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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三娘在谢瑾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有些歉意地开口道:“此事本因小女子而起,道长何须致歉?”
邋遢道人点了点头,却又望着谢瑾笑道:“没想到这位谢小郎君竟是娘子之子,今日上午我俩对弈数局,已算棋友。”
陆三娘有些疑惑地瞪了谢瑾一眼,见周边道人都对这邋遢老道毕恭毕敬,忍不住问道:“敢问道长是?”
邋遢道人行得一个揖手礼,言道:“贫道裴道子,目前忝为常乐观观主。”
陆三娘露出了无比震惊之色,失声道:“啊……原来道长便是声名遐迩的道家真仙裴道子?小女子正是有眼不识泰山!”
邋遢道人含笑点头,轻轻捋须,却丝毫没有仙风道骨的感觉。
谢瑾狐疑地看了邋遢道人半响,轻声说道:“阿娘,这道士很出名么?为何我却没听过?你可当心不要遇到骗子了。”
闻言,裴道子脸上不禁微微抽搐了数下,不由生出啼笑皆非之感。
“你这孩子可不要胡说。”陆三娘责怪地看了谢瑾一眼,对着邋遢道人歉意言道:“小孩子童言无忌,道长不可当真。”
“无妨无妨!”裴道子大笑道,“令郎生性质朴敢说敢言,贫道自然不会与他计较。”
说完之后,裴道子目光一扫陆三娘微微瘸着的右腿,轻声叹息道:“听闻娘子时才被歹人欺凌,不甚扭到了脚踝,贫道万分抱歉,这样,就请娘子在敝观歇息几日,贫道会令人送来上好的跌打伤药,以便诊治,你看如何?”
陆三娘伤了脚踝走路不便,自然已经无法下山,闻言淡淡笑道:“如此甚好,那就麻烦道长了。”
※
秋日午后,广袤的天空晴空万里,连绵不断的苍黄山脉如同长龙隆起的背脊,蜿蜒伸展不知去了何方。
临崖石凳前,裴道子精心煮制了一壶上好的蒙顶春茶,正与坐在对案的孔志亮对饮,不断有轻轻的交谈声传来。
汉族饮茶传统久矣,早在两汉时期便有明确记载,不过就实而论,当时饮茶之地仅限于巴蜀,在南北朝时品茗之风又逐渐扩展到长江以南,而最为蔚然成风之处,则是寺庙之内和江东望族的家中,直到唐朝开元年间,饮茶真正才会在全国以及庶民中普及,一代茶圣陆羽,也是在那个时候完成了《茶经》的编撰。
午后清闲对案品茗,原本气氛应该很轻松闲适,不过,孔志亮的口气却是说不出的沉重:“道兄想必也应该知道,目前朝中武后得势牝鸡司晨,加之圣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军国大事尽皆决于武后,太子仁孝,虽有戴至德、张文瓘、萧德昭等一干能臣辅佐,却依旧无法与武后所领的北门学士分庭抗礼,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啊。”
裴道子举杯轻啜,皱眉言道:“那女人从太宗皇帝一个小小的才人做起,多次以弱胜强击败政治对手,就连昔日权势滔天的长孙无忌一党,也成为了她的手下败将,现在竟成为了大唐天后,与圣人二圣临朝,只怕……已是极难掣肘了。”
孔志亮喟叹点头,无不担忧地言道:“大唐立国数十年,贞观之世后举国强势四夷来朝,倘若出现了如汉朝吕后那般的人物,引来朝廷纷乱,到时候恐怕又会陷入动荡之中。”
两人忧民忧国,言到此处皆是有些胆战心惊,一时之间沉默无语。
半响之后,还是裴道子首先振作精神道:“对了,那薛仁贵情况如何了?”
孔志亮捋须苦笑道:“薛仁贵年过六十,我本以为在经历了大非川之败后,他会一蹶不振意志消沉,没想到却是苦读兵书希冀能够再为朝廷所用,我俩毗邻而居,尽管平日鲜少交谈,然他不论刮风下雨都是亥时起身练武,辰时用功读书,一年如一日,不得不说一个服字。”
裴道子长叹出声道:“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薛仁贵真是何其了得也!可惜征战大非川却是遇到了一个不听指挥的郭侍封,连累兵败只得与吐蕃论钦陵无奈媾和,还被圣人褫夺了兵权削职为民,可惜!可惜!”
孔志亮冷哼一声道:“道兄却不知其中的龌蹉,薛仁贵虽是出身河东薛氏,然其门第早就已经落没,被太宗皇帝启用之时,他几乎与寻常农夫无疑,就是这么一个人凭一身武勇获得朝廷信任,有百战之功却无势力根基,在朝中几近成为一个独~夫,墙倒万人推,加之武后想要染指兵权,培育亲信武将,薛仁贵的没落也在情理之中啊。”
“原来如此,如斯名将却是可惜了啊!”裴道子不禁生出了一丝同情。
“如今军中势力,以李勣和刘仁轨为首,李勣为不折不扣的武后派,可惜垂垂老矣几乎不能上朝,刘帅年过七十,好在还算康健,对武后一直不假以辞色,也算是抗衡武后的中坚力量。”
裴道子迟疑了半响,问道:“不知我那小叔情况如何了?”
闻言,孔志亮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令叔裴行俭上马武将下马文臣,当真算作一世英杰,麟德二年为安息都护时,仁义无双英雄了得,西域各国纷纷归顺,如今回朝改任吏部侍郎,与李敬玄主持选材任官,改革科举制度,许多寒门士子得以启用,在朝中口碑极佳。”
裴道子大感欣然,喟叹道:“我裴家在隋末遭遇厄难,几近被王世充灭族,小叔身为遗腹子逃过一劫,如今立下煌煌功业,祖父和父亲泉下有知,也改瞑目了。”
(本章完)
第63章 惊喜万分()
正在感叹当儿,突闻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孔志亮侧耳一听,旋即便是一笑,轻声道:“呵呵,看来是谢郎依约前来了。”
来者正是谢瑾,在安顿好阿娘后,他草草用过午饭便急匆匆出门赴约,行至此地正值午后,也算没有耽搁时辰。
“谢瑾见过孔先生,见过观主。”
“哈哈,谢郎不必拘礼,快快落座。”
谢瑾微笑颔首,毕恭毕敬地落座在石案前,一瞄案上置放茶具而无棋枰,便知午后必定是为闲聊攀谈,不禁注目以待。
裴道子亲自替他斟满了一盏热茶,笑着开口道:“今日与谢郎手谈,贫道实在受益匪浅,谢郎棋艺了得隐隐有大家之风,假以时日,必定能够成为棋艺高手。”
谢瑾对着裴道子致谢作礼,微笑回答道:“观主,以在下之间,棋道堪为闲来消遣,却非正途,谢瑾所想,乃是考取科举求取功名,执政一方才能改变家族危难,上次孔先生对谢瑾的点拨言犹在耳,实在万分感激。”说罢,对着孔志亮微笑颔首。
裴道子闻言大觉奇怪,问道:“你陈郡谢氏好歹也算作名门望族,尽管目前趋于没落,然而也算是衣食无忧,不知有何危难之处?”
谢瑾沉沉一叹,便将大房如今的现状和二房紧紧相逼的事态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当听到二房想要鹊巢鸠占之时,裴道子和孔志亮这才恍然大悟。
孔志亮乃当时高隐,昔日本与谢瑾之父谢怀玉有着一段香火之情,上次遇见谢瑾时候,谢瑾以一首诗歌听得孔志亮忍不住一阵惊叹,早就已经起了爱才之心,今天在此相遇,且听见这位人品才学都很不错的少年家族情况岌岌可危,孔志亮更是心生同情,捋须沉吟半响,断然开口道:“谢郎倘若真的想考取进士,老夫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今后有什么学业上的难点疑惑,尽可前来这横望山山腰拜访老夫,老夫必定知无不言。”
谢瑾目前最为困惑之处,便是没有名师指点,当听到孔志亮此话,不禁大喜过望,慌忙撩起衣袍跪地作礼道:“孔先生答应指点谢瑾,谢瑾当以师礼待之,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说罢,磕头如捣。
孔志亮一怔,突又哈哈大笑道:“无心插柳柳成荫,好好好,今番老夫就收下你这个学生。”
裴道子拍手大笑道:“孔老儿,你这老师教授谢郎文章诗学,谢郎却可以教授你棋艺棋技,也算相铺相成,看来今后与你对弈,再也不敢轻敌也!”
孔志亮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对着谢瑾正容道:“老夫既然答应收你成为学生,那你须得谨记为人品行一定要端正,作奸犯科之事不为,为非作歹之事不为,可知?”
“学生知晓!”
孔志亮满意地点点头,亲自上前将谢瑾扶起,微笑道:“既然你成为我的学生,那也须得知晓老夫生平,老夫乃孔子第三十二代世孙,贞观八年进士及第,先后担任兰台校书郎、中书省主书、太学博士、吏部考功郎中等职,最后以中书舍人之身掌朝廷制诰,为师因不满武后干政专权,于去岁挂冠致仕,结庐隐居在这横望山中。
一席话听来,谢瑾几近呆住了,他以前就隐隐猜测孔先生很是了得,但完全没有料到孔先生竟有这般显赫的出身和官职,孔子世孙相当于什么?那可是高贵无比的血脉传承,而中书舍人掌朝廷诏书起草文稿撰写,相当于当世最为出色的文章高手,有他为师,考取进士无异于事半功倍。
心念及此,饶是谢瑾的镇定,此际也忍不住心花怒放了,若非老师在前,说不定又会一阵手舞足蹈。
孔志亮自然看到了谢瑾眼眸中的惊喜,他也深知自己这个无意的决定会给眼前这个少年带来命运的转折,笑吟吟地言道:“既然拜我为师,你在江宁县陈夫子那里的学业也可以终止了,去给你娘亲说得一声,搬来横望山与为师同住吧,为师也方便对你指点。”
谢瑾大喜过望,立即一阵点头,慌忙回去将拜师之事禀于陆三娘知晓。
陆三娘起先不知孔志亮的身份,本是有些犹豫,但得知孔志亮竟是夫君谢怀玉考取科举是的知贡举时,欣喜之下自然点头表示同意。
孔志亮为当世鸿儒,再加上隐居于此只收谢瑾这么一个学生,拜师礼自然不能简单随意,陆三娘一番计议,决定还是先返回家中准备一切,待选择一个黄道吉日,再领着谢瑾前来孔志亮家中正式拜师。
这几天,谢瑾与孔志亮、裴道子几乎都在一起,他时而与裴道子棋枰对弈消闷解乏,时而聆听两叟议论朝廷大事,而孔志亮也不时考校谢瑾学问知识以及对军国大事的见解,虽是有些差强人意,不过好在谢瑾天资聪颖,孔志亮相信经过自己的教导,谢瑾一定会成为学富五车的士子。
三日之后,陆三娘脚伤渐愈,已是能够独自行走,她念及离府多日未归终是不妥,便让谢瑾向裴道子和孔志亮辞行。
清晨下山,回到谢府已是黄昏,临近府门之际,谢瑾心头突然为之一动,低声言道:“阿娘,千万不要将我拜孔先生为师的事情告诉二房知晓。”
陆三娘闻言一怔,纳闷问道:“此乃一件好事,七郎为何秘而不宣?”
谢瑾冷着脸道:“倘若让他们知晓老师显赫的身份,只怕又会横生波澜加以阻扰,毕竟让我学业无成,才是二房最愿意看到的事情。”
陆三娘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随即却又蹙眉道:“不过你向陈夫子辞学总归是一件大事,阿娘不得不禀告宗长知晓。”
“这样,阿娘就说已在外面为我延揽了名师,却不提老师名讳,你看如何?”
“好吧,那阿娘就依照你的意思办吧。”
回到谢府中,二房等人已经用罢了餔食,谢睿渊年老疲乏,早早回房休息,而谢太辰为了备战后日夜晚的秦淮中秋雅集,亦是回房苦读,正堂中唯有王氏顾氏两妯娌,正满是兴趣地聊着已经结局的《化蝶》,说到书中伤心之处,尽皆有些伤感。
陆三娘略作招呼,便领着谢瑾回房,谢瑾明日还要前去学堂向陈夫子辞学,加之今日舟车劳顿,于是早早睡去。
(本章完)
第64章 学堂辞学()
轰隆的晨鼓唤醒了沉睡中的江宁县,秋雾朦胧恍若混沌初开,丝丝黄叶从街头的梧桐树上飘落,蝴蝶般翩然落地。
站在义信私塾所在的红木楼前,谢瑾仰望着长长飞檐下不停晃动的铁马摇铃,看着一只只麻雀嬉戏屋脊跳跃不止,不禁生出了一丝恍若隔世的感觉。
七岁就学,苦读几近四年寒暑,待到今天快要离别之际,谢瑾才回想起了其中的点点滴滴,严厉古板的陈夫子,嬉笑吵闹的同窗们,一个个面孔水流般地缓缓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如梦似幻犹如昨天,尽管已经有了孔志亮这般了得的老师,今日谢瑾还是无可避免的生出了一丝淡淡的伤感。
“哎,七郎,回来啦,矗在这里作甚?”
正在谢瑾矗立沉思之际,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招呼,蓦然转头,入目便是金靖钧胖乎乎的笑脸。
嗜吃的金靖钧左手拿着一个油乎乎的胡饼,右手则为一个咬掉大半的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