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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这件事,就和夏甲长有关系,在他们庄子,他自然是乡绅了,无人敢得罪。可巧的是,庄子里有一家盐商,姓张,人称张财主,这位张财主可聪明了,你一整顿票盐,他立马把囤积的盐,廉价卖了出去,托关系重新买了票盐,而且,他的生意,是做在镇江,经常十天半个月也不回来一次。”
“这可就奇了,难不成我的票盐出了什么大的纰漏?”兴儿狐疑,又挨近了妙玉一点,因他进来了,签押房的书办哪里敢坐,茶酒奉上,全退了出去,柳湘莲也只守在门口,他就打起了胆子:“咱们靠近一点不好么?”
妙玉如今也是二十几岁的女人了,况且她原本是官家的女儿,黛眉一挑,冷哼一声。根本未如他所愿,自顾自道:“你听着不就是了,这张财主的老婆,是罗氏,因她丈夫长时间不回家,未免孤枕难眠,寂寞长叹”
“哎哟哟!后面的故事我猜到了,既然夏甲长说一不二,罗氏又红杏出墙,定然是他们俩搞起来了”兴儿笑眯眯的。
妙玉不自然道:“你只猜对了一半,这件事他们三人都有关系,夏甲长和罗氏的事,庄里确实传得风言风语,然而张财主每次回来,人们怕得罪夏甲长,也没人告诉他。直到有一天,一个家下的奴才不经意透露了此事,张财主便怀疑起来了。”
“又是一次长时间待在镇江,这回张财主学聪明了,回江都时,也不通知家里,自己一个人跑回来,而且是在深夜,想要捉奸捉双,捉贼捉赃,于是深夜时做了梁上君子,果然看见罗氏与夏甲长那些苟且之事”
“难得张财主非常沉稳,忍了一肚子的窝火,进了书房拿了火枪,这火枪定是私贩来的。他先不打死夏甲长,通知了家下,说他回来了,罗氏吓得魂飞魄散,老爷回来怎么不先通报一声呢?只好让夏甲长藏在她闺房,她一边儿出来端茶倒水,上酒上菜,说起了家常话,又问生意好不好。”
“张财主不动声色,却破天荒说了出来,既然夏甲长也在此,为什么不吆喝出来,三人一起吃喝呢?罗氏便知事情败露,张财主又说:说书人都说,西门庆与潘金莲,为了长久之计,不得不谋杀亲夫,害死了武大郎。而我是识时务之人,断不会因此怎样,夏甲长看上了我老婆,那是我的荣幸!”
“无耻。”兴儿淡淡接了一句:“不过这也合他商人的本性,说不定他在酝酿什么,经商的,哪一个不狡诈?”
“确实如此。”妙玉眸子赞赏的睨了他一眼:“夏甲长一听,果不其然,自己面子挂不住,只好出来相陪,况且已经捅破了的,而他也不惧张财主,说道:承蒙张老爷看得起,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罗氏也跟着说:万万预料不到老爷这等开明,不计较我俩。三人竟然谈论得万分融洽。”
“可是,酒宴之后,张财主脸色大变,抽出了火枪,指着夏甲长:既然认了兄弟,小可便向大哥借一样东西,必要你项上的一截头发,否则便开枪打死你。夏甲长道:宁可断头,不可短发。罗氏也急了,原来夏甲长喝醉了,这时根本打不过张财主,无奈之下,罗氏抄起剪刀,剪了夏甲长的半截头发。等夏甲长走了,张财主心满意足,忽然又开枪打死了罗氏”
说到这里,妙玉轻叹一声,不知她心中倾向于谁,但是此案必有后文,于是故意卖关子给兴儿猜。兴儿笑了笑,站起来踱了几步圈子:“倘使我是张财主,放了夏甲长,又打死了罗氏,不能认罪,又要报仇。所以:只能嫁祸给夏甲长。而且:私藏军火,也要嫁祸给夏甲长。因此最后结果应该是:张财主先发制人,到县衙报案,说夏甲长强上他老婆未遂,开枪打死了罗氏!”
“你心思果然灵活!妙哉!正是如此!可知你没有白白当了知府老爷!”妙玉轻轻浅笑着点头:“但是这事更奇怪的还在后面,你听我说。由于张财主是偷偷回来的,庄里的人尚且不知这事,他就连夜上山,当时各家各户都关门了,他在山神庙歇了一晚,无人发觉,家下人又是笼络好的。第二天一大早,他突然大摇大摆的回来,搞得整个庄子的人出来迎接慰问,都说生意怎样,赚到多少钱了云云。张财主热切招呼,拉了一伙百姓进家招待,这一看不得了,只见罗氏死在院子,手里紧紧抓着夏甲长的半截头发乡亲们都说夏甲长经常来这里的”
“好一个先声夺人!有这么多人证,又有夏甲长的头发在,张财主早就有了供词,还派人到夏甲长家里私藏了火枪于是江都县令甄宝玉接了状子审案,奇怪就在这里!甄宝玉一听罗氏是反抗夏甲长而死的!愣是屈打成招!把夏甲长打进了监狱!然后,甄宝玉说:这罗氏是我江都的烈妇榜样!宁死不屈!本县亲自赏赐牌匾:江都第一节妇!张财主志得意满,大仇得报,还拿了一块牌匾回去挂上。甄宝玉还说:他要上书朝廷请功表彰罗氏!”
“噗!”兴儿喷出了一口茶水!又想妙玉走了一趟就知道了其中关窍,这女人也太聪明了,感叹道:“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如今表子都可以立牌坊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223章 秦淮奇女沈月卿()
妙玉冷笑道:“倘使此案放在你手里,也未必能处理得多好。首先,罗氏按例便有罪,这事捅出来,按照律法,她必要骑木马游行的性命肯定保不住,就是羞,也能羞死她了。其次,夏甲长也过于霸道,但是按例不至于死罪,无奈被张财主陷害了。最后,张财主杀了人,死罪在他身上,可他却逍遥法外了。还有一点,你当甄宝玉真不知道其中关节?立场不同,处理事情的初衷就不同,甄宝玉之所以这样做:还不是为了彰显他江都县令的功绩,便于三年大考之后,他能够从七品县令,升为四五品的知府。故此,最厉害的,还是人心。最难测的,也是人心。”
“不错,这件案子,我不会过问,如果扬州八个县,我都事必躬亲,那我这个知府早就累死了,票盐之事完了,大场面上,漕运却有缺陷。吏部考功司我不怕,毕竟吏部尚书是冯唐,就不知再过一年,我会去哪里。”兴儿道:“我得罪的人也太多了,摊丁入亩,是和地主阶级对着干,火耗归公,是和整个官场对着干,官员们没了火耗收入,全天下当官的怕是都恨我了。整顿票盐,害得江南多少盐商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我这罪孽,恐怕如来佛祖都容不得了。”
“这也未必。”妙玉轻声道:“皇上支持你,老百姓支持你,这就足够了,而且”
兴儿见她欲言又止、面目晕红的模样,正想说些什么,甄宝玉和他夫人已经来到签押房门口,当下就跪倒:“江都县令甄宝玉并拙荆沈氏,参见恩师知府大人。”
妙玉和兴儿对视一眼,倒不是打扰了他俩的暧昧气氛,而是甄宝玉硬是要表彰罗氏为节妇的事情,兴儿面无表情,喜怒不形于色的托起了他:“请起,今天本府是来视察的,用不着你这么为了私情而效劳。”
“老师,于公,您是卑职的顶头上司,于私,我是您的门生,岂有不拜之礼。老师先请,学生已经备好水酒,为您接风洗尘,更好聆听教诲。”甄宝玉酷似贾宝玉,生得一表人才,使得妙玉一阵恍惚,毕竟与很多大观园女子一样,妙玉对贾宝玉,是另眼相看的
妙玉回过神来,忽然看见那位沈氏便是大名鼎鼎的沈月卿,莞尔一笑:“这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我说好久不见沈姑娘,原来从两淮跑到江都来了。”
同时他眸子盯着兴儿,当初兴儿可是上过沈月卿的花船,甄宝玉虽不知妙玉何许人也,但见她谈吐不凡,气质绝佳,当初同行便知道她是知府老爷身边的红人,哪有不恭敬之理:“咱们宴席上谈。”
中国人的官场,很多话都是从酒席上说开的,兴儿赴了宴席,便见江都县衙虽不及府衙大,但是更加小巧精致,“苦甘泉、甜江都”果然名不虚传,沈月卿先笑语吟吟的敬酒:“知府老爷既然是家夫的老师,就是贱妾的老师,今日下驾,敢不盛情款待。”
兴儿饮了,甄宝玉才道:“老师,这事是这样的,学生府上被抄之后,北上赶考,一举中第,但是家下已无盈余,一贫如洗。来了扬州江都,又想老师铁面无私,必有大作为,学生朝乾夕惕,胆战心惊,火耗不敢贪污一分,便穷尽当光了,尝闻沈姑娘之名,多有相交,我砸锅卖铁,好歹赎了她出来。与我结为夫妻之后,拙荆见我情真意切,原来她积攒了好些家当的,故意试探于我,她好心拿了出来,学生才能度日并不是抱怨恩师,说来惭愧,进士出身之人,满口仁义道德,却是千里为官只为钱,老师深得圣上恩宠,一扫我天朝百余年来之丧气颓风,殊为可敬可佩,学生不胜仰慕之至。”
妙玉、兴儿听甄宝玉言辞恳切,见沈月卿虽然礼数有加,但是不卑不亢,与妙玉相比,骨气容貌也丝毫不输,两人不约而同啧啧称奇:一是甄宝玉再落魄,也是豪门出身,他竟然一点也不在乎沈月卿的身份,而且为之付出,此等男子也算难得。二是沈月卿再不济也是眼高于顶,那么多达官贵人、富商大贾她看不上,偏偏跟了甄宝玉,这对璧人,就成了一对奇人了。
但这是值得真心祝福之事,兴儿没亏待他们,好歹叫随从来旺表了礼物祝贺,那沈月卿一直低头,容貌清瘦,兴儿倒是高兴他能找到一个好人家,至少甄宝玉还不坏,而且也是有经验之人。
他也想着竭力拉拢一批得力助手,潘文成、刘远、包道守、甄宝玉等都在名单上,以便于他以后的官场生涯,能够从容不迫、全身而退。谈了些公事,并扬州八县票盐之事等,临了兴儿从江都去了仪征,再回扬州府衙,八个县转了一圈,还不容他休息,仓库倪二、同知贾琏便从经历厅出来回禀:“太尊,盐运使大人之死,已由巡抚大人亲自出面,臬司衙门备案,太尊高瞻远瞩,果然完了此事。”
“好,没了他们插手,这三年的盐税绝无问题了,听说西海那边还在打战,有了这笔银子,也是咱们的功劳,放心,人人有份,前儿潘文成,我还让他占了头功。”兴儿又问:“今年的端午汛过了,还要预备明年,贾琏,倪二,钱粮准备得怎么样?贾琏你说,你先前不是去了一趟江都吗?”
倪二只是递了账簿,贾琏有为难之色:“大人,情景不太好,两江的摊丁入亩,不可能全面推广,便是闽浙也是如此,江南年年都有水灾祸患。有了洪涝,百姓便无法耕耘,百姓吃不饱,就只好卖田卖地,这里面就更黑了。富商乡绅看准了机会,趁机压价,原本江南在丰收年,五十石粮食,可以买一亩地,歉收年,三十石一亩。但是水灾之年,富商地主们压到了八石、十石一亩,卖不卖随你,反正死的又不是他们,百姓无法,这滔天的利益,就到了富商手里。太尊的摊丁入亩也就有名无实,变成了土地兼并。”
“你能想到这一层就不简单了。”兴儿挥挥手令他们退下去,疲惫的看完了账目,他知道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方法,土地是这样,教育也是这样,但是任由坏的事态发展,他就对不起知府这个位子,说白了,根由是在河道总督和漕运总督上面要不要去一趟淮安府呢?可是这事按理藩台巡抚都应该管兴儿想起了戚建辉的事,便立即起草文书准备递到臬司衙门,毕竟盐法道是在他扬州的,写完了才知道妙玉已经替他先行一步了,他才暗自苦笑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224章 推尤氏(三)()
盐税的事情有了结果,经过周兴捏住把柄,做了一番“潜规则”似的交易,又有皇上支持,票盐改革风靡江南,所以七成的盐税亏空,周兴一年之内就收了上来。
纵观历朝历代的改革,商鞅是成功的,无奈得罪了贵族集团的利益,下场是五马分尸,王安石的青苗法是失败的,贾谊也是失败的,而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却成功了。那是因为张居正内有李太后、万历支持,还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作内应,盖章批红一律通过,外有戚继光等联盟在,而且,一条鞭法没有彻底得罪死人。所以,改革必须要有后台的。
所幸周兴有皇帝这个后台,他和一般科举出身的人那样阿谀奉承不同,只是他的方法既得了民心,又顺了朝廷。楚天阔不消说是龙颜大悦,周兴上任扬州知府第二年,他便在邸报的西北军事塘报之后,使用朱批好生赞扬,通告天下。
不过,周兴看了邸报之后,敏锐的察觉出来,这不仅仅是赞扬那么简单,皇上除了多发给他养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