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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些对曹操来说。远远没有达到他的需求,今年他上任北部尉后,棒杀小黄门蹇硕叔父也是他又一次向士人靠拢的投名状,虽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触及宦官底线,可能会毁了他的仕途甚至性命,但也是值得的。一方面彻底告诉士人他与宦官决裂,另一方面也是为自己扬名。
因此许攸一事他不能让许攸被抓,许攸不仅是他好友,更是袁绍圈子里的重要之人,但同时也不能让许攸判定有罪,毁其上任之后所建立的名声,是以才会与“雒阳双琴”请罪,为的就是让这两位当事人主动揭过此事,这样便无需治罪许攸,毕竟熟人之间口角争执再平常不过,不然治许攸一个“闹事”之罪,“五色棒”下,其岂有活路?
第六十一章 上巳节()
许攸一事就此揭过,曹操并未离去,因“雒阳双琴”走时匆忙,其放于酒肆之中的古琴尚未带走,其见之心喜,竟径直走去坐下。先是伸出手轻轻一碰琴弦,闻得几声悦耳之音,脸色诧异,不由就此双手拨弄起来。
空弦低音一字一音飞出,似撞击的磬钟之声,充满了庄严,肃穆,宏伟……
文王操!!!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不解曹操为何此时弹奏此曲,未免太与这酒肆风景有些格格不入了。
《文王操》相传是周文王所作,真伪不得而知,又有言其是用来歌颂周文王的琴曲,但它是迄今为止最古老的琴曲之一。孔子为之痴迷,其曾向春秋时期著名乐师师襄学琴,所学之曲正是《文王操》。
琴声初时曲意缥缈,未几,音质陡然一变,舒畅、柔美,静静流淌着一丝暖意,恰如儒家之仁爱。最后琴声抑郁凝重,深奥曲折,仿佛那远古的圣王伟立于山巅,目光深远,冥冥苦思。这一曲内涵深邃博大,旋律丰富感人,聆听此曲后,一种仰慕崇敬的心情油然而生。
曲终,曹操罢手,但并未离去,只是怔怔坐于案几之前,发呆沉思,久久无语……
“曲音平和,却人性多变,实藏滔天野心。”贾诩喃喃自语,声音轻柔,伏泉在其身边才堪堪听见,眼中划出一道异色,暗暗看了一眼毒士,暗道这毒士果然看人极准,惯于琢磨人心。可能是伏泉看的入神,贾诩突然往回看了他一眼,嘴上露出轻笑,眼神中露出莫名意味。
半响之后,曹操独自离去,身形稍显落寞,不知其欲如何。让伏泉想到了历史上曹操的那一声长叹:“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料想他现在自不会有这种心思,恐怕连想都没有想过,或许更多的还是考虑如何快速上位,成为一代名臣,只是宦官之后的身份所致,注定他若如普通人一般养名,定是无济于事。若不是汉末乱世,其也许最终只能学其父一般,或牧守一地后登上三公九卿,清名一世;或如史书上其所言一样,于墓碑上刻“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不过历史却开了好大一个玩笑,让他成了魏之开国雄主,有时候人生际遇,就是这么离奇。
就如后世,热闹看完,人皆散去,几人回了雅间继续痛饮,又是一番大醉,回到府中,由着夭儿扶着倒于床榻之上,酣酣大睡。
二月末尾,天地俱生,万物以荣,春风暖暖拂过,大地显出一片生机。
三月初三上巳节,古称“上巳日”,是个古老的节日,《诗经·溱洧》中有“唯溱与洧,方洹洹兮,唯士与女,方秉兰兮”,便是描绘此节日,主要目的是为了繁衍与祈福。相传伏羲和其妹女娲抟土造人,繁衍后代,在宛丘建起太昊陵古庙,由农历二月二到三月三为太昊陵庙会,善男信女,南船北马,都云集陵区,朝拜人祖。而这时候活动颇多,是一年内最热闹的几个节日之一。
时至今日,上古风俗保存也不多,像是男女野合群婚繁衍已跟不上时代,被汉人所不齿。故男女幽会野合渐渐被春游踏青取代,仅保留下了祓禊、曲水流觞等习俗。
祓禊即春浴,多是春天在外河边湖边洗浴,据说可以起到洗去积秽,拔除疾病的效果。曲水流觞早前为临水浮卵,即将煮熟的鸡蛋放在河水中,任其浮移,谁拾到谁食之,后逐渐演变为“流杯曲水之饮”。所谓“流杯”,也称“流觞”,就是选一弯曲溪水,投杯于溪水的上游,听其随波而下,止于某处,则其人取而饮之,不过因选地苛刻,时人过节多以临水浮卵为主。
这一日雒阳百姓尽皆出行,无论老少,相识友人合家聚集一处,或登山远望,或溪边畅饮,倒是盛况空前。
伏完本欲与其好友出行相聚,不曾想不其侯府接到蔡邕邀请,邀其阖府相聚,他便改了主意,毕竟能与名动天下的才学大家聚会,这机会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雒阳南望伏牛,取宛叶之饶,不其侯府一行人马整装出行,出了开阳门,直奔城外最近的伏牛山一支脉,前往赴约。
“穆穆清风至,吹我罗衣裾。青袍似春草,草长条风舒。朝登津梁山,褰裳望所思。安得抱柱信,皎日以为期。”悠扬的女声从车队中间一马车传来,伏泉望之,却是刘坚在唱,不由哑然。其唱的是一首汉代的相思民歌,大意是春色触发了人们的怀远之情,有一个怀春的女子在风和草长的春天里,痴情地怀念着远行在外的心上人。
刘坚丧夫不久,今日出门刘华带她也是希望让其散心,可她此时却大唱此曲可谓放荡之极,不过却又份属平常。上巳节因古人男女幽会野合之故,亦被称为相思节,刘坚唱这相思歌谣倒也贴切,然而其却是一丧夫不久的寡妇,身上素服也未褪下,即使汉代的女性再热情大胆,也不能这么毫无顾忌,毕竟她的意思摆明了是想男人了。
伏牛山脉规模巨大,山势异常高峻雄伟,因其形如卧牛,故称伏牛山。到了地方自由菜府仆从前来引路,众人将马车寄托于山下树林,又留下一些亲信仆从看守,便跟着登山而去。
前方传来泉水飞溅之声,声似闷雷,众人走去,见悬崖峭壁之下有一道瀑布,飞流直下,声如奔雷,澎湃咆哮,激揣翻腾,水气蒙蒙,珠玑四溅,每个水柱,每幅水帘,激冲下来,撞到山根的石头,碰得零碎,像千千万万的珠子。而瀑布下数十步的空地上,今日聚会的主人蔡邕正与一儒雅长者分座案几畅谈,两人赏着春景,听着瀑布,不时对饮,一副潇洒快意之感。
蔡邕此时也发现伏泉一行人,对于身边那人大笑道:“翁叔,吾小友来也。”言罢,不顾身份形象跑了过来,不容分说,直接拉走伏泉,令其坐于另外一空旷案几。
这一幕让伏完脸色不悦,毕竟其乃伏泉尊长,蔡邕如此作为可谓不顾及他的颜面,长者在哪有晚辈先入座的道理?不过想到自己能被邀请,便也释然了,毕竟仅凭他的名头,蔡邕是断不会邀请他来赴宴的。
好在,蔡邕之后也稍感不妥,便又来与伏完赔礼,并邀其入座,不过显然蔡邕考虑失当,此处只有一张空余案几,好在伏泉与伏完乃是叔侄,同坐一地倒也无妨,而刘华等人则被菜府仆从拉入不远处的另一侧地点,和其他人家眷同坐。
伏完刚刚入座,瞧见另一案几之人,脸色博然一变,大惊道:“翁叔先生!”
—————————————————————————————————————————————————宛丘:即淮阳,伏羲建都地,后神农氏继都于宛丘之旧墟,易名为陈,汉末属颍川郡。
第六十二章 文姬尚在怀中()
伏完这一声惊呼可是让伏泉诧异不已,毕竟能让伏完称“先生”的人在东汉实属少有。其虽于经学不显,但毕竟是正统琅琊伏氏学的嫡系传人,又贵为不其侯,堂堂秩比两千石的越骑校尉,一般的学术长者,其至多也只称对方表字外加兄长,今日却称先生,必是证明此人学问必定不一般。
那人应已过不惑,未到五十,中等身材,面白短须,一派学者风度,伏完喊过之后,只听他行礼道:“见过君侯。”
伏完并未应答,显然不想与其多谈,便转头对伏泉道:“流川,速来见过马大夫。”
马大夫?
翁叔先生?
伏泉一怔,莫非是他?
马日磾!!!
来不及细想,伏泉便上前行礼道:“见过大夫。”
说完,气氛一下子陷入诡异,这时蔡邕显然看出场内端倪,笑道:“今日只是友人聚会,不言其他,君侯与翁叔莫要驳了雅兴。君侯与翁叔亦算远亲,何必拘于经学派系。”
果然,蔡邕此言明显,能与伏完算是远亲,又因经学派系甚怨恨的马翁叔,只有那位了,现任谏议大夫的大儒马日磾了。其乃古文经学大师马融族人,年轻时即继承马融学说,以才学入仕,与同门卢植、郑玄二人,可谓是天下闻名。
伏完脸色稍缓道:“是极是极,是完糊涂,今日见了翁叔先生,失了神色,平白让两位看笑话了。”
马日磾与蔡邕一起大笑,皆言无需如此,伏泉观马日磾自始至终不似伏完,从未有其他脸色,暗道果然是大儒,就这份气度不愧于其学术大家之名。不过伏完如此神色也不能怪他,盖因家传经学乃是今文经学,而今文经学的鼻祖是自家祖辈,他怎能与古文经学学者有好脸色,这不是个人喜好所决定的,而是天生就注定两人应在对立面,学术之争关乎于道统存续灭亡由不得你不争。
今、古文经学争斗由来已久,到了东汉后,斗争趋势更是呈现白热化。
当年秦始皇横扫六合,一统天下后,为了控制民众思想,特别是六国遗民,实施焚书坑儒,一把火把天下书籍烧了个干干净净,经书亦不能幸免,自此经典绝迹,仅存于儒生口耳间。当然民间藏书护书者也不少,这其中自己的祖宗伏胜也有功劳,当时为躲避兵乱,存书于墙壁夹层内,后腐烂毁坏不少,自己整理成书,这才有现存的官学今文尚书。
汉朝立国后,儒生用大汉通行的隶书重新编写诸经,是为今文经,其认为六经皆孔子所作,视孔子为托古改制的“素王”;注重阐发经文的“微言大义”,主张通经致用。至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今文经学从而一举垄断官学,但随着数百年的发展,今文经学逐渐陷入了僵化和烦琐,且又与谶纬结合,流于妄诞,加之东汉以来取士可通过征辟地方贤良、名士一途,不再仅限官学,是以有所衰落。
古文经学则是焚书坑儒时期儒生偷偷埋藏起来被后人发现,用先秦时期的篆书书写的经书,和今文经学附会谶纬的妖妄不同,古文经学侧重于名物训诂,其崇奉周公,视孔子为“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先师,如今隐隐有压倒今文经学之势。
有了蔡邕之言,宴会气氛才算融洽,几人互相敬酒倒也好不痛快,不远处传来女子嬉笑之声,随即望去却是几人的家眷谈笑所致。
未久,便听蔡邕言道:“仆本欲于首阳一处清潭接待诸位,只是家仆前去之时,人头攒动,已无空地,便寻了此地,好在伏牛离雒阳较远,南阳之人多于宛叶游玩,加之此地又偏僻,是以来人不多。虽不能瞻仰‘首阳二君子’之风光,但也不失为一游乐好去处也。”蔡邕所言首阳乃是指位于雒阳东郊的首阳山,因伯夷、叔齐而出名,其言“首阳二君子”便是指这二人。
伏完、马日磾皆道此地甚好,景色颇佳,又显清静,毕竟这空旷之地,来时一路所碰之人寥寥,而首阳山却因其名或人太多矣。
首阳山相传是伯夷、叔齐葬身之所,两人原为孤竹国国君之子,其父死,遗命叔齐继位,而叔齐认为伯夷是长子遂让位于他,后者却认为父命不可违,便逃跑了,叔齐也不肯继位而逃。时值武王伐纣,周武王车载着文王的牌位,率兵车三百乘,虎贲将三千员,士卒四万五千人行军,千里迢迢挥师孟津渡口。并在此联合庸、蜀、羌、微、卢、彭、濮等各部落,号称八百诸候。然而就在此时,伯夷和叔齐奔到武王跟前,叩马进谏:“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忠乎?”因二人指责武王此举不义、不忠、不孝,卫士欲杀之,然姜太公曰:“此义士也。”卫士就把他们赶走了。之后牧野一战,殷纣王发兵拒之,奴隶却阵前倒戈叛纣,纣王自焚于鹿台,泱泱大商倾刻间轰塌。两人闻后则“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最终饿死山上,后人对伯夷、叔齐推崇备至,称其二人为“二贤人”、“二君子”。
未几,便听蔡邕叹道:“吾等有酒痛饮,美景可赏,却不知江东百姓遭许贼之乱,何其苦也,可有此乐?”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