“那就自立一派!”冯谦说道,“这两边都靠不上,没关系,但你在朝中必须有人!你把人都塞到南都去,固然是握紧了那边儿。可朝廷一旦有事,远水到底还是解不了尽渴。要有长远的布置,但也不能不顾及眼前。”
“眼前?”陆准依旧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冯谦,你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我不觉得我是孤臣!什么叫派系?不过是一群人的利益合在一块儿罢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从不吝惜钱财,也愿意结交朋友。世爵勋贵,每个月都收着我的银子。他们的子弟、远近亲戚,都靠着我提拔栽培,那就是我的派系!只要不是太祖爷从棺材里头跳出来,任是谁,都不能轻易动了这些人!还有比这些人更稳的吗?”
“你总是这么固执!”冯谦轻轻摇了摇头,心里默默琢磨着如何说服陆准,却不轻易开口了。
过了半晌,门外突然传来了李如樟的声音。
“爷,邓爷那边有消息传过来,请您过目。”
“拿进来!”陆准吩咐道,李如樟推门进来,将手中的一封信递给陆准。
陆准仔仔细细的看过了信,仰起头来,轻轻叹了口气,摆手示意李如樟先下去。等到房门关紧,他这才将信递给了冯谦,“你看看吧,照承平这信上的消息来看,怕是我必须要出京一趟了。”
冯谦疑惑地将信接过来,展开信纸大略扫了一遍,紧接着便皱起了眉头,“这倒是有些麻烦了。”
如果说,张居正和冯保密谋时提出的让陆准出京的借口还比较生硬的话,那么如果借着这信上所说的消息让陆准出京,就可谓是名正言顺了。对方真的这样出招,陆准不接招怕是不可能的。
事情其实很简单,即便邓承平不派人查明白,等几日事情败露,陆准也很容易就能想的到谁才是幕后的黑手。
“这群王八蛋,真是黑了心了。”陆准提起那些人,就不禁是咬牙切齿,“早春将至,北边眼看又有战事,可直到现在,前线军士才拿到早就该配发各部的棉衣。照理来说,那每人一套的棉服军甲造价应该在二十两上下,朝廷从牙缝儿里头挤出钱来,足额拨付了银子,可发到军士们手中的那些破烂儿,二两银子差不多了吧?”
对于贪腐,陆准一样深恶痛绝。他素来不贪,自己花销很少,补贴军中的银子虽多,也终究是有数的。真正没数的,却是扔到那些贪官污吏的无底洞里头的银子。为了不被掣肘,为了办事顺畅,为了能早点儿挖掉这些人伸到军中的根子,陆准是出了血本的,可这些人贪得无厌,真的是也没个边儿了。
“这件事情是戚大人上的奏章,大家都对实情心知肚明。可表面上,却不能单凭他一面之词,就断定了什么。朝廷必然要派人去查,最好的人选,呵,不巧了,还真就是你。”
陆准接到消息的同时,张居正那里自然也早已知晓了。他素来重视边务,否则也不会栽培出戚继光那样的名将来。听说了这样的消息,反应比陆准还要剧烈,可谓是震怒不已。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拿着这封奏章,找到了他的盟友。
冯保看过奏章,同样想到了陆准,随即对张居正说道:“固城伯今天还没有进宫,怕是暂时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我们”
“双林先生以为他不知道?不会的!”张居正摇头道,“他能混到今天这步,绝对不只是运气,否则,那么多的世职武官,论能力比他强的有的是,论运气比他好的也不是没有,凭什么偏偏他能年纪轻轻就受封伯爵?获得如此高的圣眷?手握如此大的权力?他在京城眼线很多,怕是比我们知道的都要早。我刚刚来的时候,派人去查过了,他派了人到京中有头有脸的勋贵府上去。”
“去干什么?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冯保追问道。
“还能干什么?这事情到底是谁干的,幕后主使是何人,大家都很清楚,他不可能不知道。找那些人不过是假装糊涂,借机会敲打敲打罢了。哦,对了,我的人已经递了消息进来,说是陆准派去的人连门不进,统统捎了一句话”
“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