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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第3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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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少年先是利用瘟疫传入省城的时机,与廖大亨、刘之勃联手在官场士林掀起对张继孟的舆论批判,给他加上了昏庸失职,放任瘟疫蔓延的帽子,引导官绅百姓一起把矛头对向了他。

    继而利用陈士奇和傅崇奇的案子,将张继孟的父亲,在川中士子中颇孚人望的老状元张绍桐牵连进来,然后暗中支持青联会,以泼粪水、扔石头、贴标语的下三赖方式将张绍桐和大哥张继可逼死。人死了还没完,川中各路大将纷纷出马,弹劾奏章雪片一般飞到京师。好在陈士奇和傅崇奇并未胡乱攀咬,没有将张继孟牵连进来,张绍桐和张继可也没有被定性为畏罪自杀。再加上朝中大佬庇护,张继孟这才逃过一劫。

    父死兄丧,张继孟悲痛之余,痛定思痛,这时才发现一个残酷的现实:

    蜀世子朱平槿既不是一个行事懵懂的少年,也不是一个夹起尾巴做人的藩王。

    朱平槿利用王府庞大的财势,与缺钱被逼发疯的四川官场密切勾搭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以朱平槿为核心,廖大亨为帮凶的政治团体。这个政治团体以朝中东林同志为标靶,结党、营私、揽士、练兵、敛财,利用追缴各路贼寇之机,一天天坐大。而他张继孟本人,便是这个政治团体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次官军展开对巴州的攻势,张继孟终于看到了报仇雪恨的希望。他苦思数日,终于想出来一个死无对证,但又能在皇帝心中埋下一颗定时炸弹的计策:逼反王朝阳!

    如果王朝阳一时激愤,将张继孟、葛奇祚等保宁文官杀掉,那么张继孟的奸计已经得售。可王朝阳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决定为自己和手下的将士留下一条生路,只是将他们软禁,并未动手杀人。这样一来,张继孟要陷害朱平槿和廖大亨等政敌,只剩了一个办法:

    自己去死!

    贪生怕死,向来为张继孟所鄙夷。张继孟也在大脑中想象过,他父亲和大哥如何在家中双腿一蹬,便以死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但当白绫圈套挂入脖颈,双腿开始打颤,腋下开始冒汗时,他这才明白,他的求生欲望是多么的强烈!

    好生恶死,不是太史公所谓的“才之鄙也”,而是人的本能。他根本做不到他父亲和大哥那样从容慷慨!

    张继孟精心布置了这一出大戏,却因为连一顿饭都舍不得不吃而彻底流产!

    ……

    懊悔、痛惜、愤怒、仇恨,所有这些强烈的负面情绪都化成了被点着的可燃气体。

    火焰从张继孟的双眼中喷射出来,好像要烧死面前的朱平槿。

    南部县县衙的后院里,当张继孟的嘴被自己的袜子塞住,五花大绑押到朱平槿面前时,朱平槿突然被这个高大老头的倔强顽固惹笑了。

    一年来,就是这个老头不停地为自己制造麻烦,害得自己蛋痛。他给身边侍立的人挥挥手,自己便碎步回了睡房高卧,一边闭着眼睛听张维念军报,一边认真休养自己的蛋。

    负责审问张继孟的人,便是那位绣春刀被废掉的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罗广。

    罗广听说又有机会给人上大刑,立即兴奋地忙活开来,因陋就简地在县衙里制作了几套简易刑具,这其中便有朱平槿向他推荐的老虎凳。不过用刑第一招,还是朱平槿在苏秀才身上成功应用的刑罚:冰上裸体舞。

    后院的惨叫声时起时收,时而像引吭高歌的天鹅,时而又像地狱深处传来的低嚎,让人毛骨悚然。

    不知道锦衣卫的家传手艺用得怎样了。朱平槿从床顶繁复的雕花上收回眼神,轻轻将自己身上的锦被往上拉了拉。听着枯燥的军报,在他的头脑中,最近几天的画面一幅幅串联了起来。

    正月十七日,王祥攻入巴州。

    正月十八日,保宁府王朝阳兵变。

    正月二十二日上午,许守财率南部县大队两个中队占领南部县城,并向阆中方向警戒;同日下午,王省吾率仪陇县大队主力离开金城寨,向阆中方向开去;同日下午,王大牛率绵潼总队五个中队离开待机地域,向南津关开去。晚间,朱平槿和廖大亨在广安确认保宁兵变消息。

    正月二十三日晚,王省吾部攻占河溪关,并连夜渡过构溪河,向阆中城北开去;贺永年和王大牛争取到南津关守将万吉富起义,并连夜夺取了阆中城。王朝阳在当日已率后尾骑兵离开了保宁府,向苍溪县开去。而自己所率的援军,正从广安、岳池和渠县出发,向顺庆府集结。

    今天是二十五日了。阆中城的顺利夺回,是否就意味着这场兵变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土暴子会不会趁着保宁兵变的契机,来一场趁火打劫?

    朱平槿反复思考着。他需要权衡各个方面可能做出的反应,做出一个判断,形成一个决策。

    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帮助他分析全面情况的高级参谋。

    “廖抚已经坐车赶到了,正在院外候旨觐见!”小太监张维禀报道。

第三百九十五章 四品大员(二)() 
廖大亨出现在朱平槿床前时,这位四川巡抚已经知道了朱平槿的伤情。若非张维提前告知,恐怕他要将朱平槿的被子掀了,扒下朱平槿的裤子,认真查看一番伤势。

    廖大亨的打扮更让朱平槿吃了一惊:

    一袭护国军的灰色长大对襟棉袄棉裤,一顶官军的八瓣盔,腰间栓一根护国军的鞓带,完全是一副护国老军的模样。

    “廖公何来速也?”朱平槿笑问。

    “老夫心急如焚,岂敢耽搁片刻?倒是世子要保重身体才是,莫要太操劳了!若是伤了国本,老夫……”廖大亨说着竟然呜呜哭出声来。

    当真是哭天哭地哭那货!朱平槿心中戏虐。那货便是国祚,胯间便是国本,这就是万恶的封建社会。

    “廖公来了正好,看看最新军报。”朱平槿打断廖大亨表忠心,示意张维端根圆凳来。

    “保宁府是夺回来了,可本世子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是否分析有误,还需廖抚仔细参详一番!”

    廖大亨伸手拿过军报看了,道:“世子所言极是!苍溪距离阆中城仅有五十里,近在咫尺。陶永祚倒是打过仗的老将,可苍溪没有多少兵力防守。若是许绍勳(XUN)和陶永祚提前在城里征集民壮,足可守住三天!”

    许绍勳是苍溪知县,而陶永祚是保宁千户所的署理百户。

    “苍溪昨、前日已经守了两天。塘报上说,先是城门被叛军烧了,可是又被城里用大木堵住。陶永祚从城头上不知扔下了些什么东西,把王朝阳的盾车烧了精光。”

    说起苍溪保卫战的胜利,朱平槿便露出一丝微笑。

    “许绍勳没有跑,陶永祚能打仗,王朝阳没想到在苍溪会踢上铁板!今日王大牛和王省吾的八个县中队共一千二百援军全部赶到苍溪城下。坚城在前,援军在后,王朝阳不可能再攻城了。

    他必须立即做出选择:要么西逃昭化,要么与我军决战。不过,我军可不会傻乎乎与他决战。县中队缺乏训练,装备也不齐全,任务只是牵制王朝阳,要决战自然要等贺仇寇率步骑炮辎大队到达。”

    “王朝阳久经战阵,不会不明白已至绝地。他要么与百丈关的侯天锡……”

    “那可是谋反族诛之罪。侯氏一族不会与王朝阳搞在一起。”

    朱平槿打断廖大亨的分析,道出了侯氏一族的选择:“贺家已对其晓以利害!若不出本世子所料,侯天锡很快就会领兵南下,对叛军进行南北夹攻!”

    “王朝阳既不能去广元,那他只能逃向昭化。昭化是其老巢,城中眷属不少。县令去年为献贼所弒,叛军一去,昭化必下。”

    廖大亨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闪烁,好像背后藏有深意。

    难道钱维翰已经在路上与他的东翁沟通过了?

    钱维翰在朱平槿出发前出的主意,便是驱虎吞狼之计。利用王朝阳兵变事件,把川北老总兵甘良成拉下马,换上一样能打仗,但是资历更浅、更听话的副将刘镇藩,顺便占领广元等川北三镇。可是程翔凤其他都支持,唯独反对刘镇藩上位。其理由,竟是刘镇藩的名字与朱平槿的位号相冲!

    朱平槿索性揭开谜底。

    “廖公之意,是让王朝阳占领昭化?”

    “正是!”

    廖大亨用低沉的声音回答,“三国志中有言:先主(刘备)北到葭萌,未及讨(张)鲁,厚树恩德,已收众心。又言:此城两江汇合,绕城东去;金牛古道,穿城而过;剑门雄关,巍峨傍立;桔柏古渡,扼江拒守。由此可见,昭化虽是弹丸小城,却有金汤之固……”

    昭化古城是旅游名胜,朱平槿和老婆曾自驾游,对那里并不陌生。

    昭化城即为三国里的葭萌关(JIAMENG),是个很小的城,横竖只有几条街。此城地处嘉陵江与重要支流白龙江的交汇处,控制着嘉陵江的桔柏渡,又正好位于广元和剑门关两处要隘的中心,脚程均为六十到七十里,可以说是川北防御的基点之一。从剑门关向南走七八十里难行的山路,便是天险雄城剑州(注一)。

    廖大亨把昭化让给王朝阳,分明是为护国军北上提供理由。

    广元三镇的经济并不发达,粮食只能勉强自给。一遇秦军大规模入川助剿,便要千辛万苦地为其筹集粮食。要么经过嘉陵江向上游调粮,要么让汉中支援。

    但是广元三镇的经济价值不大,政治和军事的价值却极大。

    因为从政治上讲,拿下了广元三镇,就意味着北至广元、东至夔门、南至雅州的四川汉地全境,基本被朱平槿统一了。蜀地所剩的,仅有叙州府、邛眉、行都司、龙安府、马湖府、松潘卫等汉夷杂处的偏远地区。从军事上讲,拿下了广元三镇,就意味这朱平槿可以兵出四川,沿着嘉陵江和白龙江两条河谷栈道剑指陕西的汉中和陇南。

    廖大亨要做什么?

    难道今日他便要弃燕臣蜀?

    自己又该如何抉择,为了统一四川而不惜糜烂川北三镇?

    ……

    “廖公老于戎事,判断精准。”

    朱平槿半闭双眼,好似说话漫不经心。

    “只是从苍溪到昭化,要经过剑门天险。剑门一失,护国军难免滞留关下,这样昭化百姓便免不了一场兵劫。要让龙文光和刘镇藩从广元出兵,先敌占领昭化和剑门。我王庄从梓潼出兵,占领剑州。如此一来,王朝阳前后失据,困在剑门蜀道上,唯有投降归顺一途。”

    廖大亨让王朝阳进昭化的设想被朱平槿否决了,但他并不为杵。他看了眼朱平槿的脸色,终于下定了决心:

    “世子所言极是!老夫还有一要事奏报:前日中午出发前,老夫已用王命旗牌檄传叙州卫和行都司五卫八所汉土诸卫军,以平息川北兵变为由,调汉土卫兵两万入援川北!”

    廖大亨声音平静,却像惊雷一般在朱平槿耳边炸响,让他的眼皮猛地跳动一下。

    叙州卫迭次抽调,已经没剩多少兵了。若调兵两万,至少有一万八都是行都司五卫八所六十二堡的!

    四川行都司是洪武年间前元土司月鲁帖木儿叛乱后实行军管留下的痕迹,驻军清册上共计员额五万多。都指挥佥事、都指挥和千户军官有流有世,民族有汉有番,并无一定之规(注二)。

    但额军五万,并不一定真有五万。廖大亨调了这一万八,行都司也不会剩下多少兵了。再说,建昌土官安氏(注三)去后,行都司对大凉山地区的掌控力已经大幅下降。廖大亨借保宁兵变如此大动干戈,助我掌控全川,就不惜将大凉山带入动乱?

    大凉山乌丝河地区,即便进入二十一世纪,还有彝族聚众抢劫,成为旅人司机的畏途。难道这时就太平了(注四)?新任建昌兵备道刘士斗未及到任,就奏疏朱平槿,请求给他派出“一员大将”,他要在建昌练精兵“十万”。刘士斗的奏疏一上,刘之勃也为刘士斗的胡闹摇旗呐喊。

    朱平槿对他二人的文人气发作只能报以装聋作哑。精兵十万,做梦呢!

    那里还处于刀耕火种的奴隶制社会生产力阶段。真的练出十万人,又会饿死多少?

    寝室内陷入了沉寂。少顷,朱平槿睁开了双眼,淡淡问道:“这两万汉土卫兵难道又是本世子助饷?”

    当然,朱平槿问的不是饷,问的是军队的指挥权。

    “世子为蜀地国主,蜀地文武,皆为世子之臣。”廖大亨正色纠正朱平槿道:“臣食君禄,天经地义!”

    “廖公借钱,有借无还。”朱平槿微笑着讽刺廖大亨。不过他还是迅速恢复了一名君主应有的仪态:“还请问廖公:调来的兵,廖公打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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