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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本少爷才会发笑!”李存良哈哈大笑起来,“朱平槿的第三层意思,不是在骂我们,是在邀请我们跟他一起干!鼠目寸光的反义词是什么?是放眼天下!”
“谋……”李二及时把自己的嘴刹住。
李存良背靠椅背,仰头向天。
天色阴沉沉的,好像普天下的人都欠了老天爷的银子不还。
李存良突然咬牙切齿,低声吼道:“谋反咋的?他崇祯无情无义,逼死了我爹,这笔血债早晚要算!他以为死个皇子就能两抵了?没门!”
“那老夫人呢?老夫人还在京师,一定天天念叨着少爷您早早返京,把成国公家的姑娘娶了,早点抱上孙子,把我们武清侯一脉续上……”
“什么成国公家里的!什么武清侯家里的!”李存良厉声呵斥道,“成国公家里的那个女孩,听说是朱纯臣醉酒后与倡优所出,后来死了妈,眼看就要流落街头,碍着公府脸面,这才接进了府中!成国公府从来没把她当作小姐,都是作下人奴仆一般使唤!成国公家用这等人物许配于我,那是把我们当作破落户羞辱!武清侯家干我屁事,更是可恶……”
李二知道自己嘴快,揭了少爷的伤疤。
李存良作为庶长房一脉,与继承爵位的嫡房之间本就势同水火。这两年老夫人一直在为李存良的婚事着急,可彩礼银子是个大难题。全家的收入就只有李存良的那点俸禄和城郊几十亩庄田的租子。李存良又有富家哥儿大手大脚的毛病,领到俸禄便邀约着卫里兄弟们起花楼、逛窑子、山吃海喝、淘些没用的物件,几个银子怎么禁得住?家里能当的早当了,
老夫人舍不得出卖亡夫留下来的庄田,便硬着头皮到武清侯府打秋风,结果银子一钱没借到,还落了身冷嘲热讽。
李二喃喃不知如何劝慰,只好搬出了祖宗遗命:“少爷,您说的小的都明白!可这门亲事是老爷身前定的,老夫人又……”
“定了又咋的,老子赖在四川不回去,他们能把老子捆回去?”
说到“捆”字,李二突然灵光一闪开了窍:少爷一定是喜欢上了那个刁蛮的太平县主!
那日小县主被押至岳池团部,趁人不备撒腿就跑。士兵们都傻眼了,围住了也不敢用强。结果是李存良火了,亲自用上了锦衣卫捉人的擒拿手法,一根粗麻绳把县主捆得像蜀地名产缠丝兔一样。县主大喊大叫要找她世子哥哥报仇,李存良则把锦衣卫腰牌一亮,说老子世袭勋贵、天子亲兵,拿的便是你这等不法宗室。你再大喊大叫,老子直接把你槛送京师,丢进诏狱,看你世子哥哥如何来救!
想不到李存良这一用强,倒真把太平县主唬住了。小丫头哭得是梨花带雨,两个丫环则是苦苦哀求。李存良也不是真心要把县主怎地,于是假装心软,趁机下台,把这个烫手的炭团松了绑,礼送保宁府。
“难道女人一哭,便能掳获男人芳心?”李二神游九天,想到了老夫人的贴身丫环玉钏。那个粉颈白嫩哟……
“嘿!嘿!本少爷在布置军国大事,你这狗才又在流口水!”
“是!是!少爷!小的在想,既然您要与世子那个,能不能找个理由把老夫人接到蜀地来?只是老夫人那倔强脾性,怕是不好说动……我怕老夫人一闹,动静大了,锦衣卫的规矩……”
“你这狗才总算是想到了正事!”
李存良从椅子上蹦起来,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转圈,很快就有了主意:“等我们……你就赶回京师,就给老母亲道,本少爷在蜀地这般这般。等着瞧,老母亲定会把田卖了充作盘缠,连夜杀到蜀地来!”
“少爷!您真是聪明!”
“还有,你回京之前,先去求见世子,把本少爷的信件呈上去!回京之后,你去求见骆总宪,靠诉他,蜀世子朱平槿挟大胜之威,拥兵五万……不,改作精兵十万,恐有不臣之心。本少爷决心为国锄奸,须留蜀地继续监视。只是那世子乱世奸雄,生性多疑。为取信世子,本少爷要将母亲抵作人质!切记!切记!此话只能与骆总宪一人说道,绝不可讲与第二人听!骆总宪聪明绝顶,他会明白的!”
“少爷,小的知道了!小的以为,还要趁机寻骆大人要些盘缠银子!”
“很好,这样看着更像是真的!”李存良高兴地直搓手。他恨不得立即实施自己的天才计划,可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便是失踪一个多月的王高、王光兴。抓不住这两个土暴子,刚才说的都是废话。
“李二,你去传本少爷的话,让狗崽子们别他妈的躺在外头作春梦!让他们立即回城,去找上过金城山的百姓,尤其是在道观避过难的百姓!开出赏格,求购消息!
世子信里有句话说得入木三分:除去不可能,剩下一切皆有可能,哪怕是看着多么不可能!
道观,一定是道观!一个多月,就算土暴子一人一匹死马,这一个多月也该吃光了!山里哪户人家能提供两百人的吃食?
除了道观,还有谁!”
注一:民户数字出自湖广按察使高斗枢在崇祯十四年给朝廷的奏报。
注二:可以折叠的躺椅。
第四百六十二章 古观疑云(三)()
金紫观倚山而建,殿宇层层叠叠,像画中的仙宫一样,笼罩在青翠与云雾之中。
山间充沛的雨水汇集到山谷下的溪流中,清冽的溪水冲击着散落在河道的巨石,发出哗哗的声响。这声响一点不拉地钻入一位长髯眯眼的道人耳中,却丝毫没有干扰到他的修行。这长髯道人盘腿端坐于金紫观一座突出于山崖外的平台上,身下有麻草编成的蒲团,蒲团下压着黑白两色石子拼成的八卦图案。
长髯道人道号青云子,是金紫观的管事人,也是这金紫观的住持、百姓人称老神仙的金玄真人的大徒弟。
每次打坐练气,青云子都会到选择这处风景绝好的地方来。不仅位置不变,而且方位也不变。同门师弟以为他练气的法门是八卦方位。而他自己才知道,他练气的法门是屁股。为何,因为他的两瓣屁股下,正好压着太极八卦阴阳的两个鱼眼!
一名身材中等、体格健壮的道人急匆匆地从平台下的石阶爬上来,抬眼看到青云子正在练功,脚下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来。
“大师兄,王府兵又上山了!”
青云子深深吸了一口天地的灵气,缓缓蕴入丹田。等到气息匀了,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这时,他的双手指尖突然在盘起的双膝上一点,身体陡然长高三尺,从蒲团上直接站了起来。
青云子漂亮地露了一手,却没有让师弟发出惊叹。
“大师兄,这些王府兵来回搜山,还是不肯罢手哩!”师弟的声音有些急迫。
“三师弟,不妨事,既然金紫观开始就保了你们,那就不可半途而废,总要全始全终方可!”
青云子说得肯定,沉稳得像没事人一样。瞥见师弟神色略有慌乱,他不禁轻声呵斥:“汝既经授箓(LU),便入道门;一入道门,便学道法。俗务之事,最移心性。事情既然做完了,便不要再想,只管修真练气为好!”
“是!大师兄。只是……”道人还想再说点别的什么,却见青云子重新迷上了双眼,只好作揖告退。
天地入我毂矣!
一口清冽的空气入胸,青云子顿觉身轻如燕,仿佛漂浮于太虚之中。良久,这种异样的感觉才消失,双脚重新站回了地面。难道自己的功力已臻大成,要先于师父飞升不成?青云子欣喜之余,又有些遗憾。他想起讨厌的王府兵,又想起师父,只好怏怏收起了架势,走下了平台。
青云子绕过几座偏殿来到开阔的前院,从三清殿边门直入天师殿,又从天师殿边门右拐,钻进一条深邃的廊道。转了两个弯,到了廊道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个精美雅致的庭院。庭院中奇花异草,异香扑鼻;奇石嶙峋,通透阴阳。背靠青翠的山崖,建有三间白墙黑瓦的精舍。精舍的主人,便是青云子的师父金玄真人。
青云子走入小院,朝精舍撇去。花石掩映之下,精舍门户紧闭,非但如此,内中还有女人痛苦的浪声在阵阵袭来。见到青云子前来,院中的小道童连忙上前,朝精舍里面努努嘴,示意师父正在修炼,不可打扰。
青云子跟了金玄真人三十几年,自然知道师父的日常修炼之法。他向小童一点头,小童连忙附耳上来,将师父近日里的情况一一禀来。匆匆听完,青云子赏了小道童一个笑脸,嘱咐两句,便放缓脚步,假作欣赏起花草奇石来。王府兵正在吭哧吭哧地爬山,没大半个时辰上不来,一时半会儿也不着急。
很快,精舍中的动静停止了。
青云子却不动声色。他走到花丛边,用指尖轻轻一夹,一朵鲜花便平搁于掌上。看着娇艳欲滴的花朵,青云子平静的心终于掠起一丝波澜。
师父阴阳双修之法虽然合了自然天道人伦,不过也太费力了些。倒不如自己,屁股一坐,这阴阳之气便源源不断灌入体内,岂不省事!
如此这般,自己的道行修为超过师父,也不过是早晚之事!
青云子正在神游九天,道童过来稽首道:“大师兄,师父唤你呢!”
青云子正正头上的九梁巾,抖抖身上的青蓝袍,拂尘一扬,镇定自若地向精舍走去。未进门槛,他便看见一个半身赤裸的雪白胴体云鬓散乱,蜷缩在地板上,身上覆着一床猩红丝被。他的师父则半敞衣襟端坐于地,一缕长及胸口的白须微微颤动,红润通亮的脸上似有怒容。
“师父,双修可是不顺?”青云子关心地问道。
“岂是不顺!”金玄真人的脸上煞气四溢,“本想着采阴补阳。谁知她阴气虚空,阴阳一和,还要本道用阳气来补她!”
“哎呀!”青云子大惊失色,“难道师父您阳气有损?”
金玄真人没有回答,只是重重一哼。
“既然这样,师父您……”青云子暗示道。
“你先下去!”金玄真人厉声喝道。那女人怯生生爬起来,裹着丝被赤脚跑出了精舍。
“外丹之药,补肾益精,调剂阴阳,可万万少不得!”青云子说着,便向门外努努嘴,小声建议道:“既然阴涸,便成药渣,师父不如早弃之!”
金玄真人满意地向青云子点点头。这个徒儿向来懂事,最知师父心事。
“嗯!你去办吧!”
“师父放心!徒儿还有一事禀报:这王府兵又来了!徒儿寻思,既然那王府兵不肯罢手,这王高、王光兴二人留着早晚都是祸害,不如……”
“他们那些手下可曾留下痕迹?”金玄真人问道。
“绝无痕迹!”青云子言之凿凿。
“二王入山时乃是深夜,路上所遇之人尽杀之,故知晓之人全无。他们的手下躲入盘丝洞(注一),乃是徒儿亲自引路,再无外人知道。两日后徒儿率人送去毒酒毒菜,二百零七人,一个没有少,全部死在了盘丝洞。洞外马匹一并杀了,马肉充作肉食。马骨移之于洞内,以土石填埋洞口。既无马匹嘶鸣误事之忧,又无日久腐烂招引蛇虫之患。徒儿回来前,还顺便将溪谷索桥的老藤斩断。闲人樵夫,怎么出入……”
说到这里,青云子忍不住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王府兵算着义军有两百多人马,人吃马嚼之数每日定然不少,没有道观暗中收留,他们不可能久藏深山,故而老是盯着各家道观不放……
可俗话说的好,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两百多人马,如今只剩了二王两头领!”
“你向来做事精细。本道思来想去,唯有马肉一项是破绽……”
“师父,去年这二王大闹岳池,万亩观田只收上来不到两千石租子。几千难民躲入后山,白吃白喝一个月,转眼间便吃掉千余石!没有马肉贴补,恐怕观里存粮早晚耗空……师父放心,徒儿知道师父素来不食恶食,早令人专为师父膳食。鸡鸭鱼肉这些平常菜蔬自然是不会少的!山里若有不足,徒儿便会令人到顺庆府采购,三日一去,六日一回……”
老神仙捋捋雪白的长须,微笑起来。自从这个大徒儿掌了道门俗事,自己便可专心修炼。年岁见长,精神反而更好了。既然他处事如此紧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纰漏。于是金玄真人小声问道:“那批银子下落……二王可曾得知?”
“依旧藏在盘丝洞近旁之锦云洞,不曾动用。观里除了师父与徒儿两人外,更无人知晓。”
趁着师父查问,青云子凑近禀道:“徒儿还是担心二王。如今王府兵日日搜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