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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戚可恨!这帮京都豪右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若有一天吾掌大权,必定除之而后快。”阳球恨恨地道,声音生硬中透着尖锐,格外刺耳。
“外舅,方正,如今非是抱怨之时,若是伏子全查出诬陷之事,恐为祸不已。”一旁的刘郃一身儒雅气息,脸色不安忧心道,外舅则是汉代对岳父的称呼。
刘郃乃汉室宗亲,出自于河间王宗室一脉,与桓帝刘志以及现任皇帝刘宏同为汉章帝刘炟第六子河间王刘开后人,深得皇帝信用。他的兄长刘倏协助大将军窦武扶立汉灵帝,有着从龙之功,不过却因为窦武一事,事后被宦官谋杀,后来刘宏为了追悯刘倏的功劳,就重用刘郃以示回报,以至于雒阳城里因此事曾传出了谚语,“白盖小车何延延,河间来和谐!”当然,刘郃与宦官应有杀兄之仇,如今却娶了宦官的养女,这也是颇为令人玩味。
程璜细目渐开,看了两人,随后斜睨阳球说道:“方正,此事汝去办,切勿流传于外。”
“诺!外舅放心,此事唯有死人知晓。”阳球冷冷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 朕何如桓帝()
蔡邕、蔡质的命暂时是保住了,因为刘宏下令这件案子前后由司隶校尉伏完接手,他们二人第一时间便被伏泉亲自带人从雒阳狱里领走,囚禁在司隶校尉的大狱里。
这样做当然是保护二人的生命安全,在司隶校尉大狱里,一切都看伏完脸色,外人想做手脚十分困难,毕竟历朝历代的牢狱,都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保不得阳球等人会不会派人暗杀蔡家叔侄。
当然,至于案子结果,还得需要时间调查,伏泉在蔡家叔侄的一番感谢下,施施然离去,他还得去宫中值守才行。
这日,伏泉在西邸内值守,此时皇帝刘宏正在御花园里休息,他身边陪着一个年近三旬的儒雅青年,容貌清奇,看着有股正直刚毅的气息。他叫杨奇,字公挺,出身弘农杨氏,少有志节,不以家势为名,交结英彦,不与豪右相交通,于河南缑氏界中立精舍办私学,门徒时常有二百人左右。不久前被刘宏征拜为侍中一职,他还有一个身份,却是安帝名臣“四知先生”、“关西孔子杨伯起”的玄孙,故司空杨赐的从侄。
伯起乃是故太尉杨震的表字,伏泉对这个字一直耿耿于怀,为何?放之后世,一个男人起个名字叫“勃起”,是在说自己不行吗?特别是这个人还姓杨,冥冥之中,让他想到“阳痿”这个词,不由得,伏泉感觉古人之中,老司机也是不少。
侍中,官秩比两千石,无定员,是随侍在皇帝左右的顾问官,地位尊崇,皇帝出,侍中则参乘骑从,皇帝入,则陪侍左右,与皇帝简直是形影不离,亲近堪比阉人中常侍。特别是郊祀时,皇帝法驾出行的时候,公卿都不能在皇帝法驾的卤簿之中,但侍中却可以,皇帝会挑选一名有见识的侍中参乘,其余的侍中则骑马跟随在皇帝车驾的后面,而卤簿的其他官员,也只有河南尹、执金吾、洛阳令作为前导,奉车都尉为皇帝驾车。
卤簿,乃是皇帝法驾的仪仗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侍中能在这种场合随时陪在皇帝身边,可见它对于皇帝而言的重要性。因此朝臣常常用“亲密”、“左右”、“心腹”等字样来形容侍中,杨奇能被刘宏任命此职,也说明了刘宏对他的信任与宠幸。
近日来,刘宏心情可谓上佳不已,因为皇后哪里传来消息,宋氏竟然怀孕了,这让他乐得不行。虽然刘宏不喜欢宋后,甚至这次能让她怀上,也是意外缘故,但这并不妨碍他得知自己可能多一个孩子的喜悦,他失去的孩子太多了,早夭的太多,现在存活下来的也就是一男一女,这怎么能让他安心?
谁也不知道“史侯”会不会早夭,刘宏可不想自己和桓帝刘志一样,生了那么多孩子,最后就存活了三个女儿,连一个继承人都没有,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如此,这皇帝的大位刘宏怎么可能坐上?
看了眼才随侍身边不久的杨奇,思及一事,刘宏随口问道:“杨卿,朕何如桓帝?”在西邸内值守的伏泉一听刘宏所言,脸色古怪,刘宏不知这位杨大人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刘宏和他提问自己和桓帝相比如何,肯定不会有好回答,说不得刘宏要因此吃个哑巴亏。
果然,杨奇听了刘宏此问,眉头一挑,随即不卑不亢,正声回道:“陛下之于桓帝,亦犹虞舜比德唐尧。”
一言而出,满场尴尬,刘宏脸色不悦,而在西邸内的人但凡能听出杨奇此话内涵的,皆是强忍脸上笑意,同时心里也是佩服杨奇竟然敢在皇帝面前如此言语,伏泉也不例外,与其他宫中寺人、宫女相比,因为就在刘宏身边值守,靠得近,脸上开始的笑意没能立即收住,直接被刘宏看了个全。
随即,便听刘宏对杨奇不悦说道:“卿强项,真杨震子孙,死后必复致大鸟矣。”然后,刘宏似乎要找出气桶一样,转头对伏泉道:“伏卿,朕何如桓帝?”
伏泉听后一愣,心里却是再也笑不起来了,暗暗瞥了眼杨奇,不由得恨透了他,因为自己这次摆明糟了无妄之灾,成了这位“强项”的替罪羊,不过皇帝问话,他说什么也要回答的,只能在心里满满思索如何回复,才能让刘宏欢喜。
刚才杨奇的应对是非常巧妙的,俗话来说便是“拐着弯骂人”,众所周知,刘宏敛财成性,并以此嘲讽桓帝刘志没有私房钱,不会治家,不能作家居。刘宏跟杨奇提出这个问题,显然是想得到肯定,他确实比先帝刘志能力强。
可是杨奇却很机智,不卑不亢,巧妙的回避了刘宏问题中的“坑”,而是以舜和尧这两位传说中的有德之帝王做类比,表达了他话里的意思。如果刘宏认为先帝刘志强,那他就和先帝就一样强,如果刘宏认为先帝差劲,那他就和刘志就一样差劲。
这也是伏泉会笑的原因,皇帝自己挖的坑本来就希望臣子来跳,结果被臣子反转了,他还没处说理去,这不就是和后世“自己约的炮,含着泪也要打完”的段子一模一样吗?笑点十足。
刘宏心目中的刘志,就是个不如自己的皇帝,因此刘宏听到杨奇这话就听懂了,脸色才非常不高兴,不过那句“卿强项,真杨震子孙,死后必复致大鸟矣”,并不是刘宏讽刺杨奇,相反却是表扬他的。
这句话里,其实包含了两个典故,第一个,强项。
这个典故出自汉光武帝刘秀时的雒阳令董宣的身上,当时刘秀的大姐刘黄封为湖阳公主,她的家奴杀人后潜逃回公主府,董宣去抓人,刘黄不肯交出凶犯。有一天,刘黄出门,杀人的家奴驾车随行,董宣则带人拦住去路,斥责刘黄包庇家奴,然后将家奴抓下车就地处决。
这事发生在雒阳城内,光天化日之下,围观的人太多,刘黄觉得非常没有面子,就去找弟弟皇帝刘秀哭诉,要求惩治董宣。刘秀大怒,就让人把董宣抓来,欲用乱棍打死。董宣见到刘秀说:“吾说完一句再死。”
光武帝问:“何事可言?”
董宣说:“陛下圣德,中兴汉室,却纵容家奴枉杀平民,如此为之,何以治天下?”然后一头向楹柱撞去,顿时血流满面,但未断气,刘秀又让宦官扶起董宣,要董宣给刘黄磕头认错,董宣不肯,宦官在一旁强按董宣的头,董宣双手撑地反抗。
湖阳公主见状不满地说:“陛下为民时,亦曾藏过逃犯和死刑之人,诸县官吏都不敢上门,如今身为天子,却怕一县令乎?”光武帝苦笑着说:“天子与民不同。”
之后光武帝让人把董宣的头包好,并赐他到太官府吃饭。饭后,董宣把碗反扣在桌子上,光武帝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董宣硬气回答说:“吾食饭不敢有余粒,如同奉职尽忠,不遗余力,不敢有二心。”
刘秀自知理屈,深为他尽责尽忠的精神所感动,无奈下令放其离去,并赏赐三十万钱。同时称董宣为“强项令”,也就是硬脖子县令的意思。
第二个典故,死后招大鸟。
这个典故出自杨奇的曾祖父杨震的身上。杨震乃汉安帝刘祜时名臣,官至太尉,适逢延光三年春天,安帝东行巡游泰山,樊丰等人乘皇帝在外巡游之机,竟相修建宅第。
震属下椽吏高舒召来大匠官署的令史查问,得到樊丰等人伪造假诏书等罪行证据,于是杨震便准备好奏章,等安帝巡游回京后上奏此事。
樊丰等人获悉这个消息后非常害怕,当时恰好发生太白犯昴的自然星象变化,太史官奏说此星变逆行,昭示人臣有悖逆犯上行为。樊丰等人乘机将此星象变化归罪到杨震身上,并在安帝前造谣诬陷杨震说道:“自赵腾死后,深用怨怼;且邓氏故吏,有恚恨之心。”言下之意,便是诬陷杨震对朝廷不满。
等到安帝车驾东行归来,准备选择吉日人宫时,就连夜派使者收缴了杨震的太尉印缓,于是杨震就紧闭大门,谢绝一切宾客来访。樊丰等人对此还觉得不够解恨,就请大将军耿宝再上奏章,诬陷杨震对朝廷收缴他的印缓心怀怨气,有不服处置之罪。安帝于是下诏遣送杨震回归故里。
于是杨震接诏,被罢官遣返,立即动身返乡,出了雒阳城,返乡途经雒阳城西几阳亭时,慷慨悲愤的对他的儿子和门人说道:“死者士之常分。吾蒙恩居上司,疾奸臣狡猾而不能诛,恶嬖女倾乱而不能禁,何面目复见日月!身死之日,以杂木为棺,布单被裁足盖形,勿归冢次,忽设祭祠。”杨震此言,乃是为自己蒙冤,不能诛杀奸佞而愤慨,之后他在几阳亭留下遗书,服毒自尽。
之后樊丰授意弘农郡太守移良故意不让杨震下葬,暴棺于路旁。他们派人在陕县截住了杨震的灵车,不准运回本籍,并将灵枢露停道旁,一任日晒雨淋。杨震的几个儿子则被罚做苦役,代替邮差往来送信,广大百姓无不为之垂泪。
一年以后,汉顺帝刘保即位,樊丰、周广等人都被伏法处死,杨震的门生虞放、陈翼等人上书顺帝要求重新调查处理杨震冤案。当时朝廷上下都交口称赞杨震的正直忠烈,于是,顺帝就下诏给杨震平反,冤情得以昭雪,除拜杨震的两个儿子为郎官赠钱百万外,还下诏以很高的礼仪改葬杨震于华阴潼亭。改葬这天,远近百姓络绎不绝都来参加葬礼,以纪念这位清正廉洁、正直无私、疾恶如仇、敢于直谏的好太尉。
而也就是这天,天空飞来一只大鸟,在杨震棺木前悲泣流泪,葬礼完毕才飞走,时人因此立石鸟象在杨震墓所旁。
综合起来来说,刘宏那句“卿强项,真杨震子孙,死后必复致大鸟矣”是在夸杨奇,说他和董宣一样敢忤逆皇帝,有祖辈的名臣风范。
杨奇能如此巧妙回答,却不被刘宏治罪,也算是他本事了,但也因为如此,给了伏泉出了一个大难题。
为何?
有了杨奇这个珠玉“回答”在前,伏泉若是说得一般,肯定讨不了好,毕竟无论他说刘宏比刘志厉害,还是刘志比刘宏出色,无疑都不会被刘宏喜爱,此时要回答,就得回答出新意。
然而,无论何时,新意总是最难想到的。
脑中百般思索,突然,灵光一现,思及一事,伏泉行礼回道:“刘子奇痛斥指责先帝,先帝不以为意,反而用之,今蔡伯喈言语不敬,却不失臣节,陛下何以动怒?陛下于先帝,可见一般。”
话语说完,刘宏一听,脸色深沉,冷冷的看着伏泉不发一言,但是并未言语,像是在思索什么。而他身边随侍的杨奇也是一脸吃惊,毕竟杨奇拐着弯骂刘宏,有一些取巧之嫌,而伏泉这话可是直接说刘宏不如桓帝了,这是自寻死路吗?
不过,这话若是与上次朝会拯救蔡邕联系,也算是另有深意。
只是,皇帝会听得进去吗?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谓天下王’,老子此言,吾今始明。”刘宏突然直接脸露喜悦,自言自语道,随后又玩味的看着伏泉一语不发,直到天色阴沉也未提及此事,搞得伏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自己拿了刘陶的事情来比喻蔡邕,与蔡邕的上书诘状相比,刘陶当时上书桓帝可比蔡邕的奏章,言辞激烈的多了,和千年之后海瑞批判嘉靖皇帝的那封著名的《治安疏》比起来,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侍中,比二千石。本注曰:无员。掌侍左右,赞导众事,顾问应对。法驾出,则多识者一人参乘,余皆骑在乘舆车后。本有仆射一人,中兴转为祭酒,或置或否。摘选自《后汉书·百官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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