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罪名是什么?”
“贪污亏节。”江鼎镇的心扑扑直跳。
“夔州府的江府可是你家?”江府之阔绰,夔州城无人不知。
“不敢隐瞒世子,正是。”都问到这个份上了,承不承认还有什么关系吗?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江先生圣人门下,此语何意,可否教我?”
江鼎镇没想到,这位少年世子上来就给了他重重一击,看来要想蒙蔽过关是难了。
江鼎镇伏首长拜:“罪官德行有亏,不敢自称圣人门下!”
“亡羊补牢,时尤未晚!送女人送珠玉之事不要再做了!只要杜知府和江先生做的是护国安民的好事,自然便有众人相助。”
满天阴霾中出现了一丝亮光。江鼎镇迅速体会了朱平槿的意思,连忙叩头道:
“罪官回籍省亲,为杜知府相邀,并无他求。只因顺庆一府,赋税过重,民不聊生,故而求见世子。罪官闻世子上午登殿承运,训诫川内百官。减租减负、防瘟控疫、鼓励垦荒、疏浚江河、推广农机、储备粮食,无一不是利国利民善举;清剿土贼,收复州县,更是上承天意,下慰民心!……”
上午的讲话还没有公开,江鼎镇作为罪官也没有朝拜的资格。可他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而且掌握如此准确,既说明他极为关注王府的动静,也说明他在省里有耳目。
“……世子之策,若能在顺庆一府全面施行,必定能使百姓……”
大凡官员围着主要问题打转,那说明他们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但又不好说出来。
江鼎镇不说,朱平槿只好问了:“顺庆府虽名川北,实则川中,乃我蜀地腹心之地。人口众多,向称富庶,何至于有赋税过重之说?杜知府久任顺庆,江先生更是桑梓父老,其中缘由,不妨大胆讲来!”
世子不喜欢听虚的,江鼎镇迅速在心里下了结论,而且这位世子不是年少可欺之主。既然如此,江鼎镇也顾不了许多了。杜知府所托之事只是表面,实现个人诉求才是他觐见的主要目的。
“君有问,臣不敢不答!”江鼎镇再拜。
“江先生请起。赐座!上茶!”
江鼎镇滔滔不绝,将他知道的情况托盘而出。
原来顺庆一府的赋税征收困难,除了天灾、士绅拒缴等普遍的原因外,还有三个特殊原因:匪患、乏兵和丝价。
匪患自然就是土暴子。
但是土暴子不是被挡在了保宁府么,怎么保宁府身后的顺庆府有那么多的土贼呢?原来,土贼从巴山南下劫掠,并不是从东到西一线铺开,由北向南层层推进,他们有几条主要的南下通道。
经百丈关到广元、剑阁是一条通道。但这条通道上有百丈关、朝天关和宁羌州、昭化县等州县要隘,那是防止秦贼入川的主要通道,附近集结了大量的官军,不仅有川军主力,更有凶悍的秦军,所以土暴子一般并不西去。
经巴州到苍溪、阆中、南部,也是土暴子劫掠的主要线路,但是这条路同样有大量的官军。
四川副将张奏凯的楚军龟缩在苍溪、阆中、南部三县。尤其是阆中县,那是保宁府城,是官军重点防守的区域。张奏凯的部队名曰楚军,但因张奏凯本人便是川人,而且自崇祯十三年献贼入川之后,张奏凯的部队补充了大量的川兵,所以这只部队已逐渐本地化了。他们视保宁阆中、南部、苍溪三县为自己的基本地盘,如果土暴子进入这三县,张奏凯多半会猛烈反击,这也是三县迄今尚能守住的主要原因。
从巴山西去,劫掠陕西的兴安州和四川夔州府的达州地区,也是一条路。这条路有楚军莫崇文部和川军温如珍部,莫崇文是员猛将,往往见贼即攻,双方都死伤惨重。莫崇文是官军,兵员和粮饷都有供应,可土暴子是抢一顿吃一顿,没抢着就只有饿肚子,所以土暴子经常选择避开楚军。
土暴子们最喜欢的劫掠路线,不是向西,不是向西南,也不是东,而是借助南北走向的华蓥山脉的掩护,顺渠江水道向南。一旦进入广安州地界,便离开了大巴山区,已是广阔的丘陵地区。于是他们立即分兵,在广安州的州城、渠县、大竹县、邻水县、甚至是蓬州和营山县附近的广大地区进行抢掠。
“……唯有仪陇一县,孤悬府北。保宁不管,顺庆管不着,故而最为艰难。如此一来,我顺庆一府竟有两州五县不得安宁,焉能如期完税哉!”江鼎镇说着长叹一声。
原来双枪老太婆打游击的华蓥山,便是土暴子的抢劫专用高速公路!
朱平槿顿时头大起来。
他吩咐李四贤:“请舒先生、程先生、孙先生、刘名升及总参诸位参谋饭后前来议事。午膳赐江先生米糕、酥饼。江先生一上午等在府门前,也是早便饿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奸人觐见(二)()
朱平槿回自己办公室吃了点零食,继续回到正殿参加议事。江鼎镇已经吃完了,正在与匆匆赶来的舒国平等人见礼。
“江先生,将上午所奏之事再与诸位先生讲讲。”朱平槿吩咐道。他自己趁机静一静,好好把有些事情想清楚。
江鼎镇讲了土暴子沿华蓥山脉南下骚扰顺庆府之事,正要往下谈,一位身板笔直的年轻人从对面椅子上站了起来,问道:“华蓥山分东西两翼,西翼为顺庆府,东翼则为重庆府。为何土暴子不袭扰重庆,只是劫掠顺庆?”
这是参谋洪其信。
“藩王不养士。可这位蜀世子何止养士而已!”江鼎镇心中腹诽。面前一排王府文案,个个书生模样,只是这些书生中除个别人外,个个身姿挺拔,行抱拳之礼,分明就是经过了严格训练的军人。
尽管心里翻腾,江鼎镇依旧镇定回答:“重庆府本有重庆卫戍守,从去年起,更有秦总兵良玉驻军万余。如今秦总兵虽率军返回石砫,仍遗白杆兵数百于重庆。重庆知府王行俭恶贼掠民,亲率将士剿杀贼寇,故而土暴子不敢抄掠重庆。杜知府有心剿贼,可顺庆既无可战之兵,更无敢战之兵!”
江鼎镇趁机讲述了顺庆府的乏兵之苦。
明初,太祖朱元璋在天下险要之处尽设卫所,遍于郡县。或一府数卫,或数府一卫。保宁府和顺庆府便是后者,两府总共只有一卫两所。一卫是指利州卫。洪武年置利州卫于保宁府广元县。两所是指保宁守御千户所和广安守御千户所。保宁守御千户所驻军保宁,而广安守御千户所驻军广安州。
自从万历年播州之乱始,四川卫所就不断抽军补营。到了崇祯年,抽军补营更成了家常便饭。顺庆府地处保宁之后,是省里大员们眼中的安全地带,所以更是抽军的重点地区。
“如今顺庆一府,只有军兵两三百尚为精壮,余者皆为老弱,不堪一战。”江鼎镇总结道。
“江先生,听说顺庆士绅出银子,养了不少家丁护院。”贺桓追问道,“难道这些家丁也是不堪一战?”
不说还好些。说起这些家丁护院,江鼎镇便不住叹气。
江鼎镇解释道,崇祯初年,仪陇山区便有土贼零星出没,几年后陕贼攻蜀,川陕土贼合流。为了应付日益猖獗的匪患,于是顺庆士绅像保宁士绅一样,捐钱募人,组织了许多家丁队、护院队。刚开始的效果的确不错,可天长日久,士绅们的腰包便承受不起了。更可恨的,是土暴子逐渐了解了士绅们的底细,哪家士绅助饷多、募兵多,就专门针对哪家下手。几番较量下来,士绅们都被打怕了。他们都怕自己太积极,反而成为土暴子重点攻击的目标。
“江先生,顺庆府何等重要。怎么省里不管?主军不够,客军也是可用的。”舒国平也问道。
“省里?”江鼎镇抽动着苦笑一下,“顺庆一府十州县,一州一县未失。省里哪会出兵?客军无非秦楚,秦军出关,用于中原;楚军大部,回防荆楚;若说张奏凯、贾登联、莫崇文三部,与其说是官军,不如说是土匪。请他们,不如请土暴子!”
这下大家全明白了。
能遮便遮,能掩便掩,报喜不报忧,这就是官场的规矩。只要县城不失,那就是一县未失。省里不要说调兵,就算是递给朱平槿的呈文,他们都不愿一提。贾登联、莫崇文两部的战斗力虽然比张奏凯要强,但要说起军纪败坏,三支军队乃是一丘之貉(HE)。
“再者,如今川内丝多粮少,粮价高而丝价低。往年顺庆府尚可以丝折银,清结赋税,如今……”江鼎镇摇头叹息道。
顺庆府和保宁府是四川生丝的主产区。尤其是顺庆府,从植桑养蚕,到缫丝织绸,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这在很大程度上支撑了顺庆府的地方经济。如今江南丝多粮少,廉价的优质生丝涌入四川,极大冲击了四川本地的生丝产业。再加上这几年民生凋敝,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哪有余钱来买绫罗绸缎?最近罗景云和陈有福联名上奏新政坝情事,其中便提到顺庆桑农,因为丝价大跌而下河拉纤的事情。
生丝不是没用,相反用处极大。
衣食住行,衣是排在第一位的。轻薄的绸子可以穿,更可以包裹火药。
火器局在实验报告中提到,如果虎蹲炮用细薄绸包裹火药。因为丝绸燃烧充分,不留或少留残渣,火炮可以不用蘸水清膛,直接装填第二发。用棉布和棉纸就绝对不行。不蘸水清膛直接装填,对提高火炮的战场发射速度极为重要。因此这次北上先遣支队的配发虎蹲炮弹药,全部都是绸包火药。
丝绸还可以作为士兵的内衣。因为生丝的强度高,模量(注一)大。多层丝绸经过合理编织,甚至可以作为现代军队的防弹衣,抵御子弹的冲击。蒙元骑兵曾用丝绸作为内衣,当箭矢射穿铠甲后,可以直接扯衣服,将箭头拔出。朱平槿也曾有如此打算。只是军队衣服用量很大,目前的棉布供应充分,于是暂时放弃了这个计划。
除了军用,生丝还可以用作茶马贸易。只是藏区寒冷,轻薄的绸子销量不大,厚实华丽的缎子却大受藏区上层欢迎。成都府出产的锦缎举国盛名,朱平槿在飞仙关送给高安泰藏族相好的礼物,便是一匹价格极为昂贵的锦缎。除了藏区有需求,印度、尼泊尔和阿富汗等地对丝绸也有较强的需求。曹三保在榷场接触了一些藏区商人。他们告诉曹三保,许多茶叶和绸缎,翻过了大雪山,到达了所谓的德里帝国(印度)。
……
下午的会议并未结束。江鼎镇暂留王府奉茶。
晚间,朱平槿再次召见江鼎镇。但这次召见不在谨德殿正殿,而是在谨德殿东阁朱平槿的办公室。
朱平槿开门见山:“江先生,有劳久候。杜知府请江先生觐见本世子,不知意欲何为?”
江鼎镇官场多年,他是明白人。他一跪到底道:“杜知府愿援雅州王国臣例!”
朱平槿微微一笑。下午的分析会中,程翔凤就做出了这种判断。
“那兵、粮、赋税、王庄之事如何?”
“一应听世子吩咐。杜知府道,他年过六旬,官是没几年好当了。只要世子保他平安致仕,将来再给他一个小庄栖身,他愿把印绶献上!”
官员退休之前,那是最容易出问题的,看来大明朝亦是如此。
“杜知府难道不愿富贵还乡?”
“杜知府是河南许州人。”
明白了,原来这位杜知府的家乡在解放区,这老家是回不去了。
“准杜知府所请。只是杜知府还得在顺庆辛苦几年!”
“多谢世子恩准!”江鼎镇再行大礼。
“可江先生本为朝廷大臣,如今为一知府鞍前马后,不知江先生……”朱平槿微笑着。他从上午见着这个江鼎镇就开始在记忆库中翻找,直到晚饭后终于想了起来。
原来,江鼎镇便是张献忠入四川的最大带路党!而他的下场,是投贼文官中最惨的。生生被不讲官场规则的张献忠扒了皮!
……
世子问及前程,江鼎镇连忙表态:“罪臣愿听世子调遣!”
听我调遣,那鄙人就不客气了!好人有好人的用法,能人有能人的用法。而奸人,也有奸人的用法!
“先生得罪了王应熊、王应熙兄弟,如今周延儒起复,正是得势之时。故宜兴在朝,先生不可能脱罪为官,先生可知晓否?”
“王应熊是宜兴一党,臣羞与之同殿为臣!”说着江鼎镇的面孔已经扭曲起来,“如若将来某日,世子欲除王氏一族,罪臣甘愿前驱!”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朱平槿提醒年纪大他许多的江鼎镇,“彼将自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