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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李沐回身向李世民奏道:“儿臣奏请皇上,恳请皇上下旨,但凡修建大明宫的民夫,皆按市价发给工钱,以彰皇上仁政爱民之心。”
李世民一听不乐意了,本是召李沐前来替自己解围,不想竟打起朕内帑的主意来了。
要知道这五万民夫,一天一人五文钱,那算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
李沐年前解进宫的不过八十多万贯,大明宫修造所需则数百万贯,这中间的差价本就相距甚远,好在修造大明宫所需时间至少也要两三年,李世民想,这两三年中,靠李沐送来的水泥利润也能勉强应付建造的花费。
可如果付给民夫工钱,那一天就得二百五十贯,一年、三年下来得多少?
想到此,李世民阴恻恻地冲李沐说道:“李沐,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就是赤果果的威胁了。
还没等李沐回答,魏征便站出来道:“臣以为,李沐所言甚是,若皇上付给民夫工钱,那臣就不阻拦皇上修大明宫了。”
魏征这一说却只代表着他自己,或者说只是代表一小撮大臣。
许多大臣有别的想法。
韩仲良奏道:“皇上,切不可听从李沐所言,如今百废待兴,百姓的劳力应当用在耕种上,而不是用在修建宫殿上。臣以为这不是付不付给民夫工钱之事,而是皇上该不该修大明宫。”
李世民的眉头迅速皱了起来。
长孙无忌上前道:“臣以为李沐所言不妥,如果皇上此次付给民夫工钱,那日后再有征集徭役之事,如何处理?也付给工钱吗?如果也付给工钱,那这笔额外的支出有谁来承担?”
长孙无忌的话引来许多大臣的附和,他们纷纷指责李沐妄言国事,不懂装懂,还有的甚至上奏请李世民治李沐之罪。
李世民眯着眼睛,并不阻止,有心看李沐的笑话。
这时,房玄龄出列道:“陛下,臣以为李沐所言虽然不妥,但用心良苦,不可治罪而寒了忠臣之心。”
说完,转头对李沐道:“李沐,如今国库空虚,若此事成了惯例,确不是什么好事,你不可再妄言。”
李世民这才点点头道:“玄龄所讲,才是老成谋国之言。李沐,好生学着点,罢了,朕也不治你的罪,去一边听着吧。”
李沐听到这,心中对韩仲良的观感倒是改变了许多。
这吵杂声中,各人的诉求代表着各自的利益。
在李沐看来,只有韩仲良的话,才是说到了点子上,虽然李沐不太认同,但不得不说,停止修宫殿确实是明智之举。
可李沐知道,以李世民的性格,阻止恐怕起不到任何作用。
自己也不想因为这事而恶化与李世民的关系,于是,李沐拱手道:“儿臣遵旨。”
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去。
想到此,李沐乖乖地退到了一边。
李世民见李沐服了软,眼神缓和了一些,他道:“此事容后再议。”
可不想,魏征犟着脖子,上前道:“百姓关乎社稷,若皇上不停止修建大明宫,还请皇上下旨,发放民夫工钱。”
魏征这一起头,一些御史都站了出来,纷纷进言,附和魏征。
李世民这下真怒了,这大过年的,是要逼朕啊。
李世民“嗖”地站起身来,三两步走到魏征面前,指着魏征的鼻子骂道:“朕花的是朕自己的钱,还须你个田舍翁来呱噪不休?”
“天家无私事,陛下的内帑也是国帑,臣请皇上下旨。”魏征平静地应道。
李沐在边上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些惊讶,看着这二人的神色,还真不象是演双簧。
难道自己对魏征的判断有误?
魏征的不依不饶着实令李世民下不来台。
“来人,将魏征革去冠带,打入天牢,朕也治他目无君上之罪。”李世民有些失控地咆哮道。
让李沐意外的是,那些附和魏征的侍御史们,一起上前道:“臣等恭请陛下下旨。”
竟无一人后退。
李沐都看得傻眼了,这些人是真的诤臣,还是想搏个诤名啊?
自己以鲁县子闻名京城,不想,今天看到的这一幕,与自己相比,自己倒是能算个谦恭温良之人了。
“嘿嘿。”李世民阴冷一笑,“好啊,看来今日尔等是有备而来了?”
“来人,将这干跋扈之人一概拿下。”
殿中十数名禁卫向魏征等人“腾腾”地跑步而来。
第153章 廷辩()
房玄龄、高士廉等人一齐出列奏道:“陛下息怒,还望皇上酌情处之。”
“有为其求情者同罪。”李世民吼完,一甩袖子走回了龙椅。
房玄龄等人见状,知道此时劝谏已经无用,只能黯然低头退回。
禁军三三两两地按着魏征等人,已经在摘除那些大臣的冠带了。
李沐终究心中不忍,突然往中间迈出一步。
却见长孙无忌冲着自己狠狠地使眼色,而长孙无忌前面的房玄龄、高士廉也冲着自己微微摇头。李沐明白这是在劝自己不要鲁莽,自找没趣。
李沐心中迅速权衡起来,自己如果犯颜为魏征等人说项,会不会将李世民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想来想去,李沐觉得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到此,李沐正准备缩回迈出的脚。
可不想,李世民已经看见了。
“呵李沐,朕还真小瞧了你,怎么你这是想为魏征等人求情?”李世民阴恻恻地说道。
所有大臣的眼睛随着李世民的话一起看向李沐,甚至连魏征等人也看了过来。
我去,李沐心中暗骂,你这眼也太毒了吧,咱就迈了一小步好不?
李世民的话让李沐进退不得,进就要得罪李世民,可退,势必让群臣看轻。
事到如今,李沐只能硬着头皮走到殿中。
“回皇上话,儿臣并非为魏侍中等人求情。”
“哦?那你出列又是为何?莫不是又有什么奇巧之物献于朕?”李世民的话很尖刻,完全没有了平日里温良恭让的明君模样。
“回皇上话,儿臣并无奇巧之物献上。只是儿臣有话想谏于皇上。”李沐低着头,不敢看向李世民,脑子里迅速地组织着言词。
“讲。”
“魏侍中与诸位御史所谏者,并非执意阻止皇上修建大明宫,无非是请陛下付给民夫工钱,儿臣以为皇上完全可以采纳。”
李沐此话显然有些歪曲了魏征的意思,魏征明明是阻止李世民修建大明宫,只是借付给民夫工钱为由,进行劝谏。
所以魏征闻言,一把甩开禁军的拉扯,正要指责李沐。
“胡言乱语,你没听见司空的话吗?此例一开,如何应对?哦,朕想起来了,你沐县伯可是家财万贯,是不是想献出家财,与君分忧啊?”
李沐听得心中大骂,老子赚了钱还不是便宜了你,你修大明宫的启动资金还是我送进宫的呢。
“皇上说笑了。”李沐只能应付道。
“大胆。”李世民喝道,“莫非你认为朕不敢治你君前失仪之罪乎?”
我去,这还是平常时候的李世民吗?
“皇上,儿臣想说的是,方才儿臣建言时,韩尚书也说了,赞同儿臣的建言,此等与国与民皆有利的事,就算开了先例又能如何?”
李沐的话引起满殿朝臣的窃窃私语,连李世民也皱眉沉思起来。
“既然付给百姓工钱是好事,纠结的无非就是形成惯例之后,这钱由谁出?大明宫是皇上私产,这钱自然该由皇上出,日后朝廷需要民夫,那钱自然该户部出。”
这话连击了包括李世民在内的一大片人。
不但李世民的眼神如刀一般利来,殿中的大臣也对李沐群而攻之。
甚至有脾气爆躁的人冲到李沐面前,指着李沐骂起来,“妖言惑众”、“谄言媚主”、“不知所谓”。
虽然不是村妇骂街般污秽,可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感觉确实不好。
韩仲良甚至唾沫横飞地冲李沐道:“国库空虚,你竟想让户部出钱,简直是不知所谓。臣请皇上治李沐妄议之罪。”
李沐本能地往李世民方向退却了几步。
让李沐想不到的是,这一退仅让李世民起了恻隐之心——这小子总算还知道,只有朕才是他的依靠。
“李沐,朕念你年少,不为己甚,退去吧。”李世民语气冷冷,可这话显然是给了李沐一个台阶下。
哪想,这时的李沐已经被逼得心头火起。
“韩尚书,国库空虚并非李沐之过,你身为户部尚书,是不是该检讨一下自己?再说了,国库空虚,朝廷向百姓征税便是,与付工钱给百姓何干?”
李沐的话音未落,殿内已经掀起哄然大波。
韩仲良脸色通红,跺着脚指着李沐说不出话来,“你你这个倿臣。”
许多的大臣向李沐涌来。
而其中一个最为显眼,他留着长须,仙风道骨地飘到李沐面前,“李沐,看你年少,老夫本不想指责你,但你在廷议之时,妄言加赋,老夫士可忍孰不可忍矣。你可知天下百姓生活困苦,多少人家食不裹腹,妄言向百姓加税,你于心何安?”
李沐心中叫苦,这真是比窦娥还冤,自己的意思被他们完全曲解了。
“敢问尊驾是?”李沐有些被这仙风道骨的老者唬住了。
“老夫孔颖达,忝为太子右庶子、国子监司业。”
李沐闻言一惊,我去,这不是我将要面对的老师吗?不对,司业相当于教导主任了。
“沐拜见孔司业。”李沐恭恭敬敬地施全礼道。
李沐此举,让孔颖达的脸色好了许多,“你总算还识些礼数。你可知错否?”
“孔司业见谅,沐以为,小子所言并无错。”
“你。”
“孔司业莫动气,且听小子讲述因由。”
孔颖达拂袖道:“罢了,老夫就不信你能说出天花乱坠来。”
“自古以来,但凡有国,便有税。沐以为,一直以来这其中有一个误区,就是征税多寡,是衡量君王、朝廷是否善政的关键。对此,沐不以为然。”
孔颖达忍不住插嘴道:“仁政就该永不加赋。征税多,则百姓苦,不正如此吗?”
李沐摇摇头道:“征税多少与百姓生活好坏并无直接关联,百姓生活的好坏取决于他们的收益,得到的多,税便交得多,得到少,税自然就少。譬如,百姓为皇上修建宫殿,一天得到了十文工钱,那交税五成,实得五文钱,百姓依旧可以过得很富足,而百姓如果在别处干活,一天只得三文钱,三中取一,交一文钱税,实得二文。敢问孔司业,你认为哪个百姓生活更好些?”
第154章 国中之国()
李沐的话令在场官员安静下来,他说的这些虽然不修文饰,却通俗易懂,且有数字论证,这使得不少大臣暗中赞叹。
孔颖达稍思片刻,便开口道:“这是谬论,何处有一天十文钱的地方?”
李沐答道:“沐的庄子里,最低的工钱就是每人一天十文。”
孔颖达道:“就算你的庄子里工钱高,那也只能惠及一小部分人而已,大唐在册百姓近三百户,一千六百万人,你也能给他们每天十文工钱吗?”
李沐道:“这正是我请皇上允准付给民夫工钱的理由。沐以为,朝廷的责任在于给百姓创造更多赚钱的职位,而非纠结于向百姓征税的多少。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税征得就算再多,只要是用于百姓,只会让百姓生活得更好。”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许多的官员都轻轻地重复起李沐的话。
孔颖达眼中精光一闪道:“上好贪利,则臣下百吏乘是而后丰取刻与,以无度取千民。历朝以来,皆是取之于民的多,用之于民的少。何解?”
李沐抓狂了,这贪腐之事,就算一千四百年之后,还不是照常有?就算是老朱割皮植草,该贪的不照样贪?哪来什么好办法。
“沐窃以为以礼教去训导它,用规则去规范它,用峻法去追责它。”李沐中气不足地回答道。
可孔颖达听了却点头道:“善。只是老夫尚有一处不解,还请县伯开解。”
李沐连忙谦虚道:“不敢,孔司业问就是了,小子知无不答。”
“如今国库空虚,就算朝廷有心付给百姓工钱,也无法实施,何解?”
李沐想了想答道:“钱不管是在国库还是在百姓手中,都不会凭空消失不见,只是换了地方放着罢了。所以,朝廷以工钱的方式,将钱发放到百姓手中,再以税赋的方式收回,其关键之处就在于流通渠道的畅通。国库没有钱不怕,可以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