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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星遗恍然大悟,正是因为长风镇的勾魂使者都被鬼魔族捉走了,所以,镇上那些原本应该死去的人的魂魄没有勾魂使者的牵引,依然留在体丨内,于是受了伤也能不治而愈,病入膏肓还可以续命回春,种种死而复生的现象也层出不穷。虽然这是活着的人都求之不得的事情,可这样一来,生死轮回乱了秩序,长此下去,定必飞人间和鬼界都造成混乱。
没错。阮青丝点头道,这里的勾魂使者,都不幸遭了鬼魔族的道,而我,是他们的最后一个目标。今日幸亏你救了我,我必须尽快赶回地宫,将此事禀明阎王和诸位判官,希望地宫能派出人手对付鬼魔族,恢复人间的秩序。阮青丝说到这里,柳眉轻蹙,暗暗地含了伤。
我可以护送你。
段星遗突然爽朗地笑起来。眉眼弯弯地,盯着阮青丝。他一眼就猜中了阮青丝此刻的担忧,不消她开口,便主动地请了缨。
阮青丝既喜且惊,双颊绯红。但她不想让段星遗觉得自己软弱胆怯,解释道,我既然已知道鬼魔族的阴谋,又逃脱了,他们断然不会放任我回地宫通风报信,方才你看见那些,不过是鬼魔族的喽啰,真正厉害的,乃是他们的族长元天劫,我就是被他掳到这里来的。倘若元天劫,我也不知,你的凤舞斩是否能与他相抗衡。
我自会小心的。段星遗习惯性地触摸着鼻梁,道,我会尽全力保护你的。阮青丝的喜悦更是蓬勃,笑容也灿烂了几分。还想说点客套的话来掩饰内心的欢喜,却又听段星遗补充道,毕竟我是为此事而来,护送你回地宫,看地宫派人圆满解决了此事,我的任务才算完成。
原来,他只是为了他的任务。
阮青丝的笑容顿时减淡了,像一朵朝开幕谢德花,到了垂垂凋零的时刻。惆怅间她注意到站在段星遗背后的男子。她看了几眼便认出了他。她道,莫斩阳,既然你也在这里,便随我一起往地宫去,接受轮回吧。
霎时间,琴声由悲戚转高亢。含着咆哮,似震怒。声声刺耳。就像钻心的魔音。段星遗忽然觉得两颗太阳穴胀得难受。他抱着额头,痛苦地蹲在地上。这模样把阮青丝吓了一跳,她慌忙扶着他,着急地问,你怎么了?
段星遗吐字不清,喃喃道,琴——
阮青丝猜到他所指的是薛伶歌德天魔梵音,那琴声跟段星遗的魂魄相连,也只有段星遗一个人可以听到。阮青丝抬头想着青空猛喊,薛伶歌,你对他做什么了?
沉默。
冷汗。
痛苦与心疼,纷纷凝在交互紧握的拳头。阮青丝握着段星遗的手,好像受疼的人不仅是他,还是她自己。
片刻之后,青空传来薛伶歌德声音,段星遗,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好,我要你逼迫你眼前的勾魂使者,将斩阳的魂魄送回阳间,否则,你就永远无法返回你的肉身。我说得出,做得到。别以为你和我之间还有多深的交情,和斩阳比,你只是一粒灰尘。
我——不能。段星遗咬牙切齿道。他试图站起身,可天魔梵音愈加疯狂,再度将他逼得青筋爆出。薛伶歌果真毫不留情。当她发现段星遗不仅找到了莫斩阳,还找到了勾走莫斩阳魂魄的使者,她的脑子里立刻有了盘算。
她想要莫斩阳还阳。
她可以不在乎什么人间秩序,不在乎长风镇百姓的生与死,不在乎鬼道的和平宁,她只在乎自己心爱的人能否复活,延续彼此的爱恋。此刻的莫斩阳也没了对错的判断,他听薛伶歌再续前缘,他又怎能不动心,他默然地看着段星遗,跟薛伶歌一样,在等他的答复。
段星遗再道,我不会受你要挟。
可是这一声话音刚落,却听身边的人开了口,别在折磨他了,我答应你。
封从洞口跌入,想海浪低低的呜咽。
你说什么?段星遗愕然地看着阮青丝。
阮青丝从怀里掏出一道符,举在头顶,说道,薛伶歌,我可以用还阳的符咒将莫斩阳的魂魄封存起来,这道符,我会交给段星遗保管,如果你能让他的魂魄安然地回复肉身,那么,莫斩阳也能随他一起返回阳间。
魔音还在继续。就像从耳朵里灌进滚烫的热水,爬满整个发胀的头颅。段星遗的眼前开始出现重迭交错的幻影。
他瘫倒在地。
阮青丝急得都快哭了,嘶喊起来,我不会骗你,你答应我啊……
答应我啊……
薛伶歌……
凄声盘旋。渐渐地,挣扎停止了。段星遗的身体不再抽搐,表情也没有了先前的痛苦。空气中飘来薛伶歌似笑非笑的声音。
好,我答应你。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在耍花样。
阮青丝如释重负,低眉一看,段星遗正凝神望着她,那漆黑的瞳孔,映照出她微微发红的双目,她方知道自己因为惊恐担忧而过分失态了。她轻轻地别过脸去。
【第二十八曲:幽居】
茫茫鬼道。通向地宫的路,逶迤崎岖,总也望不到尽头。
只有段星遗和阮青丝。
莫斩阳的魂魄已经如阮青丝所说,封存在符咒里,交由段星遗保管。这段艰涩而危机四伏的路,他们彼此照应,走得很是匆忙。
那短短几天时间,日升月沉,鬼魔族的追兵不断涌现。
他们好几次在半途伏击,但都被段星遗的凤舞斩喝退。虽然胜仗一场接一场,段星遗和阮青丝离地宫大门也越来越近,但阮青丝却越来越惊慌。她知道,鬼魔族将士的溃败,最终导致的,只能是族长元天劫的现身。
段星遗却说,不必担心,他自信有办法能胜过元天劫。他说你只管跟着我,我一定会保护你安然到达地宫。
阮青丝勉强地笑了笑。可是满脸愁云,遮也遮不住。他们已经走到鬼竹林,千奇百怪的绿竹,将天地围绕起来,遮星蔽月,光线就从细密的主页缝隙洒落下来,好像每个人周身都沾满了萤火虫。段星遗忽然飞身跃起,在竹顶穿梭了一阵,又稳稳落回阮青丝的面前。
他手里多出了一支竹笛。笛子上还带了几颗新鲜未干透的露珠。
段星遗道,你猜薛老板这会儿弹到哪首曲子了?阮青丝摇头,七七四十九首曲子,我焉知她要弹那些。段星遗一笑,将竹笛横在嘴边,道,是汉代蔡邕的幽居。阮青丝知道邕是想缓解她心中的焦虑,便附和笑道,焦尾何人听,凉宵对月弹。就是那把千古名琴焦尾,就是那个蔡邕?
正是。段星遗笑罢,便和着耳边的琴音吹奏起来。笛声曼妙,像一缕清风吹入心田。可是阮青丝的焦虑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多了些惆怅。她只想问,这幽居是第几首曲子了,待到七七四十九支琴曲都奏完,又或者,她回到地宫,她跟段星遗朝夕相对的日子便要结束。
他们终究是人鬼殊途。
鬼竹林之后,是龙骨滩,再过驾云桥,最后,便是地宫的大门,鬼门关了。但龙骨滩好过,驾云桥却险要无比。段星遗只见一道参天的拱桥,像彩虹一般,架在悬崖绝壁之巅,桥身狭窄,也望不见桥的另一头究竟落在哪里。
临上桥之前,阮青丝问段星遗,可否将竹笛送我留作纪念?段星遗总觉得对方水盈盈的眸子像含了无限的心事,越接近鬼门关,分明是越安全了,可她的心事好像还在加重。他不知道,那都是因为她对他的痴恋和不舍。
他不知道,阮青丝在生时,便已经暗自倾心于他。
只是她不曾向他表露心迹罢了。
生与死,是截然不同的两生。错过了一生,然后,再错过第二生。循环往复,就像天定的遗憾。阮青丝知道,这短暂的几日相处,已经是极限,是天意予她最华美的馈赠了。
段星遗将竹笛交给阮青丝,浅浅一笑,道,走吧。
他们阔步上桥。
驾驭桥上,可以看尽鬼道的风光。险峰林立,霞光旖旎,七彩的花树,斑斓的碧海,一切尽收眼底,目不暇接。
原来此生最美的风景,是要在死后才能看到的。段星遗无奈地笑了笑。突然间风云变色,闪电从云层里劈落下来。狂风暴雨接踵而至。驾云桥忽然就像飘荡在滔滔巨浪里的船只,翻涌颠簸。段星遗一急,拔出长刀,以刀尖做支点,扣住桥栏,伸出一手捉紧了阮青丝,道,别怕,贴着我。
阮青丝心中一动,沉声道,是元天劫。
而同时薛伶歌德琴声嘈嘈切切,急如密雨。但她原本弹着的是舒缓忧伤的曲调,怎的突然就转变了意境?段星遗隐约觉得有些什么事情发生了是他得不知道的。他着急地喊起来,薛老板,你那里可还好?薛伶歌德斥责声随之传来——
还好?若不是你,我不必蹚这趟浑水,想来是那鬼魔族不愿意你就这么顺利地来去,派人来拿你的肉身去煎油锅了。
这可不好。段星遗和阮青丝瞬间明白,原来元天劫不但对段星遗在鬼道的魂魄进行追截,还派了杀手上阳间,想要阻止薛伶歌,无论是中断琴声,还是毁了段星遗的肉身,都能够让行在鬼道上的这个段星遗烟消云散。
段星遗故作镇定,朗声道,那你可要把我保护好了。
阮青丝却不比他的镇定,急得语无伦次了。薛伶歌,莫斩阳的生死,还掌握在段星遗手上,他若回不了阳间,莫斩阳也休想还阳。这层道理薛伶歌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同鬼魔族的杀手相抵抗,一面抱着琴,使琴声不至于中断,一面跟杀手周旋。
可是,薛伶歌不知道她可以撑多久。
情况危急,似乎所有的人都危在旦夕。
那元天劫是一副极丑陋的容貌,他的手臂就是一双黑色羽毛的翅膀,提醒魁梧,看起来很笨重。他生了一只鹰嘴,额头上,还有两根鹿角。他凌空飞来,对准阮青丝狠狠地扑将下来,段星遗一把扯过阮青丝,躲开了。
驾云桥狭窄,实在不利于凤舞斩的施展。
段星遗有些力不从心,再加上他耳边的琴音越来越刺耳,他知道薛伶歌也快要熬不住了。他慌乱分丨身,一个不注意,竟被元天劫的翅膀一扇,摔出了桥栏,幸而阮青丝眼疾手快,拉住他,他就像一只风筝,悬吊在驾云桥的最高处。
元天劫狂笑不止,道,不用怕,掉下去是不会死的,顶多成为我的俘虏。像你这样天赋异禀的人骂你的魂魄,对我提炼仙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阮青丝死死地拉着段星遗,吼道,元天劫,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元天劫笑得更狂妄,道,你以为你还有机会踏进地宫吗?说着,双手一挥,浓浓的迷雾散开,他们定睛一看,其实地宫的大门离他们只有数尺之遥了。
忽然间,阮青丝觉得自己双手的重量消失了。她没想到段星遗会故意松开她。她惊叫起来,再俯身去抓,却什么也没抓住。只觉得眼前一片红光,刺得她顺公演发痛,隐约有只凤凰在半空翱翔。她知道那是段星遗将凤舞斩的威力推到十成,而那股力道像激流般撞过来,将她抛起,她笨重地向着地宫之门飞去。
元天劫的脸色,也在那一刹那变得灰白。他低估了凤舞斩的威力。他没想到段星遗还可以在坠落驾云桥之前,放弃自己,反而用最后一击,将阮青丝送入地宫之门。
段星遗像羽毛般慢慢地往下坠。
他的耳边,有薛伶歌混乱的琴音,有元天劫极败坏的怒吼,也有阮青丝惊怖的哀哭。一切的声音都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疲软的心。同时,地宫之门开了,阮青丝被段星遗最后那股力道推了进去,摔在门内。那道门,是元天劫不可靠近的。他只能巴巴地站着,愤怒地看着。
门又渐渐合上。
在最后一点儿缝隙被封闭之前,阮青丝还能听到元天劫的咆哮。他说,你若是敢将我的秘密告诉任何一个人,我就要段星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历尽劫难,阮青丝终于回到地宫。
她终于可以向阎王请救兵,揭穿鬼魔族的狼子野心,并且就出那些被抽取元神的勾魂使者。可是,她却停步了。
她站在鬼门关内,手里还紧紧攥着翠绿的竹笛。
她没有转身。
没有向着地宫的大殿奔去。
而是,重新推开门,跨出鬼门关。
她不能眼看段星遗落在元天劫的手上而无动于衷,不能由着他被元天劫当猎物一样吃掉。如果此刻她选择向阎王通风报信,就等于把段星遗送上断头台。她要救他。哪怕用再大的代价。她不管生死伦常,不管天理正道,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