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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市调到其他市场,再调到巡普通的居民街。四天时间换了四个地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惹来同僚的投诉。不是吃了东西同僚帮他付帐,就是想要去女人身上揩油,虽然找的都是那些市井妇人,但是上元捕快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好名声,却不能被这一个人毁掉。其他人只好去给人道歉,再三说好话才行。从买卖街到居民街之后,又闹出拒绝帮助百姓的事。
类似行为的不是胡二一个,现在范家的子弟分成两派,一派确实在学着怎么当一个上元捕快,另一派则依旧以传统捕快为标准,以发财为做捕快的最大追求。范志文、范志良两兄弟虽然带头劝解,再三给他们讲着做人的道理,大力揄扬范进眼下这种捕快管理模式,但是效果也不明显。
能被语言劝导的,在这几天巡逻里基本已经认清该做什么,开始走上正轨。依旧坚持己见的未必不懂道理,只是对他们来说,道理大不过实惠。自己放弃了家乡赚钱的生意跑来江宁,不是来做好人的,他们要的只是快钱。
到了第四天下午,这几个人在胡二带领下终于再次来到二堂见到范进,向他提出要求:自己要发财。
“千里为官只为财,我们千里做吏,总不是为了给人打白工。每天只赚些吃喝,那日子过的还不如在家里。”胡二带头发难,“姐夫啊,我也知道你想要好名声,可是好名声不能从亲戚身上下手吧?巡街的时候不拿钱我们忍了,现在有一桩快钱生意,你不能再阻止我们吧?”
“快钱,什么快钱?”范进看胡二以及身后几个乡亲的目光已经很冷漠。这些人从进入二堂那一刻,已经被他剔除出乡亲的行列。其实范进并没想过当海瑞,也不反对自己的部下拿好处。只是这种好处,是自己给他们才能要。将来县衙门赚了钱,人人都有份分红,过去那种盘剥普通百姓压榨穷苦百姓的方式他不接受,不意味着捕快除此以外没了来钱的渠道。、
这些人未必不懂这些道理,却连时间都不肯等,非要急着见到成效,那就别怪自己对他们不客气了。他知道胡二说的快钱是什么,那几艘来自暹罗的贡船,即将来到江宁贸易。他们肯定是想到码头上抽分,勒索一下这些商贾,只是这些话他不会从嘴里说出来,只等对方开口。
整件事在凌云翼的书信里就已经交代清楚,由于这支船队是从广东来的,所以凌云翼对他们情形极是了解。这支朝贡船队遇到风暴,漂流到雷州半岛。随后就向大明的地方官府求援,请求救助。
明朝奉行朝贡贸易体系,这些外范藩贡使属于重要外交人员,地方上也不敢怠慢,立刻给予了帮助及招待。这帮人本来是向大明进贡象牙、苏木等特产品的,但是遭遇风暴之后,这些特产品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不足以进贡。
按照规章,应该就地焚烧,可是贡使提出请求,让他们把这些商品卖掉,买布遮体。经过会商这个要求得到批准,由广东官方出据公文,允许他们来江宁进行贸易。
这是官样文章,事实的情形凌云翼在书信里虽然没点明,但是范进大概可以猜到,这背后肯定隐藏着什么私密贸易,乃至这只船队本身可能都有着某些问题。他是地方官,这事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反正从广州来的不会是倭寇偷袭,剩下不管是走私还是其他什么,都是礼部与户部的事与己无关,不想参与。
大明朝对于邦交还是比较重视的,毕竟这种朝贡体系,维护了明朝在周边各国的宗主国地位。大明朝又不是西班牙那种殖民国家,要的是稳定大一统,海外殖民之路不可能去做,那么这种宗藩体系也就不会动摇,对于外国使者也比较宽厚。去敲他们竹杠,很容易演变成一个大问题,甚至可能惊动到礼部一层。
被范进如是骂了一通的胡二心里很有些不愤,他虽然相信范进说的有道理,却并不代表可以不生气。等回到住处,老婆的话更是火上浇油。他睡了你姐姐,却不肯给你这个小舅子好处,足见对你姐姐只是玩玩而已,跟本不是真心。
到了现在还不肯给名分,将来张大小姐嫁过来,把她赶出家去也有可能。到那时候你没了这层关系,在县衙门都待不住。既回不了广东,又失了靠山,不是要在江宁做乞丐?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现在就该是你自己想办法发财的时候,也不能事事依靠姐夫。胡二点着头,认同妻子的观点。看来范进是指望不上了,就只能靠自己。
次日清晨,他并没去班房点名,而是穿着公服离开家,一路奔了码头。那支暹罗船队是和范家船队一起出发的,不过两面没什么来往。一群外国人言语不通,没有交涉必要。还是通过护卫官兵的嘴,才知道那支船队要停在这个码头,所以要晚几天,给范母一行人留出足够团聚时间。
也是从官兵嘴里得知,那船上有几万斤苏木,还有几千斤象牙。这些都是值钱的东西,自己只要能敲下些油水来,就不愁吃喝。大不了带着媳妇离开江宁,到别处去躲风头就是了。
他如是想着,脚下步履生风,沿途百姓与他打招呼全都不曾看见。等来到码头时,却见已经有大船靠岸,想来他们到的早,昨天夜里就到了地方。胡二提着水火棍一路来到码头,指着船上的人大声嚷嚷道:“谁是船长?谁是当头的?我是上元县公人,现在怀疑你们船上夹带禁物,要求立刻检查!”
船上的水手模样古怪,一看就知道不是大明人,不过这种船要和大明贸易肯定带有通事,并不用担心语言不通无法交流。果然喊了三次,就有一个又黑又瘦如同猴子的男子下来,领着胡二上船。路上男子不停地赔笑脸,嘴里嘟囔着什么。胡二脸色阴沉如铁,只用水火棍不停催促着他快走。等来到舱门口,望着黑乎乎的船舱胡二有了一丝犹豫,但是发财的期望超过了对未知的恐惧,捏了捏手里的棍子,他大着胆子走进舱里。
船舱里很黑,味道又腥又臭,让人作呕。还不等他的视线适应船舱,就听到有人用很古怪的腔调说道:“林魔女不是说过,这里是她老公的地盘,为什么会有官府的人出现?你们该不会是骗我吧?”
“不必担心,我们林氏舰队言而有信,既然收你的保护费,就会保证你顺利交易。捕快,谁派你来的?”
声音来自胡二身后,他连忙转过身,随即便见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遮蔽了视线。
第四百一十九章 贡使真相()
虽然从一开始范进就在码头安排了人监视,准备着对敢去船上敲竹杠的家伙给予严惩。可是望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女子,和她手上拿的腰牌,脸上依旧有些尴尬。
“没办法,做老大就是这样。手下的人不可能都听话,总有人打自己的算盘。三刀六洞都拦不住,何况只是衙门里的官威体统。我的人跑去码头敲诈你们,结果被你们抓了,这个笑话我想能让你们林獠笑一个月。你们林獠身体怎么样,到底有了没有?”
女子看范进的目光很复杂,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林獠怀着你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就该生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次就是她自己来了。她要我带话给你,问招安的事什么时候办?还有问问你什么时候给她名分,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生个孩子。”
范进道:“招安的事告诉她不能急,现在我刚刚做官,提招安的事没什么好处。等到我脚步站稳一些,再操办这事比较恰当。至于名分也是一样,总得成亲以后再说,记得告诉你们林獠,我不是那种做过就不认帐的男人。她既然怀着我的骨肉,我肯定要给她一个交代的。敢问你这位头领怎么称呼?看着很眼熟的样子。”
“盘琼!”女子咬着牙,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眼神复杂。
范进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善翼大王的女儿。你……入伙了?”
两人见面是在内宅,不怕人看见,因此问的胆子也大。盘琼神情木然地点点头,“我的哥哥也是我家惟一的血脉在林獠手里,我不入伙又能怎么样呢?再说林獠控制人的手段很厉害,我承认,我现在没办法拒绝她的命令。她要求我代替她来陪你,但是我想和你做笔交易,你如果答应不和我做那种事,我就答应不杀那个捕快。他一直说是你的亲戚……”
范进挥手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拿这种事做交易的,你们林獠这个命令……我无话可说。反正你不想做,我不勉强就是了。至于那人,你们先关着吧,想怎么对付他都行,记得给他留条命。来跟我说说,你们怎么会混在贡使船队里?上面有多少你们的人?”
盘琼见范进答应的痛快,总算长出口气,显然她还不准备把身体献给毁灭了自家基业,又害死自己一门的仇人。见面不动刀子已经是极大克制,根本就不愿意做那种事。
曾经罗山的百灵鸟,在林海珊的栽培下,如今已经颇为干练,虽然自身没什么技击本事,但是处理事务的能力已经非常出色。没有了做那种事的顾虑,她的情绪勉强可以放平和,压着怒气向范进阐述情况。
这支船队确实曾经是暹罗贡使,也确实是遇到风暴飘零到雷州,但那是在遇到海盗之前。事实上在遭遇风暴前,这支船队已经遭遇了远比天灾更可怕的人祸。一支西班牙海盗袭击了船队,杀死了贡使,把财宝夺为己有。但随后又遭遇风暴,落到雷州那边。一开始联系他们的并不是雷州军卫,而是林海珊的部下。
经过一段时间雌伏,加上范进的点拨,林氏舰队已经勉强恢复了几分元气,整支队伍比起当初来虽然人马略少,但是实力不弱。从凌云翼以及十八铺商人那里,他们可以交易物资,获取军事物资支持,部队的实力发展的很快。如今在海上也算是一路极有力的山头,林海珊即使在养胎期间,也一样把持着海上的大权。
这些海盗很乖觉,并没想要靠武力对抗,很大方地交了保护费,换取平安。林海珊趁机向这些海盗提出一个建议:想不想到江宁来交易看看?
暹罗船上装的全是象牙、苏木,这些东西是好东西不假,可是对海盗没用。海盗想要的是上好的大明丝绸,回到自己的国家去交易。
广州虽然也有丝绸买,但是价高质劣。几个与海盗做生意的商人,都是心黑手狠之人,价格压得极低。海盗们拼命拿回来的东西,在他们手上值不了几文。林海珊的建议对这些海盗来说,自然是最好不过,没口子应承。
林海珊开的价码不低,要一笔很大的好处费,报酬就是保证他们在江宁的安全,顺带要和他们保持长期业务往来。
范进皱着眉头道:“这些海盗胆子倒很大?居然为了这件事,就敢来一次江宁?再说了,他们杀了贡使,还敢打着贡使旗号出现,一旦被查出端倪,连凌制军都脱不了干系。”
盘琼对于凌云翼仇恨更深,听到这个名字,脸上就露出几分鄙夷之色,但是林海珊对她的训练很有用,她依旧强忍着巨大不适道:
“朝廷的官吏很懒,他们分不清暹罗人和佛郎机人,只要你不说出去,他们就无从得知真相。再说他们的船上确实有暹罗人,即使要查问,那人也足以应付。你们的官府,又哪来的兴趣去关心几个贡使商人的真假?”
范进道:“暹罗人如果报官怎么办?”
“你当这支船队是怎么遭遇洗劫的?就是因为这些暹罗人与海盗勾结,出卖了自己的主人,才害那些使者死于非命的。他们又怎么会向官府告发?”
“那凌制军为什么帮你们这个?”
“钱,还能有什么原因。生意就是生意,据说这话还是你跟他面前说的。其实广东那边,一直有人做这种生意。不过那些人和凌云翼关系不深,这种生意他分不到多少钱。所以这次林獠想要开一条新路,他很支持。重点是他要从里面拿一份,又不能承担风险,你们的官吏就是这么狡猾!”
范进懒得跟她争辩这种问题,灭门仇人怎么都是错的。盘琼这想法他很理解,只是不能支持罢了。
那些贡使船上的象牙苏木虽然在公文上显示,或被水浸,或被刀割,皆已不堪上用,所以请求贱卖。实际上按盘琼介绍,那些损坏的贡物只占货物总数的两成不到。剩下的象牙、苏木依旧完好。只是在许诺给凌云翼一成利润的前提下,这些商品就成了报告上那副样子。
这次贸易对林海珊来说,除了得利,最重要的是打开一条路。江宁这边有几个商人负责外销绸缎,广东那边的绸缎,有不少就是从江宁来的。这次据说是有个大卖家嫌这些中间商人盘剥太重,决定换代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