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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一见男子,叫了声爹,就跑过来扶,那中年人却毫不客气地举着拐杖打过去,“不听话,不听话,你要气死我才甘心是不是?小小年纪,说话这么没礼貌,你唐大叔是为了咱家好,你倒把客人向外赶,还敢跟读书人摆脸色,我……”
打跑了女儿,这中年人才到范进面前见礼,他与这个时代大多数百姓一样,对读书人很尊敬。尤其听到范进是举人之后,更有些诚惶诚恐。那瓦摇头见他们彼此对上话,也就上前与范进立契,拿了房钱就走。
这中年人很有些惭愧道:“若是按我的本心,实在是不敢说举人老爷的房钱,可如今这房子虽然是小人住着,小人却做不得主。几文房费,都得还人的亏空,说到底,都是我这个病闹的。惭愧……惭愧。”
范进笑道:“住人房子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您不必客气了。还未敢请教,您尊姓大名。是京师老户了吧?”
“在老爷面前,哪敢称什么尊姓,小人姓郑,上承下宪,大兴人。早些年做买卖,赚下了这套房产,不成想害了一场短命的病,却又都断送了进去。连自己的儿女都受牵连,实在是惭愧……”
郑承宪?范进隐约觉得这名字在哪听过,但是一时却想不起来,大抵是前世某个爱追星的女友,追过一个类似名字的明星吧。既然想不起,便不在意,只问道:“老爷子家中还有什么人啊?”
“一个儿子,一个闺女,儿子叫国泰,出去做活了,不干活一家人就没嚼谷,丫头就是这个不听话的小要债鬼,还敢跟读书人面前耍横,等她兄长回来,看不揍她!”
两下寒暄几句约定,范进一行人包括两个女子在内住在外院,郑家人则住在内院,厨房厕所则是公用。事情一谈妥,郑承宪便又回了内宅养病,外院交给范进一行。那小丫头其实很勤快,外院收拾的也颇干净,只要再拾掇一下,就可以入住。
范进看看时辰,起身向外走,薛素芳问道:“去哪?”
“刑部,看看恩师。”
“等我一会,我也去。”薛素芳大方地说道,范志高忍住笑,桂姐也是一副笑咪咪的样子,薛素芳看看他们,“笑什么?做小妾的这个时候不邀宠,难道等到大妇回来啊?我去换衣服,陪退思一起走。你今天得罪了冯邦宁,万一他再带人报复,我在你身边可以保护你。”
第二百三十七章 融冰()
正如前文所说,会试是需要运营的。认为自己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只想着靠文章取仕的,基本都逃脱不了名落孙山的命运。揣摩时代风气考官喜好,都是考生必做准备,否则便是明末八股大家艾南英那种结局,文章花团锦簇,可是怎么考也是名落孙山。
考官中试时的文章,平日出版的文集,以及当代优选的时文集录,在这个时代,都算是教辅材料。卖价最高,在此时也最为抢手。
万历时期商品经济已颇为发达,作为首善之地的京师,市场很有些规模。以书籍贩卖为例,按明时记载:燕中书肆,多在大明门之右及礼部门之外及拱宸门之西,每会试举子则书肆列于场前。每岁朝后三日则移于灯市。朔、望并下瀚则徙于城隍庙中。
今天初五,正好是城隍庙庙市的日子,从庙口一直到刑部大街,数里长的大街上,放眼望去便能看见一间挨一间的临时铺面、摊位、各色的招牌幌子,往来川行的行人、轿子、车马。开道的仆人与挡路的马夫争吵声,商人与顾客讲价钱的喧嚣声,还有偶尔传来的吆喝声。空气中传来的除去翰墨书香,还有食物的香味。置身于此才能体会到为何嘉隆万被称为大明盛世,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当做何解。
不管键盘侠或是史学家如何高呼明亡于万历,到了万历朝就要考虑亡国问题,必须要振作,否则几十年后就会怎样怎样。事实上此时如果站在这条大街上,丝毫感受不到这种危机感。百姓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每个人都安守着自己的本分,而且生活的很开心。如果在这里立一个讲台,做一个马路演讲高喊江山将亡,大家要有危机意识之类的话,不是被当成疯子,就是要被丢臭鸡蛋。
时间虽已过了午,市场繁华依旧。交易的商品,除去书籍,亦有各色文玩器物不一而足,按照时人笔记:庙会乃为天下人备器物御繁华而设也……又外国奇珍,内府秘籍,扇墨笺香,幢盆钊剑,柴汝官哥……目不易见诸物件,应接不暇。
考期将近,来这里购物的,还是以文人学子为多,放眼望去,衣冠如云。既有来自东南繁华之地见惯大场面的,也有那些来自边塞苦寒,一进京师就目迷五色之人,茫然四顾,看哪里都觉得新鲜。
在这样的环境里,两个年轻英俊的书生把臂而行,就是最正常不过的现象。即便有人盯梢范进,来到这里也会跟丢。毕竟把一滴水洒入海中,再想找,就是难如登天的事。是以范进一到了庙市,胆子也就大了,与薛五走在一起,闻着那阵阵芬芳,心里不再怕被人逮到。
说实话,与这么个英武美人同行书市,很有点跟女朋友逛街的意思。考虑到自己正牌夫人刚进相府,眼下这情形若是被张居正逮到,接下来自己多半来个诏狱终身游。范进一方面觉得紧张刺激,一方面也在心里感慨着:总算可以纳妾,否则这种白学情景,搞不好就要演变成柴刀好船。
薛素芳扮男人的本事比张舜卿要出色一些,她在幽兰馆里受过训练,毕竟有些口味特殊的客人喜欢角色扮演,即便她不应承这种局面,也要学会相关技能。其自身从长相和气质上也都偏于英气,穿上男装很有些侠客风范。
她出生于军官家庭,又是在幽兰馆那种高等行院出身的,算是见过世面那种,对于京师的繁华感受不深。平素又较为高冷,即便是与范进在一起亲热时,也属于那种高冷范。逛这种书市她没什么兴趣,按照常理,多半就是敷衍场面,陪着范进转转,自身会表现得开心,但也只是表现而已。
可实际情景却大出范进意料,从崇文门到郑家铺的路上,范进就觉得薛素芳表现的和平时有些不同。此时的她跟在范进身边,手里捧着几个蜜麻花在吃,半点也没有花魁行首的矜持,反倒是一副普通女子陪情郎同游的欢喜模样,指指这里看看那里,兴趣盎然,热情十足。
大家进京时是清晨,连番折腾下来,天已过了午,肚子都有些饿。庙市这边不缺卖吃的,薛素芳好吃甜食,又是第一次进京,范进就买了这种北方的点心来吃。可是这种普通点心,怎么也不可能哄得花魁如此,这让范进心里颇有些奇怪。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种态度总是让人感到舒服,范进自己的心里也颇为满意。边走边道:“这庙会啊卖点心的差一些,等过两天我带你去别处转转,找那地道的点心吃。其实我跟你说,每到一地,要想吃好的,不能光去大酒楼,还是得钻胡同。越是那不起眼的小店里,越可能有地道风味。”
薛素芳点着头,问范进道:“退思也是第一次来京吧?怎么感觉你仿佛对这里很熟悉似的,很多胡同道路你依稀可以找到,还有吃喝口味也能接受。人都说水土不服,在你身上看不出来。”
范进笑了笑,“我要是说我上一世在京师生活过你信么……其实我也不信,大概就是适应性强吧。至于说认路,京师的路比我们广州的好找,我也是胆大敢走罢了,其实也不怎么认识。”
前世京师土著的他对于四九城地理自然熟悉,只是城市的变化太大,前世对这个城市的记忆有不少地方用不上。饶是他前世在这个城市生活多年,也不敢说对几百年前的这片土地了如指掌,很多时候也是靠猜。
除了城市规划建筑不同,再者,就是一些前世极熟悉也极寻常的小吃,在这一世还没发明出来,已有的食物口味也不一样,因此他一边溜达一边也小声嘀咕,“卤煮、豆汁、焦圈、炒肝……你们等着我……”
他到这边主要目的,是采办礼物。不管是拜见侯守用,还是到相府都不能空着手。读书人馈赠不离文墨,他转了几个摊位,便在一个地摊前看中一本《说文解字韵谱》。伸手刚要摸,不想那老板就已经把鸡毛掸子横过来。
“别碰,这书比你爸爸岁数都大,摸坏了算谁的。十两银子,先拿钱后看。”
范进看看这老板,却见老板也面带不善的看向自己,似乎对这单生意没什么做成的兴趣。薛素芳在旁朝老板一笑,“这位掌柜有话好说,做生意和气生财,这么板着面皮就什么都别做了。讲个实价吧。”
老板打量了几眼薛素芳,脸上神色也缓和了些,点头道:“这位小哥说话怪好听的,南方人吧?这日子没少听你们那的口音。南方人好啊,东南文教盛地,听说天下有学问的人,都出在南方,这科你下场,保你中状元。既然小哥发问,我也给你个面子,九两七,少一个钱也不行了。我这给的都是实价,没那么大花头。”
“一言为定,谢谢掌柜。”不等范进拿钱,薛五自己抢先拿了十两银子过去,对老板道:“多出来的请您喝酒,另外请您帮着找个盒子装起来,我们要送人。”
说话间她将书拿起来看了看,交给范进,范进翻动几下确定无误,老板也拿了个檀木盒子过来。又看了看范进,鼻子里哼了一声,未置可否。等离开那摊子,范进苦笑一声道:“忙的乱了,忘了换衣服,这件珍珠毛本来是好衣裳,可是破了几处,就不值钱,也难怪老板看不起我。那个银子……”
薛素芳一笑,“退思还要跟我算清楚么?”
范进咳嗽一声,“是啊,咱们之间其实没必要分清楚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不过女人花男人钱天经地义,花女人钱,感觉有点怪。”
“这有什么怪的?行院里的姐妹与书生相好,十个里起码有八个都是又赔身子又赔私房的,拿自己的私储给书生读书应考,他一来就推了客人去陪他,如果遇到对他有帮助的人,也要去陪。其实就连干娘也不例外。王夫子是个穷人,只会做些古董来赚钱,日子很窘,干娘有了钱,总会贴补他。我这也是学干娘来着。”
范进道:“我绝对不会让你为了我,去陪其他男人。不过你就不怕我像王夫子一样,拖着你十年二十年,也不给个名分?”
“没名分也不差啊,你家那个大妇那么凶,有了名分还不被她吃死?反倒是没名分的时候安全点,她不会把我怎么样。退思还是该担心你家里那两房小妾,不要将来大妇进门,把她们的头打破赶出去才好。”
范进摇摇头,“舜卿这个人很讲道理,不会发无来由的打人罚人,更不会做不尊重我意愿的事。如果我们之间没有这份默契,我也不会娶她。当然,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和人平分夫君,心里有些怨气是必然的,平日里难免对妾室有些为难,这也是无奈之事。五儿性子要强,和卿卿相处,多半要吃些亏,所以我想过,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会尽自己所能让你开心快乐,总之不会让你太受委屈。但假如你遇到一个值得你托付终身,也愿意娶你为妻的男人,我也不会从中做梗。”
薛素芳道:“一个值得我托付终身的男人,首先得做到三点,第一才学可以折服我薛五,第二得义父义母认可,第三他得有胆量为我对上冯公公的亲侄儿,敢为了我,去和那等人为敌。我觉得能做到前两点的人很多,能做到第三点的人也不少。但是能做到前两点的人,定是朝廷栋梁之材,未来前程似锦,肯定不会为了我这么个清楼女子,去自毁前途,所以三点急于一身者,除了退思就无他人。所以啊,我这宝就把全部身家押在退思身上,起手无悔,至于是输是赢,那都是前生造就。如果输了,就是老天爷不关照我,又有什么办法。不过我想过了,暂时先不进门,免得大家都不开心,我本来就是那种地方出来的,给人做外室也不算希奇。我们两个就这样……挺好”
范进心头一热,手紧紧握住了薛五的手。
以薛五的相貌才情,即使进过勾栏,想嫁个富翁做小,或是找个寒门学士做正房,也不是难事。而且其性子要强,否则也不会身在幽兰数年依旧守身如玉,像这样的女子,做外室实际就是为了自己放下了一切体面和尊严。
一开始范进之于薛五,无非是见到一个漂亮的清楼女子,他当时又有强烈的需求,言语温存不过是最终入幕之宾的手段而已。再到后来,因为凤鸣歧的关系,两下的距离更近,但是说到感情,也未必有多深。
妻妾不同,范进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