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各位请起,我还年幼,不好受这般大礼。”
佃户跪拜田主,田主一不高兴拿鞭子抽,拿下去打板子,这都是常有的事。当然田主性格太不好的,佃户也会转佃,张瀚深知其理,说话颇有风度,也很亲和,没有普通人家少年子弟的那种高傲姿态,丝毫没有少年田主盛气凌人的感觉。
李祥符眼皮稍微一抬,短短一瞬也是有精明外露的感觉,见张瀚还是笑吟吟的,李祥符领着众人起身,低了头说道:“原说过一阵收了粮就去堡里拜见东家,上回见面可有两三年了,东家的身量已经长的比常人还高些,当年太爷和大爷若是见了,心里定是极欢喜的。”
张瀚这才记起,自己少年时果然是见过这老李的,只是当时他是个标准书呆子,且又年幼,草草见了一礼转身就走,恐怕当时这李祥符心里定是瞧他不起。
张瀚笑道:“少年时还不懂事,慢待老李了。”
其实他现在也还是少年,只是身上有了一些上位气息,叫人不知不觉间就敬畏或是重视,和郑国昌打交道,还有麻承恩,总兵和四品文官俱都重视张瀚,固然有银子开道,但张瀚本人的气质十分出众,也是重要原因。
李祥符连称不敢,接着就让张瀚等人往庄子里去。
过了破烂的木桥就是村口,一条土路蜿蜒向前,道路高低不平,显是雨天被小车压坏了道路,也无人出钱出力平整,村口两侧种了些竹子,五月份的天最适合竹子生长,初春长出来的竹笋已经窜的半人高,修竹茂密,遮蔽两边,中间的道路就颇有一点曲径幽深的感觉出来。
张瀚道:“这竹林不错。”
李祥符终于笑了笑,说道:“这是太爷当年叫种下的,说是看着雅致,小人们也觉得不错,这些年绵延成片,确实颇有一些意思。”
出了竹林,眼前就豁然开朗,大片的茅草屋子绵延成片,大约有五六排,每排几十间屋子,相隔都只有几十步,每家门前都有石碾子碾出来的场院,不少人家都在晒着刚收下来的麦子,一股稻草味道十分浓郁,扑鼻而来。
村口还有两个亭子,都已经破败不堪,歪歪倒倒的不成模样,几个躬了腰的老人带着一群刚会走路的孩子在亭子边上玩,张瀚扫眼过去,那些老人赶紧将腰躬的更深,脸上都是满带着惶恐,小孩子们也吓的缩在一起,畏畏缩缩的看着张瀚。
第四十九章 敲打()
张瀚等人的模样装束,实在和普通的村人差的太远,虽然张瀚不喜锦衣华服,但衣袍还是用的宁绸,裁剪得体,腰间还挂着玉佩饰物,头上一顶凉帽遮阳,若是那些公子哥儿出行,少不得还在腰间佩剑,手中还拿着折扇,张瀚自觉自己武艺平常,火铳是一定带的,靴页子里还藏着一柄精钢打制的锋锐匕首,宝剑折扇一律没有,就算这样,他的装束打扮在这里也是十分出众,乡下人难得一见。
瞧着那些小子均是光着身子,五月的天虽是太阳有些晒人,还远未到可以不穿衣服的地步,且脚上也是无鞋,个个黑瘦黑瘦的,在地上滚的泥猴子一般,张瀚心中明白,只怕自己家的这庄子的庄户们,日子也过的十分紧巴。
当下他没有出声,仍是继续前行,到得村庄里头时,不少庄户停了手中活计,听说是田主东家来了,不少人跑到路边跪下行礼,张瀚脸上带笑,吩咐他们赶紧起来。
村中九成的房屋均是用泥和草筑成,这种房子最怕雪压,雨水若多了也不成,会有塌倒的危险,一般的草房,每年均需要修葺一番,加固和换上新草,这两年雨水很少,张瀚扫视过去时,见各家的草房均是十分陈旧,看来这几年均是没有翻新过。
村子正中有一座祠堂,是少数的青砖砌成的砖瓦结构的房屋,另外便是李祥符所居的院落,正中也是三间瓦房。
李祥符让着张瀚进了院子,浑家奉上茶来,张瀚喝了一口,这是村中的山泉水泡的,茶叶一般,水倒是不错,有一种微甜的感觉。
“东家,今年的年成委实不好……”
各人坐定了,李祥符就是开始诉苦,听他说来,今年冬天又是雪多,然后过了冬天后几乎一场雨也没下过,李家庄这里有三成土地是水田,还可以勉强引水入地,七成的地是旱田,缺水使得土地普遍减产,原本水田的平均亩产是三石到四石,现在只有不到三石,旱田的原本的平均亩产是两石左右,现在只有一石多些。
这庄子每季麦子能收六千石左右,张瀚家里应得三千石,佃农还要按季节向张府提供鸡、鸭、猪、鹿等肉类,还有布匹,庄上每年还要派壮丁到张府轮流服役,现在府里头的轿夫和看门的,还有花匠就是这庄上去的,除了供饭,张府不需要给这些钱半文钱。
这是当年买庄子里定下的标准,立契之后,按道理来说是不论水旱,村民们均需交给田主这么些粮和相应的物品,若交不起,田主可以退租夺佃,反正人多地少,只要有地,不愁没有人来种,如果田主和官府关系好,可以叫衙门出票,将逃佃违约的佃户拿去打板子,其实这样做的田主很多,只是张家耕读传家,比一般的田主要厚道些,很少做这样的事。
这个村庄丁口数很多,田亩数字却并不多,若按唐时的授田标准是远远不达标,每个壮丁才拥有五亩左右的土地,张瀚心中默算,按李祥符说的这样的平均亩产,交出近半给自己以后,每家的麦子只剩下不到六石,也就是不到八百斤。
过了夏天村里会种些糜子,高粱,豆子,小米,也有一些人开始种玉米,这种外来作物在沿海地区种的较多,张瀚留心过,玉米现在产量很低,估计要经过漫长的选种改良才会渐渐变的高产,好在玉米耐旱,而且对土地要求不高,坡地和旱地都能种,渐渐已经有不少人喜欢种它。
番薯也有人种,产量也是极低,但这东西用来肥田很好,有一些地肥力不足,会有人种上番薯恢复地力,并没有指望能收多少粮食。
这些杂粮被统称为谷子,产量都很低,山西的夏税是七十万石,秋粮是二百万石,合计二百八十万石,两税已经全部折银,加上差役折银,每亩地折银二钱左右,这一部份是张瀚这个田主出,不需佃户操心。然而地方对中枢法令阴奉阳违,据张瀚的了解,条鞭法在万历末年时在全国各地都是名存实亡,张居正当年的改革,要紧的就是先清丈,然后差役和田赋折银,一则增加国家收入,将大户们的隐田查出来,将丁银摊入田亩,这样国家收入就增加了,二则就是减轻农民负担,现在这种精神名存实亡,土地大多还在亲藩勋贵大士绅将门手中,他们仍然大量占田和隐田,仍然不纳赋税,更多的负担转嫁到了中小地主和农民身上。
拿李庄来说,张瀚这个田主负担较以前要重的多,他要缴纳好几百两银子的税收,占土地收入的一半还多,而地方上还照样再收一份差役银,这是按人丁徭役折银,仍然落在每个佃农身上,田主为了转嫁损失,需得更进一步剥削自己的佃户,而官府的白榜照样征差役银,各地均是如此,农民身上的负担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是加重了很多。
在山西这样的地方,商业只在边境贸易地区发达,财富集中在亲藩和大商人手中,普通百姓比南方要穷困的多,主要收入来源只是土地,负担就显的尤其的重了。
“真是不入其中,不得其貌,不得其貌,不明其理啊。”
张瀚心中忍不住感慨着,怪不得明朝表面上的地税很轻,而百姓的负担还是很重,特别是北方农民,在万历末年到天启崇祯,大量的农民卷入造反队伍之中。
“既然遭了灾,”张瀚看着李祥符,语意温和的道:“减些田租也是势所必然。只有一条,老李你是管庄的人,不能顾着本庄人的说法,一味的将就他们,来和我这田主打擂台,若是存了这样心思,不减也说减,那么我这里,就是能减也不减,这道理,你懂了么?”
李祥符脸上先是露出欢喜,眼中也忍不住有一抹轻视,毕竟这田主年轻心软,自己一叫苦就立刻允了,待听到张瀚下头的话时,他心中一惊,接着额上冒出冷汗来……张瀚的话,正中他的内心,也是极为严重的警告,他这个庄头,毕竟拿的是张家的俸,如果一味站在佃农一边,那么东家也是不满,必定会换人,想到自己这地位若是不保的后果,李祥符已经站不住了。
“小人代下头的人多谢东家。”李祥符叩着头说:“东家真是仁心,但小人敢打包票,东家不信可以到各家田里和场上去看看,委实是收的少,小人不敢为了买好同族就敢欺瞒东家。”
张瀚笑道:“起来说话,一句话就把老李你吓成这样……我不过先白嘱咐你一句,日后用你的日子还多,不要自己疑神疑鬼。”
这么一打一拉,李祥符原本迷迷糊糊的模样都一扫而空,整个脸上精神抖擞,眼神里也满是精干之色,果然开始那模样是有些装,有点儿轻视张瀚年轻,这一下,可是知道厉害了。
张瀚还欲再说,这时锣声响起,李祥符面色一变,说道:“下榜了,开始征税。”
“你就是这村的甲首吧?”
李祥符苦笑道:“正是,这些都是小人的差事。”
每乡都会有总甲,负责支应差事,催纳赋税,每村也有甲首,和有些权势的总甲不同,底下这些人就是填馅的,催不上来赋税,倒霉的就是这些办事的人,那些县衙三班的衙役和各地的总甲才不会自己赔钱。
好在李祥符还是管庄,各人交多少田租都在他掌握之中,又是宗族里有身份的长者,这甲首差事好歹能应承的下来,本来可以轮换的事,也是能者多劳,全数托付在他身上。
张瀚道:“走,去看看。”
众人一起出门,这时不少在忙活的人都赶了来,见着张瀚不免还是得行礼,张瀚脸上甚是和悦,不停的人和打着招呼,所有人都是脸上带笑,感觉这少年东主脾气秉性都是甚好,只有李祥符偷偷抹汗,知道张瀚的模样只是表面,内里却是另外一种性格。
待到了村口,人群已经汇集的浩浩荡荡,村口处的申明亭应该还是太祖年间所盖,这也是朱元璋的命令,全天下村落俱是如此,和各衙门一样,建此亭为了宣扬朝廷政令,扬善罚恶,当然这种理想主义的做法到今天已经毫无用处,申明亭已经只是单纯的用来张贴黄榜催缴赋税的所在了。
看到村里的人都出来,敲锣的人也停了锣,李祥符指指那人,对张瀚悄声道:“那是金通,清军厅里李书吏的小舅子,谋了这帮闲一职,到处催纳赋税,各地均要贿赂他些个,不然的话就会故意针对,小人这里,也是备了一些礼物给他。”
张瀚笑道:“这些事当然是你做主,我只在旁看着就是。”
李祥符心里一松,知道这少东家果然是个有成色的,该管的管,不该过问的也不强出头多事。
当下他告个罪,急步上前几步,在那金通那里耳语片刻,又在对方袍袖中塞进些东西,张瀚估计左右是几串铜钱或几锭碎银,得了好处后,金通脸上笑意分明,待众人又近些,便是大声道:“七月二十之前必须完纳,违期的定然拿去打板子,莫谓言之不预!”
第五十章 绑人()
金通大约也是读过书的,最后还吊了句书袋,张瀚听的险些笑出声来。
他咳了两声,将笑意压下去,凑过去看那黄榜,这时张瀚才发觉,黄榜旁边,还有白榜。
黄榜是每亩二分银子,将正税差役支折在土地里又是六分,加起来八分银,加上秋税更多些,正好符合张瀚每亩二钱左右正税加差役的判断。
白榜上的税钱就多了,以前的差役已经折钱,但又再收了一次,驿站草束钱,河工徭役,马夫差役,轿夫,火夫,排门夫,一应官府所需的人工、力役,包括给官衙和私人服务的轿班,还有驿站差役,还有县仓,巡检司,县学等等,最妙的就是这庄子是实土卫所治下,只是李家庄是民籍,但该完纳的一样不少,只是巧立名目,将寻常县治的杂费改成了卫所收取罢了。
大同这边的卫所果然是和内地不同,内地卫所军官只能管理自己的军户,也没有权力收取赋税差役,最多是强抢军户屯田,强迫军户种地,然后自己做买卖,若是边军将领,就可加上走私和吃空额的收入,大同这里等若军民千户所,指挥使有管理民籍百姓和收缴赋税的权力,果然是比内地指挥要强势的多,油水想来也大的多。
有人突然叫道:“怎地今年黄榜和白榜都是加了银子?”