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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兴儿想起了焦大,一个有功劳的奴才,拼了命把主子救出来,到头来却没有好下场,有句话说得好:一粒米养恩人,一石米养仇人。兴儿想“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不过如此,他道:“正是区区在下,上谕说了,着本太守赏赐王统制这个。”
他拿出了一个做工精美的瓶子,轻轻放在桌上,王子腾停下了炕下的柴火,微微瞥眼看过来,倏地跪下大哭道:“皇上!您不能体会微臣的苦心!微臣从无反意啊!想我王子腾一生,戎马倥偬,节制九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他状若疯狂的大笑,笑出了眼泪,洗干净了脸上的污渍,西北大捷以后,皇上说自己是他的恩人,凡是自己所保举之人,全部升官发财,俨然就是半个皇帝可是他算错了,也许是过分了,才自食其果。一切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了,显赫一时的王家、四大家族跌入了谷底,金钱、女人,死了之后哪会想起这些呢,王子腾颤抖着双手,在兴儿的亲眼注视下,颤颤巍巍的捧起瓶子,仰天喝了下去
娉娉袅袅十三余,
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
卷上珠帘总不如。
多情却似总无情,
唯觉尊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
替人垂泪到天明。
在远方歌女低声吟唱这首杜牧之诗时,王子腾奉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兴儿五味杂陈,钱经历讨好道:“太尊,您看这尸体怎么处置?”
兴儿皱了皱眉头:“报信给金陵王家吧,就说王子腾是暴病身亡。”
钱经历应了,回身去传知府大人的话,妙玉不禁一阵心寒,但见兴儿默然无言的样子,又檀口轻启道:“这件事怪不得你,你不过是奉命行事,换了别人,他也是这个下场,你也不必为此心里不安。”
“我不是为这个,你不懂这里面的玄机,皇上派我这个差使,何尝不是借机敲打我?如果我学王子腾,那也是这个下场。可惜无人懂我,我虽有些许小打小闹,但不求什么封王拜相、留名青史,只要我和我身边的人,能活好就可以了。”
妙玉道:“你那不是小打小闹,虽有清流之官不怕死,但你是为了黎民百姓才请命的。”
说完,钱经历已回来,充为向导,直驱扬州北郊瘦西湖,瘦西湖在当朝已蜚声天下,杭州有西湖,扬州便有瘦西湖,镇江有金山,扬州便有小金山。四桥烟雨,蜿蜒曲折,舟行碧波,如在画中,兴儿自觉涤荡心灵,心旷神怡,又见山中与两岸数不尽的亭台楼阁、朱门宅院,兴儿不禁讶然,钱经历适时解释道:“太尊,此处园林,多为扬州盐商建造,这些人富可敌国,又都爱附庸风雅,养些清客相公在内。”
“盐商之富,果然无出其右。”妙玉感叹,父亲在世虽是江南为官,但是她打小出家,所知不多。在她的人生中,佛教背景比家庭背景更浓。
“这位奶奶,您还不知道,早在前明,盐商税收就达三千万两银子,这还不算私盐的交易额。放在当朝,家有百万,还只是小商呢太尊若是能把官盐税收提上来,卑职敢打赌,天朝的税收份额,单说江南盐商,就占了一大半。”钱经历滔滔不绝:“说来也好笑,这些盐商还有很多癖好,比如买古董、珠宝,若是古董,好的,他定然不要,说古董不会这么完好无缺前儿个卜固修与我共同商量,再给些扬州盐商家清客相公们回扣,弄了些故意损坏的赝品,好歹讹诈了他们一笔!”
妙玉、兴儿听得啧啧称赞,忽然妙玉听他称自己“奶奶”,不由得眉毛挑了挑,刚要说什么,兴儿一摇折扇,笑道:“你们有法子,我也有法子,钱经历,你回去,派人到扬州城装潢店,找些浆糊灯笼,上书‘乐善好施’、‘体民爱民’,然后一一给扬州盐商分发!记住,一家都不要错过!就说,这是本知府给他们的见面礼。”
钱经历不明所以,但他亲自约定的沈月卿,就在前面花船上,任务也完成了,他道:“卑职这就去办,既然是知府大人送的东西,他们哪里敢不收,卑职一定叫他们挂在大门口。”
兴儿点了点头,小船在岸边抛锚,他便携了妙玉走上沈月卿的花船:“山人自有妙计,你们等着看看,只是你这样子,可要被我带坏了。”
妙玉收敛了心神,便知他是过来查访的,沈月卿既然名震两淮,交往的人、信息量肯定有一手的,而且周兴还能暂时隐藏自己的锋芒,等时机成熟了再露出獠牙,他的心机手段,很不一般啊妙玉无话,莲步轻移的进了船舱,只见其中有两名女子,一名略显清瘦,面容却如春水,只是黛眉展不开,忧愁密布。
另一个瓜皮女帽、绉袄,看似不像富家女人,但是英姿飒爽,一头黑发,二女见周兴是穿了官服来的,行礼参见,兴儿看到那瓜皮帽女子,赫然是曾经在陕西会过的李四娘,微微错愕,才和妙玉寻了南窗坐下,李四娘站着,沈月卿在北窗抚琴。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213章 放长线、钓大鱼()
沈月卿低头曼吟,唱的正是周兴所作的金缕曲,玉指拨动七弦琴,或推或飞,或掐或拢,七弦琴粗细不等,最粗者名为君弦,她在其上的变徵之声也很重,几乎要抑制不住,妙玉是懂琴理的,对着旁边慢悠悠喝茶的兴儿道:“声音太高了,没有无射律,只怕控制不住。”
果然最后琴弦崩断了,沈月卿惭愧道:“太尊的这首金缕曲,是变徵调,我自幼学的,却是宫调居多,小女子不才,还望太尊勿怪。”
“好好好!”兴儿拍手笑道:“我哪里责怪沈姑娘你了,焦尾枯桐,凤池鹤足,能听沈姑娘一曲,周某已心满意足。”
妙玉暗自冷笑,沈月卿款款起身道:“太尊名满天下,我自然不敢拂逆,但以我看来,以太尊之才,屈居扬州八县,实乃庞统做知县,大材小用。这焦尾枯桐四字,一般人可不懂,原是从汉代的蔡邕脱化过来的,意为好琴,太尊既然识得,可知是个好琴者。自古好诗词歌赋的,一般琴棋书画也相通,只因为歌弹出来的,一般也是诗词,从小有了韵律,底子就实了。”
古人皆说某某处的烟花女子,琴棋书画不凡,妙玉原以为是稗官野史,今日所见,当真不俗了,点头道:“沈姑娘这话,是正解。”
“我看则不然,沈姑娘说我的,就不对。昔日刘邦问韩信,自己能带多少兵?韩信说十万,这便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刘邦能成帝王,但他一个人未必能统百万雄兵。元末,在此集庆路,朱元璋攻克应天,当时陈友谅统兵也有几十万,两人都堪称枭雄。今日皇上既然叫我做知府,他的眼光肯定不错的,区区在下,暂时只能署理一府了。”兴儿不骄不躁的说完,沈月卿拜服。
“这位李姑娘,与我是知交,周大人纡尊降贵,肯定不是为我而来,我猜扬州最大最多的,莫过于盐,恰好李姑娘是认识盐帮的,便让她和你谈吧。”沈月卿袅袅福礼,退居幕后,妙玉、兴儿无不对这女子高看一眼,她既不向兴儿求诗,还能猜透客人来意,果然蕙质兰心。
李四娘就没她那么多礼节了,自自然然坐下,朗声道:“我当初游历江湖时,救过盐帮帮主一面,因此在盐帮,我还是吃得开的。只是盐帮多为贩夫走卒,挑担脚夫,对大人的作用不大。我说些贩卖私盐的事情给你听听,常见的有二。”
“第一是‘过笼蒸糕’,盐商是这样,他们必须有官府所开的盐引来贩卖盐,才是合法的,没有盐引,就是私盐。但是这其中便复杂了,盐乃天下巨利,不说官商勾结,朝廷也会有人运作,插手盐引,从而获取私利。江南每年有一千多万引!一引有三百多斤,大人想想,朝廷现在的国库,怕是也没有这么多钱!盐商家产一百万,还只是小商!这便可想而知了!苦的还是老百姓!当下,贩卖私盐的船,每年都会在码头跟在官盐之后,官私不分,僧多肉少,再多的盐税,也被富商榨了大头,因此叫做‘过笼蒸糕。”
“第二是‘放生’,这些官和商,有了共同利益,便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穿一条裤子,倘若大人派人缉拿,河防营就要告你越俎代庖!倘若大人不怕而硬闯,那么,他们会凿空了船!宁愿让多少盐毁于一旦!宁愿天下多少百姓吃不上盐,他们也不会给大人抓住把柄!这种做法,美其名曰:放生。”
“好一个放生,这等尸位素餐之人,忒也可气可恶。”妙玉皱了皱眉毛,看了看还很淡定的兴儿,担忧道:“你准备怎么办?”
“他们不来惹我,乖乖的交五成盐税,那么大家相安无事,我就不会赶尽杀绝。”兴儿轻轻啜了口茶:“李姑娘,你还没说到重点,既然盐帮的人也为盐商做事,那么,他们往返盐场与目的地,盐法道批验司必然有账目,只要得到了这个账目,本府与朝廷所规定的盐税一对比,就可以查出来亏空,不知”
这会子李四娘沉默了,她耸了耸香肩,颇为无奈:“周太守,我在陕西闻香教,你灭了教坛,今儿来扬州盐帮,你也不想给我活路吧?”
“哈哈哈!”兴儿大笑道:“你不要卖关子了,提出这事,你是有什么要求么?”
“不错。”李四娘起身望向窗外,幽幽道:“民为国本,这是周大人你说过的,这个账目,盐帮当然有,可是只能作为你扳倒他们的铁证,倒了眼前的盐商,还会有无数盐商冒出来,抬高市场价的还是他们,苦的还是贫民这,不是根治之法。所以,我想让你答应我,把盐归到老百姓手里,这样,我就把账目给你。”
兴儿不说话了,妙玉眼波流转,沉思道:“这要求听起来容易,可做起来难如登天,甚至会赔了身家性命。”
“这位姑娘,我看你是他身边的人,应该明白这位周大人,他在陕西就没让我失望过,他有这个才能,也有这个魄力。”李四娘道。
“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本府信你一次,改日你把账目送到府上,你信得过我,咱们也不必立契了。”兴儿一拍板,李四娘心情甚是激动,极为爽快的答应了。
随后回府路上,妙玉淡淡道:“我想你点头的太过轻易了,不说李姑娘诚信与否,单说根治的法子便急难。你要是入手,最好在盐场上想法子,指不定也要跌多少跟头呢。”
“一件事情,甭管多难,你若是去攻克了,就不见得。你后面说得好,盐场是一个入口,盐引对百姓是不利的,我考察加润色,想来想去,或许改引为票要好些,当然这事急不得。”兴儿笑道。
“你忘了,现任镇江总兵,正是曾经跟你在秦巴并肩作战、托你保举上来的潘文成?扬州和镇江不算远,你要是有了这股兵力,还会怕河防营?”妙玉轻轻浅笑:“我进府时,就去签押房打听过了。”
“真的?”兴儿惊愕道:“潘文成这孙子,比我厉害多了,几年不见,一个参将,越过了副将,直接当总兵去了!不知道河南副将张子亮怎样了嗯,这层关系可以利用,我想不到,你还这么为我着想。”
“不然呢?你当我是什么,我可是跟你来出谋划策的。”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214章 周兴力挽狂澜()
春天,桃花漫山遍野,在这美丽的时节,对于黄河沿岸的人来说,却不是一个好消息,桃花汛果然又来了,河南高家堰等多处决堤。黄河是一条母亲河,但也是一条洪水猛兽,自打从青海巴颜喀拉山出发,便席卷了数不尽的泥沙,然后这些泥沙越积越多,使得河床偏高,黄河一怒,那是真正的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河南的部分难民,逃进了安徽、苏北,而扬州也是江苏富裕之地,自然免不了遭受波及。兴儿坐镇府衙,先是派遣了一名差役给镇江总兵潘文成送信,信上写了你我当初本是同寅、今日有难,老兄请令巡抚,助我安抚难民云云。他虽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潘文成是他保举上去的,因此对于此举颇有信心。
然后,兴儿与贾琏等商议,发出的第一条命令是:着扬州城守门官兵大开城门,着扬州府衙的差役带领河南、扬州本地难民去盐商之家,凡是灯笼上写着“乐善好施”、“体民爱民”的盐商宅院,都冲进去讨饭。
这样一来,扬州富商全部受到了难民的波及,无一幸免!
到了这个时候,钱经历、妙玉,以及先前得意洋洋接受兴儿“安抚”的盐商,方才恍然大悟,这个周兴摆明了是坑他们这些富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