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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上道!”廖大亨心里称赞于劼,然后抛开杂念,开始专心致志倾听于劼讲述京师政坛的种种秘闻。重点吗,说者和听者都明白,当然是与四川和廖大亨本人有关的。
注一:陈新甲,时任兵部尚书。刘之勃与张若麒是儿女亲家乃是响木杜撰,千万莫要当真。
注二:周后本名周玉凤,崇祯帝之皇后,史称有“恭俭之德”。父周奎,封嘉定伯。
注三:张后本名张嫣,天启帝之皇后,崇祯帝之皇嫂,后殉国。
注四:田贵妃,册皇贵妃,本名田秀英,扬州人,皇四子永王朱慈炤(ZAO)生母。父田弘遇。
注五:“时北京甚疫,死亡昼夜相继,满城惊悼。”节自《崇祯实录第十四》
第二百五十四章天使驾到(二)()
成都东北二十里,有一大镇名曰“天回”。
传说安禄山造反,逼着唐玄宗仓惶离开长安。半路到了马嵬坡,陈玄礼兵变,逼着李隆基杀了宰相杨国忠,赐死了杨贵妃。李隆基摆平了自己的亲兵,带着满腔不能出口的悲愤,继续撒丫子逃向梦想中的避风港四川。刚到这里,李隆基突然听说他又爱又恨又怕的儿子皇帝李亨(注一)收复了长安,便欢天喜地打马折返。
于是此地取“天子回銮之意”,改名天回镇。天回镇之南,便是成都府东北面唯一天然屏障的威凤山(今成都凤凰山)。过了威凤山,成都府的北门便在望了。
一位干瘦的老者端坐在马车里,四面窗帘都卷了起来。车子在山路上摇摇晃晃,可他依然手持书卷,嘴里念念有词。
一位身着飞鱼服,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军官笑着把脸凑在了马车窗口:“老大人每日勤耕不缀,真是羞杀我等这些不学无术的粗人了!”
“李千户过誉了。老夫生性好书,旅途迢迢,无所事事,唯有读书自娱尔!”老者淡淡答道。他的口音有些怪。通行京师的南语正音中,既夹杂福建腔、又夹杂广东腔。
被叫千户,少年军官的笑容中立刻有了些阴霾。他不客气地纠正老者:“副千户!还是祖宗积德挣的!”
可是,少年军官的不快很快被眼前的景色驱散了。车马过坡顶,大片青绿的麦田陈铺在山脚,好似块巨大的碧玉。
“您老探出头来瞧瞧,好漂亮!不愧天府之国,哪是北地之荒凉所能比的!”
老者的目光从书卷中抬起,瞧了一眼,又重新回到书券中:“北地人就是大惊小怪。老夫家乡潮州,也是一般景色,多看看也就不稀奇了。”
少年一腔激情被泼了冷水,只好缄口不言。老者瞧出了少年的不快,突然面色一肃,郑重道:“李副千户,我等此来蜀地,可不是观山望景的!我等皆为皇上亲点之钦差,老夫为正、李大人为副。老夫职司礼部,主宣圣旨,办理蜀王丧葬诸仪;李大人可是皇城亲军,充为天子耳目,专事侦缉不法。保宁知府张继孟的血书李大人也看见了。若那蜀世子果真违了祖制,李大人该如何处置?”
“祖制,也要看哪年的祖制!”这位少年军官轻蔑地笑笑,“万历朝的祖制,放在当朝便不好用!我们李家,万历朝是何等的威风,可到了本朝……”
老者脸一沉,打断了少年的牢骚:“李大人,朝廷自有典章,岂可朝令而夕改!蕃禁松弛,不过宗学、做官、经商数样,哪有宗蕃领兵之说?若是宗蕃勾结地方,造了反怎生了得!”
少年冷哼一声,算是驳了回去:“老大人多虑了吧!蜀王一宗向来以贤名闻天下,说蜀王造反,我敢打赌,天下宗蕃必定不信!他们一定会说,说当今皇帝穷疯了,刚抢了外戚,又来打宗蕃主意!蜀藩最富,便先拿蜀藩开刀!
再说了,造反的满天下都是。张献忠、李自成,哪个不是反贼?有个反贼就拿,我们锦衣卫拿得完吗?再说了,那个张继孟我一看就觉得不是好东西!他爹卷入谋逆大案,自挂东南枝,他心中便忌恨藩抚!他若真个有冤,可以自己上书朝廷么,干本人鸟事!”
“你们锦衣卫北镇抚司不是有自行察访、缉拿不法之权嘛!”
少年的冷哼变成了苦笑:“老大人,我们锦衣卫,就是皇家一条狗!皇上说拿谁,我们就拿谁;皇上没说拿,我们岂敢擅作主张?你们这些读书人,总当绨骑无法无天。殊不知我们也是有人管的!”
“那张继孟的血书你可是看了!若他日蜀藩真的谋反,你可有知情不举之罪!”
“老大人放心,小爷去了蜀地,便按圣旨所言,把陈士奇、傅崇奇、刘尽忠,还有那对禽兽不如的富顺王父子提回京师,交给骆帅一审,这个中隐秘不都出来了?老大人,读圣贤书是你的本事。这审犯人吗,就是我们锦衣卫的手艺了!届时,参不参蜀藩,那是骆帅之事。治不治蜀藩,那是皇帝之事,都不干小爷半点干系!”
再攀谈下去,从这个年轻勋贵嘴里还不知道会冒出多少大逆不道之言!
老者对这个华服少年毫无办法,只好摇头叹息道:“好好!本官就依李大人!”
……
马车上的老者,名叫黄锦,字孚元。他前年是礼部侍郎,今年初转吏部侍郎,任职刚半年,又转南京礼部尚书。四川宣旨事了,他便去金陵接替去年这个时候去职的南京礼部尚书朱继祚。
黄锦五十岁登第(注二),二十年在朝。皇帝三次让他入阁预机务,他都拒绝了。自己的本事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如说谈经论史,他不弱任何人。如说公书善画,他的作品虽不如董其昌有名,在京师也可论尺卖银子。可要说到剿贼御虏甲兵钱粮,他便袖手无策。从一名新晋的翰林庶常做到二品的南京礼部尚书,他见过了皇帝昏庸,也见过了权奸当道,更知道了大明朝的国运:什么叫做“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想当年魏忠贤权势滔天,佞者皆建生祠。唯有他黄锦,敢在国学馆门口哈哈大笑曰:“彼竖阉也,吾史官也,吾安能以好官预阉事而贻万世笑端乎!”
不畏强权,不惧生死,那是何等的英雄气概!
可如今,天下事事事不顺。皇帝动辄拿大臣出气,早晨拿下一对,晚上廷杖一双。而大臣们呢,更不是东西!结党营私,卖官鬻(YU)爵,化国事为私事,又将私事当作国事!
天下糜烂如此,再不从京师那个臭泥潭抽身,恐怕自己的一世清名也要被玷污了!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如今总算回到南方了!
四川虽据广东尚有数千里。可过了秦岭,立即便有了浓郁的南方气息。等把这里的公务料理完毕,自己就到南京那个清闲的衙门再当一年半载的朝廷命官,然后就向皇帝奏乞病归,回故乡去著书立说!
黄锦想到这儿,嘴角不由微微翘起,露出了一点笑意。他向车窗外望去,到处草木葱荣,一片生机盎然。李存良这纨绔说的也对,这川西天府之国,沃土千里。虽有连年兵灾,但休生养息一载数年,又是番欣欣向荣之相!
想着心事,黄锦不由看了眼那马上的少年勋贵。
李存良是孝定皇太后(注三)侄曾孙,第三代世袭武清侯李铭诚的庶长孙,李铭诚庶长子李国臣的独子。他嫡叔李国瑞继承了武清侯爵位,夺了全部家产,只分给庶兄李国臣一个世袭锦衣卫副千户的世官。
李存良的爹气得脑塞,向朝廷上了一道损人不利己的奏折,说他父亲身前有个遗愿,要捐四十万两银子给朝廷助饷。当时的首辅薛国观察言观色,于是给皇帝出了个扯蛋的馊主意,说天下不是没钱,钱都在官员和皇亲国戚手里。我去找官员募饷,没有问题;至于那些勋贵,就得您自己上了。
崇祯皇帝一听是这理呀,立即开了个四十万两银子的借条,派太监找到现任武清侯李国瑞,说既然你父亲有遗愿,你就带个头。本皇帝会奖励你五百元的,还会发一个大大的荣誉证书!
武清侯李国瑞不是傻瓜。他在众勋贵的怂恿下,理所当然做了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更过分的是,他把房子拆了,拖出家中的坛坛罐罐当街叫卖,来证明自己真的很穷,好像李园(今清华园)不是他李家的一样。
崇祯皇帝的脸被臣子兼亲戚狠狠扇了一巴掌,立即凶性大发。他顾不得宗亲之谊,将李国瑞下了诏狱,让他惨死在里面。李存良的爹没有分到李家的钱,这一劫无需躲避。可作为李家与众勋贵的背叛者,李国臣不久也在李家人与众勋贵的鄙视唾骂中郁郁不平死去,只留下一个十六岁的儿子李存良,顶了副千户名头在锦衣卫里厮混。
此番蜀王之死,朝廷理当派出钦差主持丧葬典仪。可不知怎地,皇帝不仅点了黄锦为正使,又点了李存良为副使。开始,黄锦还不明白皇帝的心思,直到离京陛辞,皇帝简短的几句话,才让黄锦恍然大悟:朝廷一文钱都没有,李存良这个皇亲国戚可以代表皇帝向蜀藩解说一二,省得天下宗藩“怨望朝廷”。
“锦衣卫是皇帝亲军,自己管不着。”黄锦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们愿查则查。如不愿查,自己到南京就任后,将张继孟的血书往朝廷一寄,自己也算不辱使命!”
……
一行人马从威凤山的山顶上下来。不多时,便有蜀抚标营的快马前来接住,禀报说四川巡抚廖大亨已率四川文武在前方三里处迎候。
黄锦面无表情,在车中捋捋花白长须,问道:“蜀藩世子可曾出城迎旨?”
“这……末将未曾看见王府车驾。”
“天子有他与百官之旨意。他不出城迎旨,难道要本官到他承运殿再去宣一回旨不成(注四)!”
“就是!一个藩王也太托大些!我等好歹有圣命在身!”年轻气盛的李存良怄气道。
朝廷制度,天子之旨,藩王在王府门前跪迎即可,谙熟礼仪的南京礼部尚书黄锦当然清楚这一点。他的挑拨离间之计已售,于是假意劝慰道:“李大人!我等不管他。这些地方藩王皆如此!个个爱财如命,鱼肉乡里;欺凌地方,羞辱命官!郑世子朱翊钟公然在大街上抢劫民女。地方官出来阻拦,竟然遭到王府贱奴殴打!哎!苦天下者,宗蕃是也!”
没料想,黄锦此言一出,李存良立即站到了他的对立面。李存良冷冷抵回去:“宗蕃也有好人,外戚也不都是混蛋!太监也有忠臣,读书人奸佞更多!比如前首辅薛国观……”
“好了,李大人无需多言。本官自有分寸!”黄锦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触了这少年逆鳞。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只好挥挥手,让一行人马继续前进。
几里路,马车在平坦的官道上用不到半刻钟。不多时,旌旗两两对望,鼓乐声声震天。黄锦抚衣正冠,正准备下车与廖大亨相见。突然,一大股骑兵像旋风一样,沿着官道飞奔而来。
为首一名少年,素麻衣、麻梁冠,一根竹棍当马鞭。身后旗手,手擎一杆飘扬的蜀字大旗,如同一把利刃,划破了秋日的晨风。
注一:唐肃宗李亨。李亨在李隆基逃难途中,自行于灵武即位,遥尊父亲为太上皇。第二年,李亨收复长安、洛阳。
注二:黄锦,广东饶平人,天启二年登进士,选入翰林院。
注三:孝定皇太后,史中常称李太后,万历皇帝亲妈。在万历皇帝亲政之前,她是大明的实际控制人。正是她重用首辅张居正与太监冯宝,开创了万历朝的新政。
注四:《皇明祖训》中规定,皇帝宣旨藩王,藩王迎至端礼门既可。但由于晚明藩王政治地位急剧下降,藩王出城迎旨的例子比比皆是。
第二百五十五章天使驾到(三)()
虽然廖大亨的同年于劼借着打前站的机会,提前将这次钦差的真实来意告知了四川官场。但众多锦衣卫和京营官兵一同前来,还是让向来谨慎的朱平槿不敢有一丝马虎。
早晨出发前,他在老婆的亲自监督下,在孝服里套了件又薄又细的锁子甲。
这件锁子甲是王府工正所首饰作的作品,只有七八斤。工正所首饰作将拉制金丝编织凤冠的手艺,运用到了钢丝拉制上。锁子甲其实很简单,就是用无数小铁环编织成的铁布,铁环有“一穿四”、“二穿四”等若干种编织方式。编得越密,防护效果就越好,重量也越大。
锁子甲透气舒适,对刀斧等砍击兵器的防护效果最好,但是对矛箭等尖锐的刺击兵器以及锤、棍等重兵器的防护效果极差。所以当首饰作的工匠献宝之后,朱平槿虽然赏了他们,并让他们开始批量生产钢丝,但并没有准许大规模生产这种费工费力的锁子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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